幽冥谷。

“师父！你们出来了。”唐眠从楼上跑了下来。

左忘脚下有点踉跄，但很快稳住了。

反倒是贺晚，上一秒还以躺在地上往外冒血，下一秒已经活蹦乱跳了。

左忘气息有些乱，看了眼从地上翻起来的贺晚，一言不发就转身上楼了。

“师父——”唐眠一脸诧异，目光追随着左忘上了楼，被摔门声震了回来。

“什么情况？！”

贺晚摊手：“就魇界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出来了。”

唐眠：“……”

还能说的再废话一点吗？

“那你承受能力还挺强的。”唐眠目光再次投向楼上那紧闭的门。

“什么意思？”

“魂灵渡完灵出来后会想起所有，一般魂灵早就疯疯癫癫或是精神涣散了，掉眼泪的也不在少数。你这种状态的……不多。”

“那是，浮生一梦而已，有什么放不下的。”

“所以魇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晚眨眨眼睛，拉着唐眠坐下，还从厨房搬了些点心到院子中央那张石桌上，将魇界里发生的添油加醋讲述了一遍。

“所以你没渡过去！？”唐眠嘴里塞着点心跳了起来。

“啊？额……嗯。”

唐眠本来不大的眼睛被撑成了标准的圆，这个表情仅维持了几秒，然后重新坐下来，又拿了块点心自言自语：“渡不过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知道了！师父肯定是因为给你渡灵没渡过去，你还要在冥界留一段时间，所以才刚刚那副样子！”

贺晚：“这话听着你师父有多嫌弃我似的……”

唐眠：“难道不是吗？”

贺晚：“……”

唐眠又拿起一块点心，“不过师父要是不想让你在冥界多留，应该也用不着一段时间，反正最近辖域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魂灵要我师父亲自渡，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待会儿就又给你渡了。”

“不过吧，”唐眠拿着半块点心继续说，“我其实挺希望你留下来的，毕竟——你人也还不错……”

贺晚：“……是我做的饭还不错吧。”

“都不错都不错。”唐眠讪讪点头。

“吱呀”一声，楼上那扇门开了。

左忘大步走下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表情——什么表情都没有。

“师父——”唐眠放下点心，拿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左忘掠过唐眠，径直走到贺晚面前，“给你渡灵。”

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眠敏锐的感觉到，以前师父说话不带情绪是因为缺少七情六欲，现在七情六欲在慢慢恢复，刚才说话没有任何情绪倒像是在掩藏什么。

“现在？”贺晚有些破音。

他偷偷递给唐眠一个眼神，意思是“你的乌鸦嘴！”

唐眠回了一个眼神，“我师父是有多烦你！”

左忘重复：“现在。”

空气凝固了，沉默在三人之间流转。

最后还是贺晚打破沉默：“左大人，不用这么着急吧，你就算不受魇界反噬，难道不需要休息一下的吗？我今晚下厨，做大餐，怎么样？”

唐眠很想疯狂点头，但最后还是很收敛的轻轻点了点头。

“不了。”左忘语气波澜不惊。

不知道贺晚作何感想，反正唐眠觉得他师父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插到了他的心上——

我的晚餐啊……

唐眠内心哀鸣。

“左大人，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让我过奈何桥入轮回？你们渡灵师又没有什么绩效考核，不用这么勤勤恳恳吧？”贺晚语气里尽是玩笑的戏谑，可眼角却微微有些发红。

“那你为什么非要留在冥界？！”

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眠默默后退了一步，拿余光瞟了眼左忘，师父这是在……发火？

左忘呼了口浊气，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因为不想入轮回，还是不能？”

贺晚瞳孔骤然放大了。

“你不想渡灵，我也没办法，”左忘目光一寸寸沉了下去，“毕竟，也不能逼你进魇界。”

左忘说完又转身上楼了，摔门声震天响。

唐眠瑟瑟发抖：“……”

贺晚手插着腰原地转了两圈，停下踢了脚小石凳，然后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唐眠：“……”

“你们这里什么情况啊？”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唐眠一个激灵，转头时差点没拧到脖子。

“商柒？”

唐眠压下想骂人的冲动，“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一会儿了，但感觉里面氛围不太对劲，就在大门外面等了会儿。”

“你倒是会观察局势。那你来干什么？”

“哦，我师父派我来找左大人——”

“你师父怎么不派个鬼差过来？”

商柒无奈：“我师父使唤我使唤的比鬼差顺手。”

唐眠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双手拍在商柒肩上，“你继续说。”

“我们辖域那边有个魂灵时间不太对，总殿那边当初登记造册的记录只能查到大致时间，大概六十多年前，所以——”

“六十多年前的魂灵还在冥界晃悠？！？！”唐眠眼睛瞪的像铜铃。

不过他很快想起自己刚听完一位差不多时期魂灵的魇界经历自述，于是又喃喃道：“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商柒：“……”

“那我劝你先把这事放一放，我师父现在心情可不怎么好。”

“知道，我也不想往枪口上撞，所以听里面没声音了我才进来的。”

唐眠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

“不过，话没带到，就这么回去，估计又要被我师父骂了。”商柒像只兔子似的耷拉着脑袋。

“那你晚上再回呗，我师父说不定晚上心情就好了，前提是如果贺晚能服个软……”

“也行。所以，”商柒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师父发这么大火！”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师父和贺晚进了趟魇界，出来就这样了。”

“贺晚？那个魂灵？他怎么还没入轮回？渡灵渡不过去？刚才是他在和你师父说话？还有，他怎么住幽冥谷？？！？”商柒每问一个问题，声音就提高一点，吓得唐眠连忙打噤声手势。

“渡灵倒也渡过两次了，没一次渡成功的。至于他为什么住幽冥谷……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想的。那人肯定一肚子坏水，居心叵测，我师父一定是被他蒙蔽了！”唐眠叹了口气，“不过他做饭还挺好吃的。”

商柒：“……你这话题跳度有点大。”

唐眠又重重叹了口气，点心也没心情吃了，全都推给了商柒。

商柒看了眼包装：“芈婆婆做的？我师父昨天让我去买，排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排到了，结果卖完了，你竟然买了这么多……”

“还有两包没拆的，你回去带给你师父呗，”唐眠摆了摆手，“说不定秦大人心情一好，也就不计较你这次办事不力之过了。”

“唐眠！”商柒简直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眠不好意思的眨眨眼，“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可两人在院子里一直坐到晚上也没见左忘下来，倒是贺晚打开门出来了。

“哟，秦大人的小徒弟？串门？”

这说话的语气听着稀疏平常，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但唐眠知道其实是不一样，因为平时贺晚不用这么刻意的笑。

“嗯……不是串门，来找左大人有事。”商柒声音跟猫似的。

贺晚点点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的房门，然后去了厨房。

烟囱上升起炊烟。

厨房里其实有一套现代化的厨具，油烟机、电磁炉、烤箱、空气炸锅……但贺晚不怎么用。他做饭钟爱于那个老式灶台和大铁锅。之前唐眠以为是因为老式灶台上做出的饭好吃，现在看来，是因为他的那个年代都没有电磁炉什么的，纯粹就是不会用。

炊烟越来越稀疏淡薄。

贺晚做了很家常的四菜一汤，用小碗单独盛了一份，放到托盘上递给唐眠，“你给你师父端上去吧，他在魇界里也没吃多少东西。”

唐眠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不自己去”，但话在脑回路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说。

唐眠上到二楼，敲了敲左忘的房门，“师父，那个……晚饭我给你房门了，贺——”

贺晚做的。

但他没说出来。

贺晚做完饭就又回房间了，当然不忘丢下一句“记得收拾碗筷”。

有饭吃，唐眠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活，连忙应下了。

院子里，商柒握着筷子眼含泪花，看的唐眠都不好意思下筷了，“你这怎么像被虐待了似的，虽然我第一次吃贺晚做的饭也很激动，但……但也不至于这样。”

“你不知道，我师父做的饭简直就是……一言难尽，可她偏偏还很喜欢做饭，每次问我好不好吃，我又能说不好吃，还得搜肠刮肚想些词来夸，然后……我师父有了自信，就更喜欢做饭了。”

唐眠：“我师父做饭也不好吃，准确来说，是根本不会做，贺晚来之前我们一日三餐都是镇子上解决的。但吃过贺晚做的饭后，我都不想去镇子那边吃饭了。”

商柒从碗里抬起头，“幸福！”

唐眠：“……还好还好。”

商柒眼含泪花吃完饭后，帮唐眠收拾了碗筷，然后提着两包点心一脸悲壮地出了大门。

——“再不回去我师父会把我削成泥的。”

唐眠悲悯的朝商柒挥挥手。

***

左忘没开灯，在黑暗中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一直坐到凌晨。

门口的饭依旧孤零零躺着。

阳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道身影翻过栏杆跳了出去，落地声轻得几不可闻。

鬼域。

阴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残垣断壁间回荡着呜咽嘶喊声。

左忘拿着玄铁扇，脚下碎石延伸向更深更暗的地域。

但心中却蓦然升起一股怪异——太平静了，从进鬼域开始，一路竟没碰到一团黑雾，虽然还没到鬼域中心，但往常这种边缘地带也是会有一些黑雾的。

玄铁扇甚至都没有打开。

走到中心地带，万鬼齐哭的声音更明显了，但远比不上往常。往常那些声音是会把三魂七魄哭出来的感觉。

而且，黑雾很稀疏，残败的拖着尾迹飘荡。

——鬼域煞气被清过。

是冥曹，还是其他渡灵师？

可今天本就该轮到自己了。

左忘又转了一圈，没有过多停留回了幽冥谷。到院子时没走大门，绕到东边，翻到了二楼阳台。

风携着槐花香拂过，左忘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了——他记得出门时没关阳台门。

收了的玄铁扇又被重新拿出来，左忘一把扯开门，玄铁扇倏然旋了出去，可他的脚还没完全迈进门，玄铁扇就飞了回来。

左忘接住玄铁扇，再次旋了出去——

“啪——”

灯被打开了。

（阴暗爬行）（大笑）（拿根绳子）（挂房檐上）（吊来吊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