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流民

在她出声的一刹那,门内事物的拼图骤然崩坏。

视线忽的暗下来,破了皮的墙壁扭曲成一道四四方方的封闭空间,没有光,脚下的寒意漫过了她的双腿。

黑暗中她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背后袭来,徐盈警惕地扭身,一把钳住那团虚影。

“又是你!”她甚至没有擦干眼帘上的泪水,就认出了对方。

“上次说让我留在这里的,也是你吧?”徐盈森然道,“为什么要窥探我的记忆?”

稚嫩的女声似乎受了惊吓般,“这就是你一直抗拒留下的原因吗?”

虚影分出一节枝干。

视线开始明晰,枝干的尽头结出梳妆镜面大小的空间,里面是那张亲切又熟悉的脸。

“你的牵挂在那里。”稚嫩的女声像是有些不解,“你在这里没有牵挂吗?”

它的逻辑链碎得令徐盈无法纠正。

想去哪里是不用讲道理的。

“她也抗拒过。”虚影冷不丁说出这句话,“你们真奇怪。”

徐盈微微蹙眉,“她?”

“分明给了完整的身体,完整的家人,为什么要抗拒?”虚影好像十分困惑。

徐盈暗暗一惊。

难道说,她不是第一个穿越到这具身体里的人?

它找了不止她一个替身?

徐盈面无表情地握拳锤向试图缠住她手臂的虚影。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她的意志力才是最有用的。

啪嗒一声。

虚影被狠狠摔在地面,四散开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虚影试图重新凝结,却被徐盈一脚踩碎。

她一步步走远,脚下的寒意逐渐散去,黑暗里划出一条光线。

“你的心变得沉重了。”那个声音在消失前说,“你早晚会留下的。”

徐盈没有理会。

干扰心态是敌我双方常做的事。

在梦中和一个不知名的存在打了一架的后果,是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你确定回去后,严大夫不会给你的药里加东西吗?”

回程的路上,徐盈一直没精打采,跟着的柳江白时不时侧脸看她,唯恐她从马上摔下去。

严大夫治人治本很有一套,徐盈不爱喝药又不听医嘱,就给她药里加她不爱喝的东西;柳江白不爱行针也不听医嘱,就威逼利诱拿行针换他要的东西。

徐盈被抓住命脉,倏地勒住缰绳看向柳江白,眼里有些心虚,“要不,你先牺牲一下?”

“吁——”马蹄原地踏了几步。

同样被抓住命脉的柳江白握着缰绳,失笑道:“你这样出卖师兄不太好吧?”

他连夜跟着给她送东西,还守了她一晚上。

哪知她梦里也斗狠,柳江白迷迷糊糊醒的时候,只见徐盈闭着眼一拳照墙壁挥过去,吓得柳江白登时清醒,及时将她的拳头截下,又怕她后半夜还不老实,便点了她的穴道。

严大夫说那几处穴位容易安神,特意教给他的。

他迷迷糊糊守着徐盈,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

徐盈转着马鞭一笑,“师父说了,师兄是用来背锅的。”

静山派弟子内里和睦,她师父江婵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亲身经历过的。

柳江白像是想起什么,无奈地指了指自己,“不巧,可怜我小小年纪,也曾替江师伯背过锅。”

话音刚落,旁边的马蹄悠悠靠近,徐盈来了精神,侧过耳朵,“详细说说?”

白狐领子里冒出的脑袋伸过来时,柳江白莫名想到了昨夜怀中一抵,心神不由得晃了晃。

林间雀声隐隐,本该随风摇曳的枝叶似乎短暂地静止。

他喉头一滚,在徐盈转脸看过来前,他轻拍过对方的马,马蹄漫然哒哒向前,林间风声再续。

“议论长辈不好。”

徐盈挑眉回头,话到嘴边,散漫的眉目忽然锐利,目光直逼矮木林间。

柳江白亦是警惕地打量四周。

原本幽静的小道散发出一种被狩猎的威胁。

一瞬间所有声响与动作都慢了下来,又在眨眼间恢复。

徐盈眼底的倦意被压下,紧蹙的眉宇微微散开,语气松缓,“是流民。”

这三个字一出,柳江白顿时明白她又做了什么,叹了叹,“我还在呢!你不要把所有威胁都抗在自己身上。”

徐盈也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前世孤身作战,能不被同组的人牵连已然算是幸运,如今虽有徐家保护,但她的预知感应来临时,警戒往往让她本能地先掌握动向。

而现在,她余光扫过柳江白,老实道:“我们两个要是都不听医嘱,严大夫要生气的!”

她的能力已经昨晚用过一次,除了累些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回去老老实实喝完严大夫的苦药,再塞几颗蜜饯。

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四处的密林扩散,三三两两的流民从林间接连出现,他们的目光贪婪又执着地在徐盈和柳江白的身上流连。

两匹见多识广的马儿安静地等主人指令。

等所有流民出现,他们已经将二人围成一圈,有些年幼的孩童被妇人护在身后,被推搡着跟在人群里。

有些力气的男子则眼神凶狠地上前,手里的武器简陋,被死死抓着。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却又像说了什么。

穷途末路之下,人的动物性会被放大。

逃难者看见食物,就像荒原里饿久了的狼群,幽幽目光盯死猎物后,求生本能会激发它们的斗志,越是抵抗越是拼命。

柳江白面色一沉,“我们今日可能要晚些回去了。”他做好留下些值钱的东西的准备。

徐盈却平静地看着一步步上前的流民。

——你是首富之女,你不会知道,在这样一个不平等的世界里,被权利和贪念吃掉的人有多少!

元寿狰狞又不甘的声音忽的回响在她耳边。

吃人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上学时,因为父母离异,充满恶意的同学会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不堪的谣言在班里传开,也有高年级的同学会在放学后将她堵在巷子里……

她不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弱者会被吃掉的。

女孩子被定义为天生的弱者,有形无形的规则,刻意忽视掉她们的力量与体格,忽视她们的天分,剥夺原属于她们的权利。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女孩儿学这么多没有!

年长的过来人会劝她忍耐。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也就是你妈妈娇纵你,让你跑去什么散打,那都是男人学的。

只不过她没有忍耐。

在那个巷子里,她摔打过了每一个对她投来恶意的人。之后的每一步即便艰难,她也走到了最前方。

因为经历过吃人的规则,所以在这个时代,受首富之女四个字带来了便宜的同时,她知道会有凌驾于那四个字之外的存在反吃掉她。

比如受徐家利益引诱而来绑架她的,再比如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她的。

元寿会崩溃,是因为他在那个世界是规则的受益者,他是吃掉别人的人。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让他成为被吃掉的一方,巨大的落差令他不甘——他为什么不能总是受益者?

徐盈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无能为力的教训已经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充分掌握身边的一切,她才有机会对抗被吃掉的规则。

现在她又被认为是可以吃掉的一方了。

幽幽的目光和无声的言语,似乎要把她和柳江白生吞活剥——因为他们落单了,而且衣着不菲。

徐盈抬手抚向腰间——那是她握软剑的动作。

柳江白微微一愣,旋即也握紧了手里的马鞭,准备一战。

嘭!

一束青色的信烟猝不及防在空中炸开。

流民被吓得一愣,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管不顾地开始袭击。

尖锐的木棍与被磨尖的石头在投掷的一刹那,无端掉落。

事情发生得太过诡异,回过神来重新捡起武器的流民在弯腰的同时,被射在脚边的箭吓了一跳!

地面开始震动,晃动的树枝摇头晃脑,无数交叠的马蹄声如潮水涌来。

流民瞬间慌了神。

“是官兵!官兵的人来杀我们了!”有人推搡着跑开。

“她定是首富徐家的小姐!得罪了她,我们肯定要被砍头了!”

自我揣测的恐惧,令原本势在必得的狼群顷刻间崩溃。

流民四散,强健些的一边喊,一边无头苍蝇般撞开碍事又行动不便的弱者。

步履蹒跚的妇人在歪倒的刹那,被人一把扶起。

白狐领子遮住了对方的脸,另一边的藏青色人影也及时拉住了要被踩上的老者。

护城卫来得很快,甚至可以说,他们一直在附近不近不远地跟着。

徐盈有危险时,若对手强过他们,徐盈会先出手再唤他们。

她若懒得动手,护城卫便来善后。

此番出行,徐家肯答应让她独自上路的条件,便是让她带着唤来护城卫的信烟。

徐盈带归带,护城卫却又跟不上她,柳江白这个主动跟上去的反倒带了路。

官兵围截所有流民,杜维驱马从人群中走过,向徐盈行过礼,才示意护城卫将人带去。

意识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徐盈面不改色道:“等等。”

杜维一顿,徐盈指出流民中几个煽风点火的男子,“那几人审一审,或许有别的收获。”

一路逃亡的流民最会察言观色,认出是官兵出马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慌乱之中,在毫无徐家标识的情况下,便一口认定她就是首富徐家的小姐。

她徐盈的恶名不至于远扬到连她脸都不看清,就能被认出来!

被点到的几人挣扎着喊道:“徐小姐,我们、我们只是走投无路了!”

徐盈微微挑眉,“谁告诉你,我姓徐?”

阿盈(听八卦探头脸):说来听听!

玄哥(认真版解释):师伯不按规矩破了雀阁机关拿宝贝,最后被罚修复雀阁的却是我。

阿盈:……因为你正好在场?

玄哥(摸出盘在身上一把的罗雀):她把拿出来的这一对宝贝塞我身上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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