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我不要嫁给他……”
“我会死在那里的,我会死在那里的,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女子身着一袭大红衣裳,红鞋上还绣着一对喜庆的鸳鸯,看样子像是刚从花轿中逃出来的新嫁娘,只是脸上的妆已花得不成样子,显然一路哭了许久。
没人愿意大半夜盲目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更何况,她还穿着嫁衣。
陈钰也只能脚步沉重地坐了回去,心说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耽误了行程——
“谁来救救我啊……”
可是一闭上眼,便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四周房门紧闭,她哭倒在其中,绝望又无助地大喊:谁来救救我……
那本梦中的书陈钰本已经忘了大半,此刻却突兀地想了起来,黑纸白字,越想越清晰,越想越觉得,那身脱不掉的嫁衣死死套在了她自己身上,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至于窒息。
她几不可闻喘息了几声,忽然猛地坐了起来,平复了几下呼吸,冲出门,把倒在地上哭的新嫁娘拉进了屋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上了房门。
她安抚性摸了摸新娘的后背,把一根手指抵在新娘擦花的红唇上。
“嘘。”
她无声开口,他们刚上楼。
他们在外面。
新娘大概也看懂了她做的口型,两只眼睛里还噙满着泪,却点点头,把接下来的哭声全部咽在了喉咙里。
陈钰又回到那个小纸洞前,外面几个黑乎乎的彪形大汉,正在挨个猛烈敲门。
大红衣服还是太过显眼,陈钰帮女子把外面几层大衫脱了下来,让她只着白色中衣躺在床上蒙住脸,而陈钰则把这红衣裳一股脑全部塞进了一旁的空衣柜里,又从包袱里摸出几件金银首饰给自己带上,自己主动开了门。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陈钰装作一副泼妇样儿,开了门就破口大骂,“吵到我家小姐睡觉,你们担待得起吗?”
几个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以为她是什么大家族的丫鬟,脸色稍稍好了些:“不好意思,我们官家买的新娘跑了,官家要我们立即找她回来,因此叨扰了。”
陈钰双手叉腰,大大咧咧扫视他们几眼,别过脸去:“这二楼是我们小姐住的地方,可没有你们那什么破落户新娘。”
男人们对视一眼:“那姑娘可能让我们搜寻一番?”
陈钰瞬间像是“怒”了,双手挥舞,就要赶他们走:“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们一群外男,还想私闯我们小姐的闺房吗?”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手上摘下来一个金镯子,塞在了为首的那人手里,“你们要找的人肯定不可能在我们小姐房间啊,我们小姐可没那个闲心思管这种闲事,对面还有好几家客栈呢,后面夜市还有好几条街,你们要是再耗在我们这里,说不定你们那新娘,可就真跑了。”
男人们沉思几秒,似乎被陈钰的话说服了,再加上她一出手就这么大方,万一真冲撞了哪个大家小姐,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于是几人商量一番,终于还是走了。
直到几人都看不见影儿了,陈钰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但出于某种顾虑,她依旧不放心地侧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那群人是真走了,才走到床边,拍了拍新娘,轻声道:“他们走了。”
女子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怯生生走下了床来。
她似乎已经整理过情绪,脸上泪痕未消,但已不至于那么崩溃,她给陈钰行了个礼,声音因为哭过又小又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陈钰坐在木桌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悠悠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要逃婚?”
女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害怕,还是简单解释了一番。
无非就是他们家实在太穷,为了换几口粮食,只好把她卖给了当地的富商做妾室,而那富商年纪苍老不说,还有许多折磨人的习惯,卖给他当妾室的,没一个活过三晚的。
这样的故事陈钰已经听得有些生厌了,但她知道,如今大梁朝国力衰微,内忧外患,百姓大多穷困潦倒,若是再加上几场天灾,农田里收成不好,或是家里再死几个壮丁,这样的事便再常见不过了。
她甚至没有叹息,便从包里掏出一贯银钱递给女子,冷静说道:“这里是一贯银子,足够你离开此地,这客栈左前方半里就有一片江河码头,待明日你便可乘船离开此地。你说的那人虽然富贵,但家里没有官宦之人,轻易不会到外地去,所以你只要出了此地,便安全了。”
“余钱你可以做开店之用或者做什么其他活计,这些都要靠你自己去安排,而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女子眼中似乎又蓄满了泪,她含泪点点头,又是一番连连感谢。
陈钰抬起手轻轻帮她擦去眼泪,假装好笑:“怎么又哭了?”
“如今世道艰难,”陈钰微微垂下眸,又抬起眼,语气郑重,“要活下去,可不能经常掉眼泪啊。”
知道她是好意,女子又乖巧地点了点头,陈钰略感欣慰,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又被敲响了。
陈钰目光一凛,眼中已弥漫着几丝杀意,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朝外看去——
却是陆贺。
她微微一愣,收起眼底的寒意,打开了门,挑眉笑道:“怎么了?”
“方才的事,”陆贺看着她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需要臣……属下去处理吗?”
自然是指这位落跑新娘的事情。
听到这话,陈钰却摇了摇头:“不必,盯着我们的眼睛太多,若被人发现那个姑娘和我们有什么牵连,恐怕会为她招致来无谓的灾祸。”
这话其实并不夸张,陆贺稍微思考一番,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依旧提议道:“那殿下可到属下房间一住,属下守在外面,保护你们二人安全。”
“怎么,”陈钰闻言扬起细眉,倚着门边儿,不知是调侃还是讥讽,“大人这是在自荐枕席吗?”
陆贺身体一顿,声音低了几分:“……臣只是担心殿下安危。”
耳尖却在发红。
陈钰瞥见他皮肤上的那晕红,心里隐隐有些痒,但一想起四年前的事,心里便蓦然一痛,到底也没做什么,只道:“这么做太过明显,那姑娘身材也瘦小,我与她睡一床,没关系。”
但回去之前,顺着心中的痒意,她还是又撩下一句:“等我们此行回去,大人再自荐枕席也不迟。”
说完便潇洒转身,徒留陆贺在身后僵硬许久,直到门合上不知几时,才慢慢蜷缩起了手指。
翌日一大早,那姑娘就动身向陈钰告别了。
陈钰当时正睡得迷糊,不甚清醒地跟她招了招手,便由她走了。
直至辰时中,陈钰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爬起来了。
她可始终没忘了,得继续赶路。
途中收到来信,字字句句皆在说瘟疫更加严重。
陈钰不由将手上的信纸捏紧了几分,几秒后才缓缓松开,把它叠好塞进袖子里,便准备不再中途停留了。
这么紧赶慢赶几天,他们终于到了鄢州。
他们先是去往地方长官的府里,准备了解一番情况再做打算,没想到真到了那地方,不仅鄢陵太守不在,待卫、待女、家仆,竟然一个人都未曾看见。
这就奇了怪了。
太守不在自己府里好好坐着,会跑到何处去呢?
陈钰本想问问这四周的百姓,然而转头一看,便见家家户户接门窗紧闭,漏不得一点缝隙。
几人一直等到夕阳落山,才终于看到一位扛着货架的货郎。陈钰拦住来人,问道:“你可知你们太守去了哪里?为何府中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货郎本来不愿停留,听到他们提自家太守,才停了下来,答道:“你问我们太守啊,他啊,正在难民区发粥呢。”
大概以为他们是朝廷上面派下来监察的人,货郎说罢又连连补充道:“不仅是太守他自己呢,为了控制瘟疫,保护灾民,太守把全府人都带去了,家里什么大件小件都卖了,是难得的好清官呢。”
没人告诉过货郎皇帝会来,所以此话有大半估计皆为真事。
陈钰谢过货郎,按照他指的方向,与陆贺一同往鄢陵难民区去。
等他们到时,发粥工作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大多数难民都蹲在街角,手上已经捧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陈钰在四周环顾几圈,才勉强凭借太守的玉牌认出了那位正在粥棚下擦汗的地方长官。
实在不怪她眼拙,这位太守随便往旁边的小矮凳上一坐,拎着衣领扇风,一点架子没有不说;甚至随便穿了一身不知多少年的陈旧布衣,还被那熬粥的炭火熏得灰头土脸的,五官都有些看不清晰了。
地方长官都能混成这样,更妄论普通百姓?
陈钰不自觉蹙了蹙眉,可她当时分明从国库中拨了那么多银两,怎么也不至于——
压过心中的几分怒意,她在心中又为那些人记了一笔。
四周的难民皆好奇地望向他们的方向,陈钰面色不变,直接朝太守走了过去,弯下腰问道:“敢问可是鄢陵太守?”
闻言,矮凳上的男人抬起头,看向了她:“正是。”
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他又补充道:“在下鄢陵太守,迟瑞。”
似乎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他迟疑了几秒,方才继续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此处或有不便,”陈钰从腰间抽出一个金玉牌,递到太守眼前,“大人可愿借一步说话?”
太守一见那牌上龙纹眼神便变了,他点了点头,引着他们回了府中。
安排他们在屋中暂坐,太守先去将脸上、手上都擦干净了,才又走出来,道了声失礼。
他抬起手,连忙行了个礼:“下官不知陛下今日便会前来,实在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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