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下午,云昭照常蹲在图书馆后墙的灌木丛边,看着那只熟悉的胖橘猫小口小口舔着她手心里的猫条,指尖感受着它皮毛的温暖,试图借此安抚自己依旧有些纷乱的心绪。
忽然,身旁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些许。
她下意识地抬眸——
瞬间,直直撞进了一双她几天未见、却无比熟悉的眼眸里。
是钟汐。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低着头看她。几天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穿着简单的衬衫和工装裤,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
但云昭却敏锐地察觉到,钟汐看向她的眼神里,似乎也翻涌着一些复杂的情绪,比那天烤肉店里的云淡风轻,少了些许疏离,多了些难以辨明的沉郁。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在云昭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钟汐也屈膝,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她的目光从云昭脸上移开,落在正惬意享受着猫条、毫无防备地躺倒在地,露出柔软肚皮的大胖橘身上。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一下下地抚摸过大胖橘厚实温暖的背毛。
云昭看着钟汐抚摸着大橘的手,微微楞了一下。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曾经在舞室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腕,也曾在她面前夹起烤肉……此刻,却如此温柔地落在一只猫的身上。
这个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宁静,却又因为两人之间尚未化解的僵局,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谁都没有先开口。
云昭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很多话。
「这几天你去哪了?」
「那天为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
无数个问题在唇边滚动,却都被那无形的隔阂堵了回去。她看着钟汐低垂的、专注抚摸着猫咪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看不出情绪的表情,让她所有酝酿好的话语都失去了勇气。
最终,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钟汐,也依旧静悄悄的。
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大橘,目光落在猫咪身上,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柔软的皮毛所吸引。可她那略显紧绷的肩线,和比起平时稍显迟缓、甚至带着点犹豫的抚摸动作,却暴露了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她或许在等云昭先开口,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解释?那不是她的风格。道歉?她甚至不确定自己错在哪里。
于是,两人就这样默契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平静,仿佛谁先发出声音,就会惊扰了什么,也会打破此刻这勉强维持的、不堪一击的平衡。
只有被两人轮流抚摸、享受着双重待遇的大胖橘,毫无所觉,喉咙里发出愈发响亮的、满足的呼噜声,在这片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和猫咪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画面看起来温馨又和谐,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就在那片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云昭像是被解救了,又像是有些遗憾。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清晰地写着——「母后大人」。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立刻站了起来,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妈。”她转过身,稍稍走开两步,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回应着电话那头母亲关切的询问,“嗯,我过得很好……吃的也好……钱够用,你和我爸别担心……”
她背对着钟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点笑意,报喜不报忧。
钟汐依旧蹲在原地,没有抬头,手指无意识地停留在胖橘的皮毛上。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属于长辈的关切嗓音,以及云昭努力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好”的轻快语调,像一根根细小的针,让她原本就有些混乱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暗淡了一点。
这种来自家庭的、最寻常的温暖关怀,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与云昭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由不同成长环境与性格塑造出的鸿沟。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情况,更不擅长应对这种温情的场面。
她看着云昭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是一种打扰。
一种前所未有的、淡淡的不知所措笼罩了她。
于是,在云昭还在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说话时,钟汐默默地站起身。她没有再看云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只还在蹭着她刚才位置的胖橘,也像是怕惊扰了那个正在和家人通话、仿佛离她很远的云昭。
等云昭应付完母亲的关心,挂断电话,回过头时,身边只剩下那只眯着眼睛、一脸餍足的胖橘,和一片空荡荡的空气。
那个刚刚还蹲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昭看着空无一人的身旁,心里那点因为电话打断而暂时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悄然弥漫开来,混合着一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的滋味。
自那天在小猫旁无声地分别后,钟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云昭的视野里消失了。
云昭心中那点隐隐的、期待对方会有所解释或行动的期盼,彻底落空了。她努力装作不在意,照常上课、去摄影社、喂猫,但眼神总会不自觉地扫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在一次社团活动时,假装随意地向一个和钟汐同在爵士舞社的学姐打探了一句。
“钟汐啊?她请了几天假,好像家里有点事。”学姐回答道。
请假?家里有事?
这几个字让云昭的心揪了一下。虽然两人之间还有疙瘩没解开,虽然那份被当作挡箭牌的不爽依然存在,但一股清晰的担忧瞬间涌了上来,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开了那个沉寂了好几天的对话框。踌躇了片刻,删删改改,最终发送了过去:
【云昭:你在哪,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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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钟汐正身处邻市小镇的姥姥家中。
院子里的老槐树开着花,香气清淡。她向学校请了几天假,专门回来看看。照顾姥姥的护工是她精心挑选的,细心又专业,姥姥的日常生活被照料得很好。
只是,姥姥的老年痴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能清晰地认出钟汐,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好好吃饭;有时却又会用陌生而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姑娘你找谁?”,转头又对着护工念叨:“我家小汐什么时候回来呀?她最爱吃我做的糖醋排骨了……”
钟汐就安静地坐在姥姥身边,听着那些颠三倒四却充满挂念的话语,帮她梳理稀疏的白发,或者只是静静地陪着。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空气里有老旧家具和阳光的味道。就在她刚帮姥姥掖好毯子,直起身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点亮屏幕。
当看到那个沉寂了数天的名字后面跟着的简短问句时,钟汐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看着屏幕上云昭发来的那六个字,钟汐站在姥姥家安静的院子里,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
她并不习惯向人解释自己的行踪,更不习惯展露私人的、与脆弱相关的部分。但或许是窗外槐花的香气太柔和,或许是姥姥方才无意识的念叨触动了她,又或许……是发信息来的这个人,本身就在她心里有些不同。
她思索了下,还是缓缓打字,选择了坦诚,但依旧保持着简练:
【钟汐:b市。一段时间没来看姥姥了,来看看她。】
信息发送成功。
她没有提及姥姥的病情,没有诉说自己的心情,只是陈述了地点和最简单的事由。但这对于习惯将一切埋藏在心的钟汐而言,已是一种难得的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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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震动,云昭几乎是立刻点开。
“b市”——原来她去了邻市。
“看看姥姥”——是因为家人。
简单两行字,像一阵温柔的风,瞬间吹散了云昭心中所有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担忧。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实处。不是生病,不是出事,只是去陪伴家人。
她看着那行字,甚至能想象出钟汐打下这行字时,那副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侧脸。
所有之前的那点委屈、不爽,在此刻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关于对方家人的信息冲淡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小情绪,在“家人”二字面前,显得有些幼稚。
她抿了抿唇,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达过分的关心,只是回复了一个字:
【云昭:好。】
它像一个温柔的句点,暂时为两人之间的僵局画上了休止符,也留下了一片安静等待的空间。
钟汐看着那个简短的“好”字,紧绷了几天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重新走回屋内。姥姥正靠在躺椅上打盹,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钟汐走过去,轻轻拉高了滑落的薄毯。
窗外的槐花,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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