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午三点,第二体育馆内——
朱丽正和孟季深在休息处谈着上次华北地区十月联赛的相关事项,身边场地内却仍然有人在进行着额外的训练。二人边讨论着队伍的战术与配合问题,边不时抬头望望身边的战局:
山河对冀云,4V4训练。
伍妍、谷瑶、陈暮云、宋小汶,对阵除负责在场外计分的归若漓外的冀云四人。
“是伍妍把她们叫来切磋的吧,真勤奋。”朱丽欣慰地轻垂眼眸,“和她父亲年轻时很像,那种想克服一切的力量是很宝贵的东西。”
“她父亲?你们是熟人吗。”
“是啊,还是她父亲找到我,我才遇见她的。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这样有天赋的二传手了。”
——“对面攻势很猛啊,这样下去估计要完!”
不知何时坐在了二人旁边的刘若瑜一身学院风衬衣,手里还端着杯插了管的奶茶。
“别说丧气话啦,就相信他们吧。”同样出现的很突然的蒋月涵伸手来回摸着刘若瑜的背安抚道,“就算敌不过,也能有收获,切磋就是这样的!”
“唔……啊,那个超级副攻手果然很厉害,蝴蝶结同学好像招架不住啊。已经3:9了,怎么办,完全不占优势,而且黑白同学还没摸透对方的风格……”
坐在角落里的陆思影用鸭舌帽把自己的脸沉沉地半盖住,担忧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你们三个什么时候过来的?”孟季深疑惑地扫了她们一圈。
“刚刚。”坐在另一个方向的刘可瑾唐突地答道。她穿了件普通的黑色高领毛衫。在外套着浅青色的风衣,环着胸淡然地在一边静坐。
场上的情况不太乐观。作为自由人,宋小汶和韩千华孤零零地守着后排,忙里忙外。在前排更换站位的间隙,韩千华向聂明抱怨了起来:
“阿明,把阿漓也叫上来嘛!留我一个人在后面忙着三方的防守要累死啦!”
商讨过后,归若漓也被添进了场上。
正当山河的三位大一新生在商量让谁上场时,刘可瑾放下翘着的腿起身,径直走向换衣间,不过两分钟就换上了自己的队服,在三人的有些诧异的目光里“擅自”上场,来到1号位上。
“少磨蹭,我来。”
谷瑶向她伸出右拳,她也配合地轻撞迎合,作为对彼此的鼓励。
“那月涵,你去记分吧。”
“好!”
蒋月涵应声,很快从休息区走到场边,按照孟季深的指示守在了翻页的记分牌前。
到这里想必已经不言而喻,伍妍向聂明提出的条件是“切磋一场”。
——“我知道我们赢不了,但换种方式失败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我要看清楚你,聂明。”
当那个才到她胸口的小不点儿向她发出挑衅般的邀请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她对这个小巧的对手期待已久。从第一次在冀云的球场上见到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起,她便感叹于这具瘦弱身体所具有的超乎想象的能力。
她看到,伍妍几乎是在让人感觉不到流逝的毫厘时间中抓住了机会,分析出了她所需要的东西,从而迅速按某种方式出球。这样的能力,如果真的是未加训练与雕琢的天赋的话,那么……这就又是个被埋没了的天才吧。
只是可惜被发现的太晚了,被可悲的制度掩埋了太久了。
对她而言,伍妍身上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聂明吞下心中复杂的情愫。
这已经不重要了。
“好好干啊,小恶魔。”她照旧盈起有些轻浮的笑,双眉一扬,向新上场的归若漓劝勉道,“你不是一直都想会会小黑蛇吗?是机会啦。”
“好的。”归若漓温和地轻笑着,“我会努力把伍妍同学,踩在脚下的。”
————
刘可瑾的这一球准备盯着空缺的六号位而去。
如果能发出飘球的话,效果会更好……
那就让这一球更富于变化吧
脚步是……左,右,上抛,左——起跳。
一记跳飘球从山河队的场地内发出,在过网后变得飘忽不定。
韩千华盯紧来球,准备低身垫球,却还是受飘球影响,在移步时慢了一拍,导致一传不佳。
冀云的节奏终于乱了。伍妍借刘可瑾创造出的机会迅速重新分析战况,让大脑高速运转。
现在李孟绮只能紧急改变战术,她不能上手托球,只能采用垫二传方式挽回这一球。而垫二传的技巧变化性有限,传球目标也较为明显。
“盯好2号和11号。”伍妍向陈暮云叮嘱道。
后者明白后迅速移位,在李孟绮向2号秦子夏垫球时起跳拦防,截下一球,稳稳落地。山河夺回一分,由刘可瑾继续负责发球。
……
比分终于来到7:11。
上一回合,聂明的快攻突破刘可瑾的拦网得分,现在发球权到了冀云的11号归若漓手中。
“好好干啊,阿漓!发个好球!”韩千华给归若漓打着气。
这一球是普通的站发球,但归若漓的出球点很高,威力仍然不容小觑。
宋小汶迅速跟上,将来球垫下,一传稳稳地落到伍妍手中。伍妍将球从近二号位的区域托出,传向在四号位处原地起跳击球的谷瑶。
高度和力度都有限的快攻,被秦子夏和聂明一同拦下。
“对不住咯,谷谷。”聂明吹了声口哨。
几乎同时,刘可瑾鱼跃前切,保护(即救下的拦回球)己方——一个机会球(从对方本应得分的球中夺下的能够重新组织进攻的球)
刘若瑜在场外叫喊着“机会球!”,然后狠狠地被嘴里的奶茶呛了一口。
伍妍迅速托球,谷瑶重新调整状态,助跑起跳,在陈暮云起跳的的掩护下在四号位处再度扣球,从绝对高点扣下她最拿手的强攻,将球牢牢钉进冀云方的场地内。
“帅气——!”宋小汶惊叹而骄傲地比出大拇指,“大姐头最棒!”
“没空帅气了啊汶仔,快快,下一球轮到咱们了!”陈暮云从四号位轮转,跳过宋小汶直接来到一号位准备发球,“我准备好了!这下咱们好像必须打中一二了……相信你呀,伍酱!”
中一二,是指二传手在三号位、可以向二号位与四号位上的队员托球的阵型。这一阵型下的托球稳定,不易出错,但进攻意图太容易被发现,所以一般不会被实际应用。
比分和节奏,哪一方更重要?伍妍斟酌着。在陈暮云发出站发球后,冀云垫起球组织进攻,让扣球权落到了归若漓手中。刘可瑾和陈暮云的双人拦网失利,谷瑶的扑跃则救下了这一球——方向很准,可对于伍妍来说,这一球……
偏高了!托不出去!
伍妍只能用指尖碰到球的表面,却无法保证这一次的托球质量,她一时心急,眼前一猛一黑,头晕目眩起来。
低血压。
在场下的所有人都替这球捏一把汗时,在对手也有所庆幸时……伍妍在昏天黑地的绵软里竭力纵身一跃,用五指轻轻地托起了球,给它施加了向上与向外的力,将这一球吊起,轻轻地落入了因轻视伍妍的可能性而对其防范不足的冀云场地内。
这是一次,二传手吊出的二次球。
“吊球!!”刘若瑜从休息区蹦了起来。陆思影则终于放下心来长叹一口气,蒋月涵翻出9:11的记分牌,会心地向场内一笑。
……
“急功近利。”失去了这一球的得分机会的归若漓叹了口气,“她自己的节奏被打乱了。”
伍妍在吊出球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战术上的失误,但局势已定,无法挽回。接下来必须重新调整节奏,而且……一旦得分,中一二站位就必须延续。
她乱了阵脚,这无异于亲手给冀云送上了时机。尽管有谷瑶和刘可瑾尽力维持局面,她们的势头最终也难免开始渐渐消减。
……
比分落在12:24,冀云占据绝对上风。
虽然伍妍在前几球时终于调整回了状态,但冀云紧啮着她们的咽喉。
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高……想突破或想拦防都不简单。而且山河越是处于劣势,这群家伙就越有干劲,让人无处可逃。尤其是那位王牌大副攻手,多次变换战术进攻,避开拦网,以高超的反应与技术次次扣球,得分十分顺利。
局点(排球以25分计,可决定一方胜利最后一球称为局点),伍妍仍旧被困在必须合理移位才能组织进攻的三号位上,局势相当不利。
李孟绮发球,经由宋小汶的一传,又到了伍妍面前。
我不希求有奇迹出现,但是……一定要,站到最后。
一定要……
站到最后。
无数如蛛丝般的线条迅速构建出立体的空间,球场上的每一寸再次归于她的统领范围内。
伍妍用出全力,将迎面而来的球远远托起。
————
“干得不错嘛,小黑蛇?”
在比分定格在16:25后,回合结束。聂明径直地向伍妍走来。
“朱丽教练说你身体不太好,那咱们就打到这里吧?发挥不错,来,Give me five!”
伍妍的脑袋还有点晕乎。她抬起手,用掌心和比自己大了两圈的聂明的手碰了碰。
“好。给你这个,我不食言。”
她转过身从一旁的小桌上拿来串在黑绳上的戒指,还给聂明。
“但你还是没有尽全力。”
“啊,算是吧。我不太想伤害刚会飞的小雏鸟呢。多谢你了——这个戒指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礼物,但她估计没想到我长大之后块头会这么大,大到根本戴不下啊。”聂明满意地打量一圈完好无损的戒指,反手却又将它送回伍妍的手里:
“帮我戴脖子上吧,就当是咱俩正式见面的一个纪念~”
这一次,伍妍没有拒绝。她拿起绳子,几次想出手都又缩了回去,左右来回比划着,愣了有好一会儿。
聂明歪歪头,一脸不解。
“……神经病啊,给我下来点。”
伍妍终于坐不住了,揪住对方的队服领子,把她的头扯低了点,这才踮起脚伸手,把绳子套到了这个傻大个的脖子上。
“果然海拔低的人很难和人交流相处呢。”
归若漓礼貌而优雅地掩唇轻笑。不过伍妍没听见这句话,李孟绮倒是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啊,没什么,孟绮学姐。我在自言自语哦~”
朱丽和孟季深仍旧坐在场外,在一张草稿纸上又写又画,探讨分析着。
“伍妍和暮云的进步巨大。和我带她们的那半个月比起来,她们现在是真正的球员了。小汶的表现和我想的一样,很不错。只要她能向队员们敞开自己,就能发挥到最好状态。山河的队伍重组还不是非常乐观,但有个好趋势,对吗?不过另外几个新人没有上场,所以我也不好评判。”
“但愿…我最近在尽力协调队伍,但大家,包括我,都还只是初出茅庐。”
“没关系,一步一步来……对了,子夏,东西你带着吗?”
朱丽突然想起某事,回头向正忙着穿上体育服外套的秦子夏问道。
她点点头,当着众人的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巨大的海报来。
“来了来了,夏拉A梦!”韩千华惊叹道。
“别给我起乱七八糟的外号。”秦子夏叹口气,将海报展平,交给了朱丽。
陆思影和刘若瑜见状一起凑来,刚刚在和同为自由人的韩千华搭话的宋小汶也钻来个脑袋。
——“11月23日,冀云大学排球主馆:冀云大学VS山河大学”
画面上,万般昏暗,只有中心的一只排球吸引人们的视线。
“我们的11月联赛就暂且定在11月23日,我们这儿已经在做初步的宣传了,你们意下如何呢?”
朱丽将海报交与孟季深。
“届时会是一场正规性的比赛,不过我们不打算让明全程在场。如果你们能借这个机会重回赛场,那么我们会尽力帮忙的。友谊第一。”
……
一次失败对冀云不算什么,但一次成功对初飞的山河来说,太重要了。
谷瑶听着这一切,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可以的话,我们更希望能堂堂正正打一场。”孟季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就是嘛!输了也好,赢了也罢,总之要尽全力吧?!”宋小汶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
话音落下后,她后知后觉地尴尬抿唇。好在山河内部的反应并没有和她差多少,大家或多或少地对此表示了排斥。
“不是不领情啊,是不想被放水。”谷瑶的态度很坚决,“弄虚作假没什么意义,你们也想要更光彩的结果吧。”
“啊——没关系,到时候再提这件事也不晚。我们会尊重对手的。”
朱丽考虑片刻,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
大概下午五点,山河队全员在第二体育馆内集合。
李孟绮见了张初雯,便上前和对方相当熟悉地攀聊起来。山河的旧队员们和冀云的各位都算熟悉,碰了面自然也就叙起了旧。王江晴还用力地抓住一向惜字如金的秦子夏的手,嘴里兴奋地叽里咕噜讲个不停,后者忙得连耳朵都快听不过来。
“嗨,小玉兰~今天下午你不在呀?我们小小地打了一局呢。”聂明朝一身米色连衣裙的张初雯招手走来,“蛮想你的馁,来打会儿球嘛。”
“聂明……”张初雯不太高兴地眯起眼睛,“不了,我下午去上实操课了。刀拿得手都酸了,改天再说吧。”她果断回拒道,转头又和李孟绮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她看起来还是不太喜欢我呀,谷谷!你的二传手在讨厌我吗?!”
“你才觉得吗。”谷瑶沉默片刻,“哦对了,你们那边的那个叫归什么的新人……面相不善啊,从哪儿找过来的?”
“你说小恶魔吗?她是艺术生啊,之前还拍过东西,难免有点心高气傲啦。小黑蛇好像阴差阳错惹到她阴晴不定的神经了,事情要变有意思喽。等11月的联赛吧。山河的复活之战……哈!这个名字真叫人期待呀~”
聂明津津有味地忘我地喃喃着,转头瞄见了被韩千华缠着问问题的孟季深,这才一顿,主动同谷瑶转移了话题。
“对哦,谷谷,那是你们的新教练吧?真年轻啊。”
“是吧,我从临沂挖过来的退役选手。谁敢想,原省队的主攻手居然落魄到了必须去小学教球为生的地步,这个看资历看经验的职场也太目光狭隘了。”
谷瑶拆下马尾的头绳,满口埋怨地念叨起来。
“怀才不遇的事情可遍地都是啊,从古到今都一样。”聂明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如果我没有一技之长,估计也会和大部分同伴一样,让梦想在衡水胎死腹中。真希望有人能清醒过来啊——青春可不是地狱,孩子们也不该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未来也不该被世俗框成非黑即白的单行路。”
“我也希望,但现在的社会是做不到这点的,要实现这种秩序恐怕要等到很久之后了。”
谷瑶耸耸肩,也没再说什么。
气氛只沉重了片刻。很快,聂明又一如既往地闹腾起来,将这些深奥的探讨都抛之脑后。
“哟小海棠,久违久违!头发的颜色还是很漂亮啊,染膏都很难配出来这种优雅的红色吧。还有小稻花,你怎么还是12号?嗯……自愿的?真奇怪啊。”
归若漓静静地注视着角落里和蒋月涵依偎在一起揉肩的伍妍,仍旧如圣母玛利亚般温和地笑着。
这就是那个暑假时连系统的教学,甚至连室内球场都没见过的小豆丁啊。
成长的很快,但仍旧很渺小。
啊,我期待你向我张开血盆大口哦。
然后,我会把你的獠牙,一颗一颗地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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