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二月,朝议散去,群臣退下,殿中只剩李渊与李世民父子。外头风吹帘动,金色帷帐微微荡起,香烟袅袅。
李渊目光沉稳,看着跪下的李世民,缓缓道:
“世民,你心思缜密、谋略过人,朕甚慰之。只是——你提议与突厥郡主成婚,究竟意在何处?”
李世民抬头,目光沉静如水,却藏着火焰。
“儿臣非为情私,而为国势。”
他一语定调,顿时让李渊微挑眉。
李世民起身,手持一卷地图展开,指尖轻点大漠以北:“突厥分为两部,如今始毕可汗病重,其弟阿史那奚纯乃主和派,能以和为贵。若得其心,北疆可安;若失之,则其三弟阿史那咄苾必趁隙而动。此婚——非儿臣求一女子,而是求百年之稳。”
李渊沉吟良久:“你言有理,但此郡主……毕竟出身异族。朝臣多反对,何以服众?”
李世民沉声一笑,眼神闪过一丝锐光:
“郡主非徒以美闻,她晓兵略,识汉制,曾助儿臣筹策兵马,解围雁门。此女非常人,可助大唐治国安边。”
他顿了顿,语气微转,带着少年罕见的柔意:
“若得此人相伴,儿臣无忧无惧,必将为唐开万世基业。”
李渊微微眯眼,心中既惊且叹——他知儿子志向远大,却从未听过他如此笃定地谈一名女子。
“你是说,她既可为妻,亦可为相?”李渊试探道。
李世民低头拱手:“是。她可为我之贤内助,亦可为大唐之贤臣。”
殿中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渊缓缓开口:“既如此,朕允之。但此婚,需突厥正式遣使为证,不得私定。”
李世民恭敬叩首:“谨遵圣命。”
当他转身离开时,阳光从殿门斜照而入,照亮他一半的面庞——少年的锐气与隐忍的笑意交织,他知道,棋已落下。
同年二月,始毕可汗已逝,刚刚即位不久的处罗可汗收到唐朝李渊的和亲文书,夜色笼罩突厥王庭,帐中火光跳动,映照在处罗可汗深邃的眼眸里。
他坐于席上,眉头紧锁,看着跪下的女儿。
“舒涵,”他沉声开口,“你自请下嫁大唐太子,究竟意在何处?”
舒涵抬头,神色镇定:“儿不是为己求安,而为国求稳。”
处罗可汗的目光一凛,语气冷了几分:“和亲之事,本是唐人的手段。你可知此去中原,身入他族?他们若反覆无常,谁来护你?”
“父王,”舒涵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和决心:“始毕可汗已逝,部众未稳,东部势紧。唐若愿以和为约,我们得以整军息战,保草原不乱。若拒绝,他们借机东进,我突厥反要自乱。”
处罗可汗沉默片刻,冷冷道:“你以为嫁一人,能换天下安宁?”
舒涵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一丝坚决:“儿不敢言能定天下,只愿稳住一隅。此行不是求荣,而是求生路——为父王,也为部众。”
火光映在处罗可汗的脸上,他看着女儿,神情复杂。
“你自幼不爱针线,却爱翻战图。如今倒真成了草原的谋士。”
舒涵低头一笑:“儿若能替父王分一忧,便不负所学。”
处罗可汗微微叹息:“你是我女儿,不是我的臣。若此行有变,叫为父如何自处?”
舒涵抬起头,语气温婉又带着倔强:“父王放心,儿自知分寸,若我能换来突厥与唐的岁月无战,便算此身不枉。”
帐中静了一瞬,只余火焰的劈啪声。
处罗可汗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缓缓点头:“好,既然你已决意,为父不再拦你。但记住——你是突厥的女儿,不是唐人的人。”
舒涵起身,深深一拜:“谨记在心。”
风从帐口灌入,火焰摇了两下。
处罗可汗的声音低沉而远:“去吧,舒涵。愿你所求的和平,不负这片雪原。”
舒涵转身而出,身影被风雪吞没。
那一刻,她不再只是女儿,而是突厥的桥与刃。
几日后,王庭夜深,风声裹着雪。营中火堆渐熄,哨鼓未停。
什钵必自外归,披甲未解,面色凝重。
舒涵正在营帐中批阅文牍,见他神色,抬眼问道:“出了何事?”
什钵必压低声音:“义成公主今夜遣使往东部营地,私下传令,说是我父汗的遗命,要众部推举叔父阿史那咄苾为新主。”
舒涵心头一紧,起身道:“遗命?叔父去世之时,她并不在身侧,怎会有此事?”
“传信的使者言之凿凿,还持有我父王的旧印。”什钵必顿了顿,语气更沉,“若不早止,天亮之前,恐东、西两部皆乱。”
舒涵沉默片刻,转身取披风,语声冷静:“她要借叔父之名,逼父王就范。此事若成,突厥将自乱。她在何处?”
“仍在外帐,与随侍共处。”
舒涵提灯出帐,风雪扑面。她回望一眼帐内的什钵必,眸色深沉。
“二哥,你留守营地,防止消息外泄。此事不宜惊动父王——我去见她。”
三月的北风如刀,割痛脸颊。身后王庭的灯火渐渐暗下去,像极了她心底的冷意和杀机。
留守营地的卫士已调动。消息不会外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义成公主帐外雪未融,风如刀,烛火静燃。舒涵立于席前,披着素裳,神色平静。
义成公主坐在案后,衣饰华丽,神情温柔而从容。她的笑里有几分怜惜,也有几分高傲的冷。
她轻声道:“公主深夜造访,可是为那封密信?”
舒涵不语,只将一枚玉佩放在案上。那是始毕可汗的佩印。
义成公主的笑意微顿。“原来如此……你终于知道了。”
舒涵说道:“你以为我父王不察?你借旧隋之名又借先可汗之名挑乱部族,只为让草原再起战火,好替你那早已死去的天下复仇。”
义成公主缓缓起身,语气依然温柔,却带着刺。
“你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天下负了隋,李氏负了我。突厥若不动,隋室血脉便彻底断绝。”
她抬眼看舒涵,笑意忽转冷。
“而你呢?你要嫁给杀我家国之人——你以为这是和平?这是投降。”
烛光摇曳。舒涵的神情极静。她抬眸,眼底有泪光,却不退。
“我嫁他,不是为唐。是为草原。我背负的,不是爱情,是生灵。”
舒涵缓缓上前,声音低而稳。
“你想让天下再起刀兵,但我父王的血不能再流。你要的,是复仇;我要的,是延续。我们的路不同。”
义成公主盯着她,忽然笑了——笑中带着彻骨的哀意。
“延续?舒涵,你以为你能保全谁?那李世民登基之后,突厥还会是什么?你不过是他手中的棋。迟早,他也会弃你。”
舒涵轻轻合上眼,叹息如风。
“也许吧。但哪怕他弃我,我也要先让他有弃我的资格。”
两人目光相接,烛火在中间跳动,像在燃烧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终于,义成公主收回视线,缓缓笑着摇头。
“你赢了,舒涵。你比我更懂如何用命换局。”
风忽然灌入帐中,火焰摇成一线。
烛影里,舒涵的目光淡淡落在义成公主身上,似悲似怜。
“天下的女子,都该由自己决定命运。”
她的声音极轻,却让风都为之一滞。
义成公主闭上眼,泪水滑下。她知道——她的局终结了。
舒涵走出帐门,没有回头。身后,风吹动帘幕,烛台倾斜,火星散落在地,营帐付之一炬,仿佛一场无声的诀别。
雪停了,草原上覆着一层浅霜。她抬头望向那抹光,呼出的气化为白雾,在风里消散。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在风口上放风筝,总怕线断;而如今,她亲手割断了所有线。
“父王,您该无恙了吧。”
她在心里轻轻说,声音几乎被风卷走。
远处传来马蹄声,有卫士候在帐外。
她神情平静地上马,鬓发被风掠起,眼底却空得像月。
什钵必远远看着她,没有出声。
他心中一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她已不再只是记忆中的妹妹。那个依靠他嬉戏、天真无邪的女孩,已经消失。
眼前的舒涵,是突厥的公主,是草原命运的掌舵者。
舒涵在他身旁停下,淡声道:“那封密令,我已取回。义成公主——不会再有所动。”
什钵必抿唇,想问又止。她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此事不必声张。草原的雪太深,留一点白,便够了。”
风声渐远,马蹄踏过积雪。舒涵的背影被黎明吞没,像一缕剪不断的命运。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王庭。
火光自帐中透出,处罗可汗仍未安寝,案上地图未收。
舒涵行至殿前,俯身施礼。
“父王,东部之乱已平。有人借先可汗遗命行私令,儿已查明。”
处罗可汗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锋光:“是谁?”
舒涵低头:“是义成公主。她欲以隋旧名义立他人,挑动部族。密信与佩印皆在我处,已无后患。”
处罗可汗沉默半晌,问:“她如何?”
舒涵静静道:“她知罪已伏。”
帐中静得只剩火声。风撩起门帘,吹得地图轻晃。
处罗可汗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几下,缓缓开口:“此事不传。草原不需再流血。”
舒涵低声应诺:“儿明白。”
处罗可汗望着她,神色复杂:“舒涵,你已长大。你做得对,也做得冷。”
舒涵微微一笑:“若要守一片天,总得有人冷些。”
那一刻,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像夜色中唯一未灭的星。
四月,天未亮,营地外的风已经起来。
舒涵站在马上,披着白色的狐裘,发间插着一根银羽。她要去的方向,是西南,那里有长安。
什钵必从帐里走出来,没穿战甲,只披了件旧斗篷。风掀起他鬓角的发,带着夜里的寒意。
“走得这么早?”他的声音有些低,像怕惊动什么。
舒涵回头,笑了笑:“风顺,早走些也好。”
他们对视片刻,都没再说话。那沉默里,有太多东西——不舍、骄傲、还有一点无奈的明白。
什钵必走上前,递给她一个用皮绳绑好的小袋子:“这是我母亲留给你的护符。你小时候不肯戴,我替你留到了现在。”
舒涵接过,指尖轻轻摩挲那粗糙的纹理,鼻尖微酸:“我会带着的。”
他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不会后悔。只是——”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别太辛苦,好吗?”
舒涵抬眼看他,风吹得她眼角有些湿。
她轻声说:“二哥,我从不觉得自己一个人。”
什钵必笑了,那笑很淡,却让人心碎:“傻丫头。”
他伸手替她整理了披风的领口,像很多年前她还小的时候那样。
然后退后一步。
“去吧,舒涵。风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她点头,没再说什么。马蹄轻轻一拨,雪屑飞起,她回头时,什钵必已经站得远远的。
风卷过草原,吹散火堆最后一缕青烟。
他站在风里,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那身白衣融进天光。
四月,长安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草原早。
宫墙的朱漆在阳光下明亮刺眼,檐角的金铃随风轻响,像在提醒她:这里是她该回来的地方。
舒涵端坐在殿中,手里捧着那道婚书。
诏书上书写的是她的荣宠——册封突厥公主阿史那舒涵为太子李世民侧妃,赐金百锭,封仪仗,迎入东宫。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几行字,指甲划到纸面时,发出极轻的声响。
她没哭,也没笑。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上头的“太子”二字,心口微微发烫。
侍女低声道:“殿下说,迎亲的仪仗将在三日后启程,太子亲自前来。”
舒涵的睫毛动了一下,却依旧平静。
“亲自?”她轻声问。
侍女点头:“是。”
她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然后,她将婚书轻轻放回案上,动作几乎温柔得像在对待一首曲。
那笑容,淡淡的,却让侍女看得有些发怔。
——那不是欢喜的新娘之笑。那是一种终于抵达宿命的平静。
窗外,宫铃声声。她合上双眼,心底却浮出草原的风。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还听得见什钵必的声音——那句“别太辛苦,好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荡。
她轻声道:“二哥,我不辛苦。只是——有点冷。”
[让我康康]我的cp终于修成正果,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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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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