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网络上确实吵得沸沸扬扬。

当红明星被抢劫,抢劫犯还把人给刺伤了,先不说什么刑事不刑事案件,就说全网全平台删都删不过来的现场照片和录像,都足够网络来一场风光大葬。

这边讨论着大明星遇刺。

那边仅限于圈内流传的许制片出车祸进ICU,也被翻找了出来,成为业内爆料的花边。

“这项目确实邪门,倒霉事太多了。灯光师进医院、制片人进医院、男主演也进医院,巧合得我都不得不信了。”

“早就说过了,有的东西必须信邪。当初它换了五六个导演,你们以为是制片和资方太挑?天真!其实是这些导演都出事了!拍不了!”

一句“都出事了拍不了”,足够引来无数好奇网友,攀附着陈莱森遇刺的热度,关注起这个圈内有名的邪门项目。

“真的假的?”

“有大师出来算算吗?这电影是不是背了什么人命债啊,这么诡异?”

“何止是人命债,这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程度,得是屠城债啊!”

网上各种寻求大师揭秘,想在社会主义世界搞点真材实料的玄学迷信。

一时之间沸沸扬扬,广受关注。

连因为陈莱森受伤,暂时停摆的摄制棚,都成为了著名打卡景点,吸引了无数网红自媒体,前去膜拜探秘。

李司净倒是淡定许多。

他坐在南街十六号的心理咨询室,直言不讳的对宋医生说道:

“陈莱森进了医院,项目又要搁置一段时间,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不算什么好人,对陈莱森的偏见根深蒂固。

“《箱子》一开始就没考虑他的位置,哪怕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拍了他的镜头,他的演技也好了一点,我心里想的依然是‘陪太子读书’‘投资方高兴就好’。”

“其实我早就规划了,等成片的时候,把他的镜头剪切得一个不剩。现在他被捅了,进医院了,看起来短时间没办法拍戏,换人是必然的。”

“剪辑师省了工作量,我也轻松了。”

宋医生并没有表现出诧异惊讶,只是平静的聆听李司净的坦白。

“有的时候我也会厌恶这样的自己,又要为了《箱子》讨好资本,又改不了对陈莱森这种人的评判。”

李司净勾起笑意,很高兴宋医生一言不发的听完他的讲述。

“这样的我,可以说居高临下、姿态傲慢、固执己见。而且希望,他死了就好了。”

“你作为医生,不应该纠正一下我病入膏肓的恶劣吗?”

“我是你的医生,又不是道德警察。”

宋医生云淡风轻,并不接受李司净的挑衅。

“人就是这样的东西,本质就是邪恶里裹挟着善良,喜欢里夹杂着厌恶。如果你不能容忍厌恶一切的自己,我反而会想办法治疗一下你的精神洁癖。”

“你能够准确的认为自己恶劣,还能这么清楚的说出自己的缺点,我觉得很好。”

“不像有的人,错误的坚持自己善良、纯粹、利他,最终导致自己真正的精神分裂、病入膏肓。”

“你还有救,李先生。”

宋医生的专业,总能恰到好处的治愈李司净隐而不谈的愧疚。

“无论你是希望陈莱森死了,还是陈莱森彻底消失,都只是出于个人的喜欢和讨厌,这样的想法符合你的道德,也符合法律。”

“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做一个内疚的圣人,也没有必要把自己摆上神坛供起来,觉得自己应当为此负责。”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任何人的意外都和你的喜恶没有关系。”

“一个普通的疯子。”

李司净终于卸下了心里的负罪感,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次觉得宋医生的专业,对他是如此的有效。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垂眸翻出了周社的身份证。

“但是这次不一样,宋医生,这次真的跟以前不一样。”

他将身份证郑重的放在宋医生面前,区区一寸白底证件照,也能清楚的展现出周社超出常人的俊朗。

李司净问:“帅吗?”

宋医生点了点头,欣赏的语气说道:“新找的演员?替补陈莱森?”

“不。”

李司净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就是我梦里那个男人,他出现了,住进了我家,跟我去了片场。”

“他是我小叔。”

宋医生的表情,霎时十分值得玩味。

毕竟无关紧要人,做出那种事情已经足够讨论人生阴影了。

想不到,这还是李司净的小叔。

宋医生拿过身份证,仔细看了看。

证件照都挡不住的帅气,比他想象的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他始终相信梦是人生经历的映射,像李司净这样年纪轻轻的成年男人,跟另一个成年男人一见钟情,十分正常。哪怕隔着一层血缘关系,也符合亲上加亲的禁忌感。

稍微算算年纪,周社三十四岁。

李司净二十四,刚好相差十岁,不算差得太多。

宋医生一脸了然道:“一般男孩性成熟的年龄,正好是你小叔青春年少的时候。他长这么帅,连身份证拿出来都是大帅哥,你会做关于他的梦,其实很正常。”

“那种梦,你最近还会做吗?”

“只做过一次。”

无论是梦,还是那种事。

都只有他在梦里初见周社的那一次。

“他出现之后,我做的梦都是小时候的回忆,但是我的幻觉更严重了。我带他去了片场,我看到他动手打了陈莱森。”

李司净甚至点开了手机里保存的截图,陈莱森流了一地的血迹,即使在屏幕上也显得触目惊心。

“这些血液流淌的痕迹,我很熟悉,在我的幻觉里,他把陈莱森打了一顿,让陈莱森流出了这些血。时间远远早于陈莱森遇刺,除了我没有人看见,包括我下午拍摄的录像里也没有任何记录。”

“但这就是他动手留下的痕迹,和我常常说的黑影烂泥一样,流出了一模一样的痕迹。”

李司净讲述这些,格外冷静。

“你是医生,你有什么建议?”

宋医生说:“我建议你服药治疗。”

“不行。”李司净立刻回绝。

那些药除了麻痹思绪干扰神经毫无用处,他受够了麻木浑浑、吃药也阻隔不了眼前幻觉的日子。

“我也不住院。”他在这一点上,格外固执,绝不妥协。

“《箱子》的拍摄远比我的病更重要。”

宋医生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现在保持这种状态也不是不可以……”

他对客户的日程安排,略有了解。

“但是,等到电影拍摄结束,你必须休息一段时间,把吃药和住院都安排上。虽然要等很久,至少能让你心里有一个计划、有一个去处、有个底,能让你的心理压力减轻一些。”

“今天你进来,眉头就没放松过。就因为你认为自己预见了陈莱森遇刺,也认为自己的小叔就是凶手。”

“但我出于科学的角度,必须提出一种观点:你大脑储存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让你在见到手机上那些照片、视频的时候,误以为这是你早就看见过的场景。这叫海马效应,也叫既视现象,说明你一直处于高压状态,已经疲惫不堪。”

“我们先不提小叔是不是真的打了陈莱森,也不提陈莱森是不是真的流了两次血,我们先讲,等你拍完《箱子》放松一段时间,我帮你安排住院,调整一下你的紧绷状态。”

李司净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住院就像一种保底的心理安慰。

就跟忙碌的加班社畜盼望的假期,无论多痛苦多折磨多纠结,一想到做完这些就能好好放假,什么苦都能继续忍受。

跟罪犯的刑满释放一样,并且心中充满庆幸和感激。

李司净嗤笑一声,算是接受了宋医生的建议。

“你比上一次专业很多。”

“因为我也会成长。”

宋医生笑着打印纸张,“那天你回去之后,我重新整理了你的梦境。”

“今晚我准备再研究一下,正好把你看到陈莱森被小叔打了这件事,也串联进去好好想想,给你出个完整的诊疗方案。好吗?”

“好。”

李司净听不进去。

科学的理论根本解释不了他的幻觉,他比谁都清楚幻觉预言了陈莱森流淌的血。

无论是什么诊疗方案,他彻底拒绝吃药,绝不同意打断《箱子》拍摄。

但他仍旧会表面配合宋医生。

“最近你变得焦虑,跟昨天小叔突然来你家有关系是吗?因为你发现他就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或者说他出现在你的梦里。”

“是。”

“现在你是觉得,陈莱森被抢劫犯捅了刀子,在你幻觉里有所预兆,而且小叔一定跟《箱子》遭遇的意外或者说邪门诅咒,有关系?”

“对。”

“你的精神太紧绷了,也许是你太看重《箱子》这个项目,也许是接连不断的意外导致你负罪感加重。”

宋医生叹息一声,“既然你一直坚信,是自己害了他们,不如我介绍一个道士给你?”

“什么?”

李司净都觉得自己幻听了,“道士?”

宋医生很肯定:“对,道士,清泉观注册在案有证的正规道士。”

李司净难以置信的出声:“……我以为你们搞心理学的都是笃信科学的唯物主义。”

“唯物主义心理学也可以寻求一些玄学的安慰。”

宋医生说:“我是新世代的医生,又不是捍卫教条的老古板。让你坚信自己害死人,还不如让道士帮你算算是不是有谁在背后捣鬼,做场法事该送走就送走吧。”

“你别这么看我啊,我是跟你关系好才这么推荐的,放外面不得被人给骂死。”

“但是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不吃药的尽头是信教,反正科学大拿最后都信教了,你现在请个道士去剧组里走走,比你闭口不言,任由舆论发酵更好用。”

“一举两得,我叫他给你打折。”

说着,宋医生就把道士的微信推过来了。

李司净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宋医生。

“放心吧,不会介绍骗子给你。”

宋医生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说道:“那个迎渡也请过这个道士的。”

“就是前段时间刚拿了最佳男主角奖的,演了《旧事》的迎渡。”

迎渡?

李司净常常会看电影,自然知道迎渡。

年少出道,演技不错。

在最近获奖的《旧事》里面演了一位正派的刑警,从稚嫩冲动到世故圆滑,短短两小时的故事里,完成一个少年从男人的蜕变,演技确实无愧于最佳男主角。

不过……

李司净没有打算去加道士,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影帝,出道一路坦途,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烦恼和低谷。

毕竟他参与拍摄的电影,都像是点燃了观众的热情,票房、口碑、奖项三丰收,没哪部扑街的。

这样的人也会请道士,信宗教吗?

“谢了,宋医生。今天我也感觉好多了。”

李司净收起身份证,转身如常的离开了宋医生的咨询室。

比起联系道士,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去公安局一趟。

找个熟人,查一查这张身份证是真是假,才能放心。

李司净正在考虑联系谁,要不要想办法把周社医保社保也查一下,电梯恰好到了。

“叮”的一声提醒,电梯大门敞开。

里面立着一道黑影。

李司净心里一沉。

浑身漆黑的影子,站在电梯里。

看起来不像一个用墨镜长发黑色口罩遮掩身影的人,更像是伪装成人形的烂泥黑影,没有半点生气。

电梯里黑气缭绕,跟他在医院见到挡住了他全部去路的黑影烂泥别无二致。

李司净垂下眼眸,绝不是害怕。

而是不想跟幻觉对视,只想埋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突然……

黑影慌张的往旁边一躲,伸出了一双手,局促紧张的戴上了外套的帽子。

从电梯和李司净挡道的间隙,灵巧的钻了出去。

……什么啊,是人啊!

李司净被对方吓了一跳,都准备好了要忍住穿过幻觉的冰冷恶心。

结果,是人!

这么耽误一小会儿,电梯门就要关了。

李司净无奈的按下按钮,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遇见人怎么跟遇见鬼似的。

他没登进入电梯,就听到楼梯间哼哧哼哧急促步伐。

伴随着来人破口大骂:“陈菲娅,你太任性了——”

正好跟李司净撞个正着。

那人微胖穿着夹克衫,满头跑楼梯冒出来的汗水,与李司净对视片刻,眼神从愤怒变为热情。

熟人。

眼熟。

李司净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幸好对方先出声了:“李导,李导,不好意思。莱森又出了事,都怪我没保护好他,耽误了拍摄,实在是对不起啊……”

絮絮叨叨,李司净终于想起来了。

是陈莱森的经纪人,姓张的。

“啊……”李司净就算不记得对方叫张什么了,也不妨碍他假装成年人的热情熟稔。

“好久不见。”

李司净非常讨厌陈莱森,但他对人不对事,至少经纪人是无辜的。

那他依然可以算是一个礼貌克制有道德的好人。

“陈莱森还好吗?你跟刚刚那个人一起的?”

经纪人尴尬的说道:“莱森还好,没事儿。那个是莱森的妹妹,来这儿玩玩。”

妹妹?

李司净对陈莱森不怎么了解,没想到他还有个妹妹。

但是好端端的妹妹,穿得跟鬼一样,要么有偶像包袱,要么有心理疾病。

不过这栋楼里也不止宋医生的心理咨询室,还有什么美容、私厨、个人工作室,也许真的是来玩的。

李司净也懒得打探别人的私事。

“哦。”他点了点头,“祝陈莱森早日康复。”

对于讨厌的人,李司净已经够热情了。

他作别经纪人,顺着电梯到了车库,走出去就发现万年在车上玩手机。

李司净上了车,想了想,问道:“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一个一身黑的……”

“你也看到了!我的天太可怕了!”

万年骤然激动,迅速给李司净分享自己的感受,“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啊,穿得一身黑漆漆,戴墨色口罩就算了,还戴个大黑墨镜,搞得更引人注目了。”

“我以为是什么明星怕见人呢,结果遇到了张相德,就是陈莱森的经纪人,居然追着她跟她大吵一架,哇!原来陈莱森的妹妹陈菲娅长这样啊!”

“难怪网上都那么说她。”

李司净安静听,都不用追问,万年就会叭叭叭的一通倒出内幕。

还不耽误他收起手机、点燃引擎,边叭叭叭边开车。

原来网上早就流传陈莱森有个妹妹,叫陈菲娅。

年纪不大,十五或者十六岁还在上初中的年龄,陈莱森去外地拍戏出席活动都会带着她。

她总是穿得一身漆黑,带着墨镜,仿佛害怕见人。

好几次业内和粉丝爆料,说陈菲娅哭得发疯一样在化妆室后台尖叫,把工作人员吓得不轻,全靠陈莱森忙天忙地的安慰,才能平复情绪。

很神金一女的。

肯定心理有病。

万年转述着网上的评判,搜罗这些花边八卦比百度还好使。

李司净一听就确定了。

张相德是带陈菲娅去宋医生那里的。

宋医生总是接这些富二代、大明星的生意,才能悠哉悠哉的过得滋润。

和陈菲娅比起来,李司净都算是客户里的正常人了。

至少,是伪装得很好的正常人。

李司净一边听,一边等万年开车回家吃饭。

陈菲娅越神经病,衬得陈莱森越有责任心。

连万年都感慨道:“我还以为陈莱森是那种高傲得六亲不认的冷血家伙,没想到对妹妹挺好的。”

“谁愿把一个精神病带身边看着,还花这么大的精力亲自照顾啊。”

也是。

李司净没出声,却想起电梯里的陈菲娅。

这么一个不像人的家伙,换成他这个精神病也不愿意靠近啊。

李司净回了家,打开门就能听到厨房里热闹的声响。

周社真的很会讨好长辈。

居然对附近超市的赞不绝口。

“他们家调料区跟生鲜区放在一起,分类特别合理,很好找。而且今天是会员日,打八折,我去的时候发现还能用优惠券,叠加下来便宜不少。牛肉还可以,但是猪肉没有东街市场的便宜,肉质也一般,所以猪肉我在东街买的。”

……还会精打细算超市的会员折扣,知道要去东街市场买猪肉更便宜。

那场面,李司净很难想象。

身穿长风衣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男人,推着超市手推车进入生鲜区,神色凝重的仔细对比牛肉和猪肉哪个更新鲜适口,折扣优惠。

这样的人,明明就不适合这种温馨顾家的行为,却做得滴水不漏。

李司净更觉得自己病重了。

病入膏肓、不肯吃药、任由幻觉梦魇焦虑横行,简直是没用的废物。

饭桌上两个家庭煮夫讨论生活,废物的李司净吃饭就行。

“净净,我听你小叔说,他挺喜欢剧组的工作氛围的。你说让他去你们剧组干点儿活,你开多少钱一个月?”

终于,老父亲开始关心自己的亲堂弟。

“都是自家人,你不能太苛刻你小叔了。”

李司净精神上只想把他送去吃牢饭。

还开工资呢。

“剧组里面只有演员归我管,其他的岗位还要跟管人的说一下……”

李司净不可能跟老爸诉苦,自己根本不希望周社进《箱子》剧组。

打杂也不行。

可是不谙世事的家庭煮夫,非常坚持,哪怕周社说自己会去找别的工作,也一定要李司净安排一下。

李司净拗不过他爸,拿起手机,准备问问人事,组里有没有什么文员、搬运、财务,远离片场又累又苦的活计让周社去受一下折磨。

没想到软件弹窗新闻刷刷刷就给他蹦出了附近最新的热门内容。

李司净霎时站了起来,椅子划拉出刺耳声音——

《有人跳楼自杀!穿着白大褂!带着胸牌,好像是医生!》

南街十六号。

宋姓医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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