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梦笔寻踪

字迹刚落,指尖还停留在纸面,那股残留的墨香忽然浓了几分。本该平抚的纸角像是被人从看不见的另一侧轻轻翻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和刚才门缝外递纸时那阵凉意,竟有几分相似。

他脸上瞬间没了方才落笔时的微滞,只剩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动只是错觉。可握着笔的手还是不自觉收紧,笔杆硌得掌心发疼,才勉强按住那些快要冒头的慌乱。代笔人的出现本就像一颗石子,打破了他多年维持的麻木,现在这莫名的动静,更让他本能地抗拒——他太怕这双手会掀开记忆的帘幕,把那些他拼尽全力想要埋葬的过往,又一次拽到眼前。

下意识抬头,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书桌、台灯、墙角那盆快枯萎的绿植,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有窗外无边的黑夜宛若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沉默地伫立着,像在无声地窥视,又像在回应方才那道融进夜色的身影。他盯着黑暗看了许久,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渐渐沉下去,只剩一片疲惫的荒芜。这些年,他靠烟酒麻痹神经,靠沉默封锁情绪,才勉强活得像个“正常人”,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变故,再也不想回到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了。

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他伸手去抚平卷翘的纸角,指尖触到纸张背面时,却猛地一顿。本该空无一物的白纸上,一行文字正缓缓浮现,字迹和前言那叠纸上的氤氲模糊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股清冽的墨香,像从纸纤维里凭空生长出来,悄无声息地钻进鼻腔,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从明天开始,你将会在每天路过的第一个街角,遇到一个被你遗忘的名字,不要躲藏。”

文字浮现的同时,空气里似有若无地飘来一声轻笑,和门缝外那人的笑声如出一辙,轻得像风拂过纸页,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刻意营造的镇定。原来不是错觉,代笔人真的没走,他还在,还在执着地要把他拉回过去。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痛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不能乱,绝对不能再失控。

戴上眼镜,他将纸张凑近台灯,那些字像是被温热唤醒,笔画渐渐清晰,墨香愈发浓郁,萦绕不散。他盯着那些字,眼神里翻涌着抗拒与恐惧,可脸上却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里,藏着一丝濒临崩溃的僵硬。他知道,这行字是警告,也是通知,代笔人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可心底那点微弱的祈求,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将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和前言那叠写满梦的纸放在一起,塞进抽屉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扰动一并封存。他再度望向窗外,对着那片浓稠的黑暗,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好的,梦的代笔人……但你能不能,别再来找我了?”

话一出口,他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没用的,从来都没用。就像那些他试过诉说的心事,说与不说都一样,该来的总会来,该痛的还是会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揣着满心的抗拒出门买咖啡。口袋里揣着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盒,那是他维持平衡的唯一依仗——只有尼古丁能让大脑变得混乱,能让那些汹涌的情绪暂时蛰伏,让他切换成一副能应对世界的模样。

往常熟悉的街角,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花店。木质门楣上挂着块老旧的木牌,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心头——那是一个名字,一个被他和那些梦一起,埋进记忆最深处的名字。

瞬间,平静崩塌。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些被遗忘的画面、被封锁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带着尖锐的痛楚。他想转身就跑,想逃离这个勾起他过往的地方,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花店门帘被风掀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出来,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透着一种莫名的熟稔。她朝着他笑,声音温和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你终于来了。”

“别过来!”他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的平静被惊慌取代。他怕,怕再多说一句,那些尘封的过往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可老太太像是没听见,依旧笑着朝他招手。他攥紧口袋里的烟盒,指节泛白,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理由逃离,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最终,他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迟疑地走进了花店。

浓郁的花香瞬间涌来,像是一潮温热的海水,漫过他记忆的堤岸。那些被遗忘的片段汹涌而至:放学后洒满夕阳的操场,同桌别在发间的粉色发卡,黑板上没擦干净的一道数学题,还有躲在图书馆角落里偷偷写小说的自己……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让他头痛欲裂。

他慌忙掏出烟盒,想抽出一支点燃,却被老太太轻轻按住了手。“孩子,这里不抽烟。”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绪在抗拒、恐慌与麻木之间剧烈摇摆。“这店名是谁起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发紧。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朝角落里的货架努了努嘴,笑容里藏着几分神秘:“他说,等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货架旁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未粘,上面用一种极其熟悉的字迹写着:“给陆沉。”

是他的名字。

他拿起信封,指尖微微发颤,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旧名字只是路标,别把它们当终点。”

当他抬头想追问“他”是谁时,转身却发现店里早已没了老太太的身影。花店的门不知何时轻轻合上,刚才还萦绕鼻尖的花香也淡了大半,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他攥着那张纸,茫然地走出花店,只觉得一阵无力。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他从麻木的平静里拉出来?他只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只想封锁一切情绪,不再触碰过去。

回到公司,刚坐下,电脑就弹出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空白,附件是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站在香樟树下笑得灿烂,眉眼间满是青涩,正是十几岁的自己。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今晚八点,到灯塔路旧电影院门口。带上你的梦。”

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他能感觉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正一点点将他从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里拉出去,拉向那个他拼命想逃离的过去——那个被代笔人从梦里唤醒,又被强行塞回他眼前的过去。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缓缓转向落地窗,合上双眼。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可胸腔里的情绪却像一锅沸水,在无声地翻滚。“代笔人,你究竟是谁……”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绝望,“我不想再回到从前了,真的不想了……”

思绪在混乱与平静中反复拉扯,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竟再度入了梦乡。可这一次,梦境不再接纳他,反而像被人为修改过的程序,为他单独立起一面高不见顶的防火墙,冰冷而坚决地将他隔绝在外——就像当初,他刻意隔绝那些过往一样。

晚上七点。

陆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他努力回想刚才的梦境,却只记得一片空白的阻隔——那堵无形的墙,墙面之上,似乎只被人用潦草的笔触涂鸦过一个名字:安明月。

这个名字刚在脑海里浮现,无数繁杂的片段就像破碎的玻璃碴,猛地涌入思绪,混乱得让他无从分辨。头部的疼痛骤然加剧,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神经。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情绪彻底失控,恐慌、痛苦、抗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记起,又怕记起;想挣脱,却又无处可逃。

过了小一会,疼痛渐渐褪去,那些汹涌的情绪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缓缓站起身,扶着办公桌喘着气,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剧烈挣扎从未发生过。

抬手看了看表,七点四十分。灯塔路的旧电影院,还有二十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两叠写满梦的纸——一叠来自门缝外的代笔人,一叠是昨夜自己的梦呓,一并塞进随身的包里。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烟盒,才稍稍有了一丝安全感。推开门走进夜色,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他望着被风吹动的树叶,忽然生出一种念头:就这样随风而去,放空自己,脱离这尘世的纠缠,该多好。

可他知道,他逃不掉。这场由“代笔人”开启的游戏,从门缝递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无处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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