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荒海

翌日清晨,鄢陵起了场囫囵大雾,这照理说是不好走车的,陈钰倒觉得这是个躲避眼线的好机会,只不过陆贺受了伤,必然不便骑马,想起这个,她坐在马车上时还半真半假地调戏了一句:“那我来赶马。”

这话果然让男人一下子慌了神:“殿下,不可!怎能让你做这种事?!”

终于顺理成章把人困在自己身边,陈钰心情很是不错,就那么一直噙着笑意,看他眸色渐渐焦急,忽然轻笑出声,低头吻了他一下:“嗯。”

陆贺眼睛微微瞪大,瞬间噤了声。

刚被陈钰请来准备赶车的车夫:……

荒海仍是远,除了短暂的休憩调整,陈钰一行人几乎未在途中停留,仍旧走了大半个月。

他们终于到时,正值小雪。

锣城的天气在荒海最是怪异,盛夏阴雨连连,潮湿黏腻;隆冬无雪,常年干冷。

路上不见几个人影,穿着一身素衣的女人面如菜色,哆哆嗦嗦把还有些潮湿的衣服收进去,又哆哆嗦嗦把门锁紧,跟丈夫抱怨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隐隐传出来,并听不清。

陈钰先从马车上跳下来,陆贺紧随其后,却又见先落地的女人抬起手掌,竟像是要扶他的姿态。

尽管这一路上陈钰对他都颇为细心体贴,陆贺仍被这动作惹得有些躁动心慌:“殿下……?”

陈钰又把手往他那边靠近了些,勾着红唇,态度坦然,言语却有些刻意撩拨的嫌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碰碰你。”

上次那一碰,可就碰了一整个晚上。

熟悉的言语让陆贺不由得喉头滑动,手不受控制地放上去,一下子便被握紧了,直到下车也没有松开。

男人的手上尽是厚茧与伤疤,陈钰细细在每一寸皮肤上摩挲着,直至身旁这人耳根红得能滴血,才颇为留恋地放了力道,又毫无诚意地道了歉。

陆贺对她这种温和的戏弄向来毫无抵抗力,只能艰难受着,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对此行有什么打算么?”

男人问这话时,陈钰正环顾四周,她漫不经心地扫过一间又一间或荒废或紧锁的屋子,舒展多日的眉心很轻地蹙了下,眼底渐渐漫上了一道戾气。

海盐向来是个大生意,她是知道的。其间盈利之巨大,令无数人见之眼红,常恨不能趋之若鹜。

莫提这里一介小小的州官,就是京城那些堆金积玉的朱门绣户,也时常盯着这块肥肉,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陈钰查国库流水时,曾多次在其中查出贪污之案,其中金额,远超其他案件数倍。

来荒海之前,她倒是想过这里民不聊生的状况,真到了这里,见这万家空户的局面,心中还是生出了些淡淡的厌烦。

她与陆贺挨家挨户去探看,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一间屋子里点着灯,隐隐传来模糊不清的人声。

陈钰在原地顿了顿,走过去敲了好几遍的门,那屋子才终于悄悄开了条一指宽的缝。

本来模糊的人声也终于在此刻清晰成一道虚弱的男人声音:“……做什么的?”

陈钰先是礼貌解释了来由,然而对方犹豫着,显然不大相信,她只好趁此用力推门而入,顿时把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吓得魂飞魄散。

“抱歉,若非事出紧急,下官亦无意叨扰。”陈钰态度谦逊地向他们二人一抬手,一面安抚一面再次说明了来意,“二位不必惊慌,下官并非来抓你们去做盐民的卫队,而是陛下派下来暗访的督抚。不过来到此地时,只见四处无人,走过方圆百里,也像是只有你们一户人家一般,若不临时闯入,恐又要再寻百里,耽误了大事时辰,万望二位体谅。”

陈钰一身暗纹灰黑夹衣,并非多么名贵的布料,却难掩身上的凛然之气,加之这番做派确实不是那横行霸道的卫队能做出来的,听到声音下意识拿起刀的女人稍稍放下几分心,率先壮起胆子出了声,只不过尾音还是泄露了些紧张的情绪:“那,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陈钰却摇了摇头:“你们无需做什么,只回答下官几个问题,实话实说便好。”

那女人与瑟缩在一旁的男人对视一眼,胆子明显又大了些:“好,只要我们知道,一定不会对大人有所隐瞒。”

那胆小的男人拉了拉女人的袖子,像是在惧怕什么,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才又问了一句:“大人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吗?”

“知道一些,”陈钰顿了顿,“然而并不面面皆到。”

这话并不算笃定,女人却是信了她:“那大人有什么不知道的,便问我吧。”

陈钰不再犹豫,一一问了。

问了才知道,这女人叫罗云,男人叫刘牧,都是当地百姓,一开始也被战俘营强征了进去,最后还是给当小官的远房亲戚塞了不少钱,才有了不必强罚入战俘营的依仗,勉强没受那种折磨。也正因如此,他们知道的,比其他百姓都要多上一些。

事实上荒海的情况与狄安说得大差不差,但还有许多细节,连这位当地女人也知道得不甚清晰。而他们口中提到最严重的问题,依旧要数战俘营近来的再次扩充。

战俘营建立之初,主要是依靠西歧战俘来运转,而他们身上旧伤未愈,饥一顿饱一顿,又像这样为制海盐日夜辛苦劳作,早就死得差不多了,那官员这才又把主意打到了百姓身上。

迄今为止,战俘营已经扩充了三次,照理来说,人头还算充足。

然而隆冬时节路旁本就多有冻死骨,盐民们又衣衫单薄,加之冬天效率低下时常被鞭打,更是一片片倒下,战俘营一下子风声鹤唳,竟连最基础的劳作也变得难以维持下去了。

于是第四次扩充,又一次开始了。

荒海本就地偏人稀,这次扩充基本已是扩无可扩,恐怕连他们这些受小官庇护的人,终究也还是要被送进去了。

说到这里,女人已经有些止不住的恐慌:“大人果真能帮我们吗?”

陈钰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们真正信任我,但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查清此事。”

“不过我仍有一事不明,你们可能为我解答一番?”

都已经说到这里了,罗云自然没什么不能解释的:“大人请说。”

陈钰疑惑道:“既然此地生存如此艰难,你们为何不走呢?”

女人苦笑一声,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的身契都还在那大官手里,走出此地便是黑户,根本无法安居,我们又能去到哪里呢?”

除了战俘、奴隶,大梁百姓也有身契,主要是为了记载移民出入,统计州县人数而设,谁曾想到了这里,反倒成了拿捏百姓不许其移居的手段。

思及西歧之事迁涉深远,陈钰眸色渐渐深了几分,忽然又问了一句:“战俘营明日还在扩充么?”

“明日是最后一天,”回答完这一句,罗云倏而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大人,您,您难道是想……”

陈钰亦没想到罗云竟会如此之敏锐,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制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为了不引起怀疑,陈陆一行人这晚暂时借住在了罗云家中,陈钰还给他们付了丰厚的酬金,罗云本想拒绝,却被一旁一直不敢说话的男人悄悄扯了扯衣袖,还是收下了。

罗云家中虽算不上贫穷,却也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并没有太多客房,收拾了一个时辰也才勉强收拾出两间来。

这让罗云免不了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给陈钰一行三人分配房间:虽说最好的方法是让车夫与这位看起来更高大些的男人一道,陈大人独自一间,可这人通身气质清冷,也像是那类高门大户出来的官员,能受得了这个苦么?

见罗云迟迟未说话,陈钰忽而意识到了她在犹豫什么,出声安慰道:“没事,他……”

她回头看了不远处的陆贺一眼,勾了下唇,有些好笑地宣布了安排结果,“跟我睡。”

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露骨,但或许是陈钰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或许是恶向胆边生,罗云咽了下口水,悄咪咪地凑到陈钰耳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人,他是不是你的……男宠?”

是时陆贺刚刚安顿好其他,正朝他们走过来,准备摇头的陈钰见此身体一顿,忽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以便男人可以清楚的听见。

陈钰说:“他啊,不仅是男宠,还是男宠里面,最会暖床最能忍的那一个。”

罗云虽然在和人搭伙过日子,但从没人和她聊过这些享乐的事,不由听得脸红,又有些不明所以:能忍?

余光瞥见男人渐渐攥紧的手和从根红到尖的耳朵,陈钰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聊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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