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鹿（十）

林鹿深从小到大面临过各式各样的考核，面试，比赛。他从未体会“紧张”的感觉。许是他从小被父亲的优秀所影响到，以至于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自有记忆起，钢琴就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生二十一载，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并且会如此持续下去。每次比赛前，他都会看到其他选手因为紧张而时常喝水，出冷汗，可是他从来没有。从准备至登台至结束到最终的获奖，他的情绪都不会有过多的变化。

因为那些奖于他而言，意义并不大。

齐教授之前问过他。

“你有过危机感吗？”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

无论是在钢琴上还是生活中。

而现在——

林鹿深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远处，食堂门口的那一幕。

面对着他的女生一张小脸被一个男生双手随意的捏着，而她蹙起眉毛说话的样子似乎再跟那个人妥协撒娇。

他们的行为举止间都透露着一股娴熟的亲密感，令他不得不在意，甚至有些刺眼。

那一刻，他好像忽然体会到了——

危机感。

……

林鹿深默声，墨眸几不可见的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凉意，嘴唇不自然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侧了侧身，问一旁正在低头玩手机的谢尧，

“他是谁？”

谢尧被冷不防问了个问题，还有些懵，那边那么多人，他哪知道是哪个，

“哪个？”

林鹿深耐心的朝某个方向努了努下巴，目光明确，声音却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温度，

“他。”

谢尧凭借自己的直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一群男生中嬉笑的一个侧脸。参加过那么多次大赛，大家多少也是见过面的，对几个厉害的自然是有印象的。

他了然的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你说他呀……白旌洲啊。”

林鹿深侧目：“？”

谢尧简直要给这位爷跪了，“就是西音的，实力不是一般的强，老齐不是让你小心一点的那个人，就是他。”

不是，人家好歹也是个西音的大佬级别，拿过不少国奖，评委都认识您不认识？

说到这个份上，林鹿深似是回想了一下那天齐教授说的一大堆话中确实提到了有个挺厉害的角色。他静默了几秒钟，忽然勾唇冷笑了一声，笑得谢尧脊背一片发凉。

只听他漫不经心道，“嗯…现在认识了。”

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和善。

.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理论课的老师硬是拖了二十分钟，导致修羽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她跟黎冉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便一个人飞快的跑向音乐厅。

音乐厅果真如白旌洲所说的因为比赛而加强了进出人员的控制，因为比赛的时候不得出现任何其他的声音影响选手演奏亦或是评委打分。

修羽给白旌洲发了短信，可是没有人回，估计是在准备比赛暂时没看到。她揣着自己中午特地跑回寝室拿的单反相机，有些焦急。

如果晚了……

可能就拍不到他了。

正当她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让她进来。”

修羽抬眸，黑色的布帘后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边角松散的塞在裤腰里，散发着几分慵懒的气息。

果然，他穿衬衫真的很好看。

男生迈开步伐朝她踱步而来，黑色的碎发下，那双桃花眼深邃的，带着不修边幅的暗沉精准的落在她的身上。

林鹿深收回视线，朝着门口把关的男生道，

“我带她进去。”

把关的小哥瞧见林鹿深还有点惊讶，“你怎么没去准备……”然后在接受到对方闭嘴的眼神后立马笑意吟吟的让修羽过去。

林鹿深看了一眼修羽，没说话就往前走了进去。修羽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和门口的把关小哥道谢之后才小跑着过去跟上他的步伐。

她走在他的身后一点点，抬眼看着灯光下他精致的侧颜。男生单手插在兜里，袖口挽起的地方露出了好看且白皙的腕骨。修羽垂眸，嘴角晕出一抹淡笑，她想，如果带上红绳之类的手链应该很好看吧。

“笑什么？”

男生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地方却听得一清二楚。修羽瞬间被拉回了思绪，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什么。”

林鹿深闻言，状似淡然的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忽的，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身上挂着的单反相机，眸色有一瞬的黯然。

走到后台入口的时候，林鹿深停下脚步，对着身旁的女生道，

“从这里进去就可以了。”

修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林鹿深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听不出什么语气徐徐道，

“你不是来找人吗？”

修羽点头，算是默认。她朝林鹿深说了一声“谢谢”，背着书包转身朝里走。走了没几步，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停在了原地。

林鹿深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就在他没做好准备的下一秒，他都来不及撤回视线，修羽忽然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朝他跑了过来。

她捏着单反，“你今天要参加这个比赛吗？”

林鹿深点了点头，“是。”

修羽似是料到了，她紧接着问，有些期待着的激动，

“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吗？”

“……还没。”

他抬头看了眼应该是舞台的方向，耳边是一阵掌声，想来应该是又一个选手结束了自己的表演。他复而垂眸看向眼前的女孩，

“我是最后一个。”

“真的吗？”

修羽听到后脸上瞬间绽放了笑容。在这不算宽敞的通道，时而有工作人员通过，而她的笑容如拂过的春风，如夏日的阳光，让他感到一阵动容。

林鹿深的眼眸在这明亮的过道内却漆黑的幽不见底，他盯着女生锃亮的眼眸，忍不住想要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占为己有。

修羽丝毫没注意到男生微妙的情绪变化，她晃了晃手，手腕上的红绳格外的明显。

“林鹿深，加油。”

“虽然我知道这话没什么用，但是——”

她抬眸，一双眸子璨若星河，好似夜色中隐在月光背后的星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闪光点。

“我想看你赢。”

林鹿深怔了一下，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从小到大，他拿奖已经拿到麻木，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站在领奖台上端起那沉甸甸的奖杯或是勋章，已经感受不到最初的兴奋和喜悦。虽然父亲会在他拿奖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干得不错”，母亲每次都会记得把他获奖的奖状以及照片收在相册里，偶尔还会拿出来显摆显摆。

钢琴是他的挚爱，可比赛的第一对他来说仿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明白比赛的初衷，他想像别人一样重拾对比赛的热情与期待。如果可以，他也想为了某样东西而倾注热血于比赛。

林鹿深的眸子闪了闪，唇角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株夜晚悄然绽一闪而逝放的昙花，周身仿佛被治愈了一般得到心灵的慰藉和激励。

“好。”

.

修羽找到白旌洲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整个人挺拔多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气息。黑发梳成了背头，饱满的额头衬得他五官愈发鲜明，就连那双黑眸都显得几分浓郁和沉稳。

说实话，穿着还真不赖。

白旌洲被几个女生簇拥着，神色中露出几分不耐烦。他拿起手机，转移视线的时候无意识的一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女生。彼时她的身上还背着双肩包，看着像是刚刚下课就直接过来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起身越过那些女生朝她走了过去，

“抱歉，刚刚在换衣服。”

修羽抿唇一笑，“没关系。”

白旌洲揉了揉自家懂事妹妹的脑袋，

“你怎么进来的？”

修羽一愣，开口有些含糊，

“我一……同学带我进来的。”

白旌洲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这是她的学校，有认识的人很正常，能够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等他多问，修羽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着装，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要比赛了？”

白旌洲淡淡“嗯”了一声，“还有两个。”

修羽明了的点了点头，刚想继续说什么，身边忽然走过几个人。一个穿着正装的人夹在一众穿着休闲服装的人之间，一群人浩浩汤汤的经过，让人难以忽视。

那个穿着正装的男生边走边扯了扯衣领，问着前面的人，

“林鹿深什么时候出场？”

有人回答：“他是最后一个。”

那人没说话，身后却是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林鹿深这次的比赛曲目是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又有旁人激动道，

“我知道我知道，C大调简易奏鸣曲诶！”

闻言，修羽听到其他人整齐划一的赞叹声，她忍不住抬眸看向自己面前的人。白旌洲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此刻的目光正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到那帮人完全离去已经听不到交谈声的时候，白旌洲才慢慢的回神，转头的时候兀自呢喃着，

“C大调简易奏鸣曲啊……”

他微垂着眸，黑眸暗沉，让人一瞬间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C大调简易奏鸣曲》是莫扎特的曲子。莫扎特的曲子，在众多学习钢琴或者是参加钢琴比赛的学生中，是不会被轻易挑选的。不是因为他的曲谱有多难，恰恰相反，比起肖邦，巴赫的某些曲子，这首曲子学习并不会花费太多精力。

普遍的讲，一首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三个月会弹，半年熟练，一年弹好；而一首莫扎特的《C大调简易奏鸣曲》，一个月会弹，两个月熟练，十年弹好。

莫扎特曲子中的每个音符都有自己的感情，如此清晰的旋律，无异于把自己的优点缺点全部暴露出去。而在比赛上选择这首曲目的人要么实力强大到无所畏惧，要么只是初出茅庐不懂得深层韵味——

林鹿深，显然是前者。

修羽不明白他此刻忽然的沉默，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看到白旌洲扯出了抹笑容，轻轻笑了一下，

“……还真是强啊。”

她愣了一下，那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叹，是修羽极少从自己这个哥哥口中听到的。此刻，白旌洲的那抹笑容在她看来欣慰和感慨超过了紧张与妒忌，仿佛对中国能够出现如此优秀的钢琴家而感到与荣有共。

“旌洲，准备一下，马上到你了。”

有人经过休息室，看到白旌洲杵在那里直接喊了一声。白旌洲轻轻“嗯”了一声，走回去准备了一下东西，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修羽还站在那里。

“不去看比赛？”

修羽摇了摇头，“我马上去，就先看你过去。”

白旌洲宠溺的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俯身凑近她，

“你哥就要去比赛了，不给加加油，祝贺拿个第一？”

修羽眉眼一弯，一双眸子笑得明亮，回答得却没有丝毫犹豫。

“不行。”

白旌洲挑眉：“？”

修羽：“第一只有一个人，我已经给他加过油了，哥你就第二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白旌洲：“？？？”

这他妈是亲妹吗？

白旌洲：哦对，确实不是亲的。

林大公子的“危机感”，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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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因为我起晚了，所以晚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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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努力搜集资料了，我没学过钢琴也没学过画画，真的是术业有专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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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见鹿（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