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你怎么下去那么久？”李也等在门口，不满地嘟嘟囔囔：“我把碗都洗好了，你还没回来。”

“刚和你蒋哥多聊了会儿。”齐忻手指点在李也额间抚平，“别皱眉，难看。”

李也被冰得一激灵，捉住齐忻的手放进自己衣服里贴着肚皮，“小舅你手好凉，我给你捂一捂。”

齐忻曲指攒紧成拳，隔开与他皮肤的距离，“小心凉着你。”

“小舅你冷吗？”

“是有点冷。”齐忻刚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散烟味，身上还裹着凉气，“没关系，待会儿就暖和了。”

李也亲了亲齐忻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眼睛忽然睁大了些，“那我们一起洗澡，洗暖和的热水澡好不好？”

看他那天真的神情里裹藏着些许故作机灵的狡黠，装模作样的有些好笑，齐忻没忍住，噗嗤一声，望着李也笑了。

这傻子那丁点儿歪心思直接白白净净写在了脸上。

齐忻把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自己洗去，我不想和你挤。”

“不挤不挤，我站旁边缩成小小的一个。”李也耍赖，抱住齐忻的腰撒娇，“我想和小舅一起洗，一起洗嘛，我们以前都一起洗的。”

“抱那么紧做什么？腻得慌。”齐忻揉了把李也的头发，没推开他，任他抱着扭腻了会儿。

“喜欢就要抱紧啊！”李也蹭在他颈窝处拱来拱去，“抱紧，小舅你抱紧。”

“小也。”

“嗯？我在呀。”

“我……”不知怎么，方才蒋林野那番话好像还在他脑子里来回晃荡，余威十足。

齐忻感到喉间干涩，像是有股浓重的铁锈血腥味漫上了喉口。

他握紧拳头，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下唇都快被他咬成了血红色，最后却只憋出了句：“对不起。”

李也懵怔地看向他，“你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做错了事……”齐忻双臂收紧，用力锢紧了李也的腰，“我犯错了，小也……你会怪我吗？”

“我当然不会怪你啊。”李也低头亲了亲齐忻的脖子：“小舅不会错，你没有错。”

齐忻喉结滚动，“真的……不怪我吗？”

他这样问，但很快他自己心里就有了答案。

不，你该怪我的，你肯定是怪我的。

他分明就是怪他的。

一年前，两人最后的那通电话，齐忻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一字一句声声刻骨。在那之前，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真能做到如此心狠，还是对着李也，简直荒谬得可笑。

最亲密的人自然最了解对方的痛处，剜心窝的话怎么伤人怎么去说，他不知道李也当时内心到底是该有多委屈失望、心痛难当，才会那般怨恨决绝地说出那句——“那你我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见。”

到此为止，再也不见。

多么轻飘飘的几个字。

他全当那是对方闹脾气一样的赌气话，作不得真。

不曾想，原来李也是真的要和他“再也不见。”

……

齐忻用力摁了摁心口。

每当他思及那时，哪怕是闪过片刻画面，心脏那处都密密麻麻似针扎般疼得厉害，绵密持久的痛感顺着血管流浸到四肢百骸。

“小舅你怎么了？！我不怪你啊，我不怪你！”李也还在焦急地蹙眉否认，表情颇为认真地承诺：“你是我的小舅，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这话使齐忻心头那股酸胀的痛感陡然转变成了似是有实质感的绞痛，他深深喘了口气，竟有些经受不住。

闭上眼，齐忻静静抱着李也缓了缓气，过了两分钟复又睁眼时，内里怔然迷惘的情绪才慢慢掩盖下去，眼神恢复一片清明。

李也神情担忧地看着他，“小舅……”

“没事。”齐忻亲了亲李也的脸侧，而后放轻松了些语气：“走吧，拿衣服洗澡去。”

逼仄的浴室里，热水洒下，不一会儿便雾气腾升，覆满白膜水汽的镜子被抓出几道清晰的指痕，可视区间里映出了齐忻的眉眼。

“小也……你、你别闹我。”齐忻被身后人叼着后颈，气都有些喘不匀，“待会儿闹得缺氧，我们都得晕在这里边儿。”

“小舅……”可李也一点儿舍不得放开他，“我想……”

“洗好了出、出去再……”齐忻咬着下唇，憋得难受，“听话。”

李也怕惹他不高兴，于是点头说：“好吧，我听话。”

等洗完澡，齐忻刚帮他吹干头发，他立马就着急忙慌地去衣柜里拿他的破布袋，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眼睛放光地盯着齐忻。

“现在可以了吗？”李也问。

面对着李也，齐忻好像再也难以说出些什么拒绝的话，他迟缓着点头，轻轻“嗯”了声。

得了许可，李也旋即眉开眼笑起来，把他那布袋里的东西往床上哗啦啦一倒——一张小毯子和一瓶透明油先滚落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些彩珠、药膏之类的东西……

齐忻只稍看一眼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都不禁脸热。

“小舅，我给你挪个位置哈，我得先铺好小毯子。”李也说着，伸手捞过齐忻的腰轻松将人抱起来，轻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在这件事上，齐忻其实多少有些后悔，自从在某次他默许的惯宠下开了那道口子，李也尝到了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往后他一旦想这档子事了，就会抱着他那个宝贝破布袋坐在床边等着齐忻。

齐忻白日里要许多干力气活，所以晚上经不起太多折腾。

但李也每每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带着炙热烫人的温度，他盯着他时还会不自觉舔舔下唇，如同等待着品尝美味蛋糕一样的渴望和迫不及待。

等李也铺好毯子走过来亲他，齐忻顺势伸手环上他的脖子。

“很久没做过了，还记得步骤吗？”

“记得记得！”李也俯身吻他，气息凌乱地喊，“小舅……”

齐忻背脊一僵，抬手捂住脸，闷声道：“别这样叫……我不是你小舅。”

“你怎么不是了？”本来亲的好好的，李也一听这话，好像顿时有些急了，连亲都不亲了，大声确认道：“你就是我小舅啊！你就是！小舅，小舅……”

“……”

他还越喊越来劲儿了。

齐忻干脆拿枕头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李也见齐忻不理他，急得将叉子插在蛋糕果心里边使劲儿搅了一圈。

齐忻一惊：“做什——！啊停！”

李也充耳不闻，不仅不加收敛，还越来越放肆。齐忻不由吃痛暗骂，妈的，这小兔崽子劲儿真大。

“叫你别动！”齐忻有些火了，抬起一只腿脚踩在李也胸口上边，不让他继续动作，愠怒道：“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舅舅，你不是知道的吗？还非得在这上边儿叫叫叫，叫得老子都要萎了。”

李也僵住动作，垂眸看着他，眼圈瞬间就红了。

还没等齐忻反应过来，顿时察觉到腰间一凉，那几颗晶莹的泪珠就坠着李也浓密黑翘的睫毛落了下来，热滚滚的砸到齐忻身上。

“你……”李也脸上挂着泪痕，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是吗……？”

李也这模样看得齐忻愣了片刻，旋即有些无措起来，他拿被子裹住李也，“怎么还哭了？”

李也扔开被子，委屈且大声地质问齐忻：“你不认我了吗？！”

“啊？”齐忻蒙了，这是什么话？

李也耷拉着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听起来当真十分悲屈苦楚：“……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齐忻手忙脚乱地否认：“不是啊。”

李也声色内荏地指责：“你骗人！”

“哎呦，小祖宗你瞎想什么呢？”齐忻抱住李也，下巴尖蹭着他的头，柔声哄他：“你是我的幺幺，我的宝贝，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最最最重要了。”

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打碎了齐忻的牙，咬断了舌头他都说不出口，但现在他顺嘴哄习惯了，倒丝毫不觉得别扭难开口了。

什么好听他就捡着说什么，貌似他自己都没注意，曾经那些难以说出的真心话早在不经意间裹藏进诱哄的甜言蜜语中脱口而出了。

“真的吗？我最重要吗？”李也紧紧抓着齐忻的手，不太敢相信地问他：“那、那你不让我喊你小舅……是不是因为我有病，要花好多好多钱，所以你嫌弃我，不想要我了？”

不难听出李也的语气是真的很低落，身体竟还微微发着抖，俨然一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齐忻听他这么讲话，简直心都快碎了，他捧起李也的脸细细亲吻。

“不是的。我只是让你不要在床上这么喊，没不许你平时喊我小舅，明白吗？”

李也似懂非懂，“为什么？”

“……”齐忻语塞，不知作何解释。

“我，”思索间，齐忻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试着对他解释说：“是你妈妈捡来的。我和你妈妈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你妈是独生女，所以，你其实是没有亲生舅舅的。这样你明白了吗？”

有点绕，不明白。

李也摇头，依旧是蹙眉欲哭的模样，嗫嚅着说：“可你就是我的小舅啊…我只有你一个小舅。”

“啧……”就知道说不通，齐忻无奈叹气。

当时李也逼他就犯的时候，抵死不肯认自己与他名义上的亲缘关系，左一口齐忻右一口齐忻毫不客气的连名带姓地喊他大名。当时两人为此争得你死我活，面红耳赤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世事无常，转眼间两人位置处境已然颠倒互换。李也现在却偏偏认定了自己是他小舅的身份，而齐忻却是不愿意再听他这么叫自己了。

“好了。”拿他没法，齐忻妥协一样的低声哄他：“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不说你了。”

他拉过李也一同倒下，环抱住对方的腰和他接吻。李也被他带动着微张开嘴，湿软的舌头缠了上来。

两人彼此拥抱着，慢慢亲吻抚摸着对方。

傻子李也最知道知足，被齐忻三言两语和几个吻轻易哄好了，兴奋得脸红。

齐忻脸捂在被子里，破碎的声音闷在厚重的棉絮下。

“小舅…小舅…”李也掐着手里软绵的美味蛋糕，不断打发着奶油，正在上演一场自我沉浸式卖力吃播。

他嗓音深沉暗哑，贴在齐忻耳边续续亲吻：“小舅…我的。”

齐忻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他，恍惚地想，李也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像从前。

“嗯，我是、你的……”齐忻伸手摸他脸侧，“小也，李也……”

“嗯，我在。”李也用亲吻回应着他。

齐忻五指蓦地抓紧了。

这崽子是傻了，可使用叉子的技能却是一点儿没忘，他知道如何将支棱叉子插入蛋糕果心，也熟知如何将那块儿可以给他味蕾神经带来甜腻爽利的软奶蛋糕细细研磨品尝，然后再拆吃入腹。

他好像本身就会干这个，无师自通般的就会了……甚至还凭借着他自己高超的动手能力开发出了一些令齐忻瞠目羞臊的小玩具。

当然，那些玩具自然不是李也自己玩的，全用在他亲爱的小舅身上了。

墙上挂钟滴答答敲了几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齐忻的头脑从缺氧状态逐渐转为白热化状态，这该死的令人上头的酥麻感。

齐忻眼波微动，“小也，你乖，永远待在我身边……你最重要。”

“好。”李也应道：“我永远待在小舅身边。”

没人敢轻易说永远，“永远”这个词本身就是个悖论版的存在，它像是个最容易一语成谶的魔咒，明知说了就要被打破，可却总有贪心不足的人类妄想贪图永恒，不断许下有关“永远”的承诺。

人类最是贪婪愚钝，所以上天只有用有限的寿命和多舛的命运告诉人们，片刻的幸福才是永远。

永远的反义词，不是短暂的瞬间；永远的反义词，叫做珍惜。

珍惜当下片刻的幸福，才是永远的意义。

平凡拙笨的齐忻一如愚昧众生，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

……

齐忻的身体软得像是一条无骨鱼，最后他终于累得睁不开眼，像是自我放任般地陷入了潮湿昏沉的梦乡。

李也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鼻尖和软唇，抱起怀里的人起身去卫生间进行清洗。过后两人回到被窝里，彼此抱着睡了个暖呼呼的舒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