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僵尸三

靠在墙角的闻命,终究没能抵挡住身心双重疲惫的侵蚀,在死寂与滴水声交织的诡异安眠曲中,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浅薄的睡眠。

然而,这睡眠并不安稳。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一股没来由的、彻骨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冰水,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的衣物,渗入他的皮肤,直刺骨髓。

这并非单纯的温度下降,而是一种带着恶意的冰冷,如同有看不见的冰冷手指拂过他的脊椎。

闻命猛然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速度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但他身体却僵硬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在黑暗中急速转动,试图捕捉任何异常的来源。

就在他惊醒的同一时间——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了。

不是急促的拍打,也不是暴躁的锤击,而是……一种缓慢、沉重,带着某种粘稠迟滞感的敲击。

一下,停顿,又一下,再停顿,接着第三下。

每一声都像是直接敲打在闻命的鼓膜上,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到震耳欲聋的地步。

那声音沉闷而结实,仿佛敲门用的不是指关节,而是某种……更沉重、更潮湿的东西。

闻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睡意被彻底驱散,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他像一只察觉到致命危险的猎豹,从床沿悄无声息地滑下,身体伏低,利用床铺的阴影作为掩护,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房门。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用尽全力去倾听,去感知。

门外,走廊那本就暗淡的灯光,从老旧门板底部的缝隙里渗进来一丝丝昏黄。

而此刻,就在那线光亮的中央,一个影子挡住了部分光线,投映在房间内部粗糙的水泥地上。

那影子……

闻命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不像是正常人站立时应该投下的、清晰的腿部轮廓。

它显得过于浓黑,边缘模糊而不稳定,似乎在微微蠕动。它的形状也很奇怪,下端仿佛融化成一片,没有明确的脚部形状,而上端……似乎异常低矮,完全不像是成人站立的高度,倒像是一个蜷缩的、或趴伏在门前的什么东西。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以那种不紧不慢,却足以逼疯人的节奏响起。

伴随着敲门声,那地上的模糊黑影也似乎有节奏地微微胀缩着。

没有询问,没有叫门,只有这固执而诡异的敲击,和那个沉默而形状怪异的投影。

闻命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着各种可能性。

邻居?不可能。陈伯的警告言犹在耳,这栋楼夜晚的“声音”绝不能回应。而且,哪个正常的邻居会这样敲门?

幻觉?梦境中的幻觉?但那阴冷的触感太过真实,敲门声的震动通过门板传递过来也清晰可辨,地上那扭曲的影子更是客观存在的视觉信号。

是那个行为怪异的小孩?但这影子的形态,似乎比小孩更矮,更……不成形。

是某种……“东西”?

它想进来吗?

它在等什么?等我的回应?还是仅仅在……宣告它的存在?

总不能就是想吓吓我吧?

挥去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闻命紧紧抿着嘴唇,身体纹丝不动,尽量把呼吸的声音都压制到最低。

他牢记着楼长的规则——“乜嘢声音都唔好理”。就算没有警告,他也不打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在这种诡异的梦境世界里,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触发即死的规则。

他死死地盯着门缝下的那道影子和微弱光线,仿佛要通过这唯一的线索,看穿门外那存在的本质。

时间,在这压抑的对峙中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咚……咚咚……”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似乎比前两次更近了一些?仿佛那东西……又朝门板贴近了一点。

地上的黑影也随之变得更加浓郁,蠕动的幅度似乎也稍微明显了一点点。

它在试探。

它在等待。

或者说,它在享受这种逐渐施加的心理压力。

闻命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更加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微弱气流,正从门板的缝隙中一丝丝地钻进来,融入房间内本就浑浊的空气里。

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房间里真的空无一人,就像他只是一个冰冷的家具。

他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高度戒备地,与门外那未知的、散发着恶意的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较量。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门缝下的那个黑影,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始……缓缓地向后移动,如同退潮般,逐渐离开了门缝的范围。

地上那道昏黄的光线,恢复了完整的、未被遮挡的状态。

它走了?

闻命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他依旧维持着静止的姿态,倾听了足足有十分钟。

门外,重新回归到那种深不见底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无法辨明来源的细微呜咽风声,以及洗手间里那永恒不变的、冰冷的“滴答”声。

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但那阴冷的气息仿佛还残留了一部分在门口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闻命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第一个夜晚的第一次“接触”,以他的绝对沉默应对了过去。

但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个名为“福安苑”的梦境,其恐怖之处,正在于这种无孔不入的、源于日常却又扭曲异常的侵扰。而门外的黑暗,还漫长得很。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选择靠在墙角,目光却不再离开那扇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再次敲响的木门。

在极致的警惕中,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闻命靠着墙角,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墙壁内的窸窣、远方的呜咽、以及洗手间那永恒的“滴答”声,交织成一首令人神经紧绷的安魂曲。

当窗外污浊的玻璃从墨黑逐渐染上灰白,最后透入一种沉闷却毋庸置疑的昼光时,闻命才缓缓吐出一口积压了整夜的浊气。僵硬的身体稍微活动,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白昼降临,夜晚那如影随形的阴冷和直接恶意似乎暂时退潮,被一种更为日常、却也更加诡异的虚假生机所取代。

走廊外传来了零星的脚步声、模糊的交谈声,虽然依旧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显得不够真切,但总算驱散了那足以逼疯人的死寂。

他必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2414房间,去外面寻找线索。梦境的核心,或者说“钥匙”,绝不会仅仅藏在这个狭小的囚笼里。

仔细检查了一下自身(依旧是一无所有),他拉开房门。

“吱呀——”

白天的门轴呻吟,少了几分夜的怨毒,多了几分纯粹的腐朽。

走廊空荡,只有尽头传来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水声。他轻轻带上门,走向楼梯口。

楼梯间依旧昏暗、积尘,混杂着霉味与隔夜油烟的气息。他放轻脚步向下,刚转过拐角,便听到下方传来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闻命脚步微顿,向下望去。

一位穿着深色布衣、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提着一个旧布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挪。她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有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和。

老婆婆也看到了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朴素而和善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道:“后生仔,咁早啊?”(小伙子,这么早啊?)

闻命心中警惕未减。

在这诡异的梦境世界,任何看似无害的存在都可能隐藏着危险。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点头,放缓步伐跟在她后面:“婆婆,早。”

“系啊,落去买啲餸,煮早餐。”婆婆自然地聊着,小心地下着台阶,“你系新搬来嘎?住边层啊?”(是啊,下去买点菜,煮早餐。你是新搬来的?住哪层啊?)

“四楼。”闻命言简意赅。

“四楼啊……”婆婆念叨了一句,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呢栋楼系旧啲,但系便宜,将就下啦。”(这栋楼是旧点,但是便宜,将就一下吧。)

沉默着下了几级台阶,闻命注意到婆婆对楼梯的每一处不平都异常熟悉。

快到一楼时,婆婆忽然回头,看了闻命一眼,语气平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后生仔,夜晚呢,如果听到乜嘢声音,唔好理佢,闩实度门瞓觉就冇事嘎啦。”(小伙子,晚上啊,如果听到什么声音,不要理它,关紧门睡觉就没事的了。)

这已是闻命听到的第二次相同警告。他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婆婆。”

“唔使客气。”婆婆笑了笑,颤巍巍地走出了楼道。

楼外天光虽然被密集的楼宇切割,但比起室内已然亮堂许多。

闻命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他的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很快被小区侧门附近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吸引。

那是一个炒饭摊,炉火正旺。掌勺的是一位头发灰白、身形清瘦、穿着朴素但眼神格外清亮有神的中年人。

他颠锅的动作娴熟而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摊车旁立着一个手写的小牌子:“友哥炒饭”。

更让闻命心中微动的是,他下意识摸向裤兜时,指尖竟触到了几张原本空无一物的、略带粗糙感的纸币。面额不大,是这个时代流通的货币。

梦境的“规则”在推动他进行互动。

闻命没有犹豫,走了过去。“老板,一份炒饭。”

炒饭的中年人抬头看他,目光锐利,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一些别的东西。随即他低下头,继续翻炒:“坐低等阵。”(坐下等会儿。)

闻命在小马扎上坐下,观察着男人。

这人……不简单。不像是普通摊贩,倒有种……旧时代某种特殊行当从业者的气质,是风水师?还是民间法师?生活在2090年的闻命只能根据历史资料模糊猜测。

“后生仔,面生啊,新搬来的?”友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是,住四楼。”

“四楼……”友哥翻炒的动作几乎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个度‘气’唔系几顺啊。”(那里“气”不太顺啊。)

他用了一个闻命不太熟悉,但能理解其意味的词——“气”。这更印证了闻命的猜测。

“初来乍到,不太懂这里的规矩。”闻命顺着话头说,“老板在这里久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友哥将一份炒饭打包递给旁边的熟客,擦了擦手,看向闻命,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心口:“心要定,神要清。唔该睇嘅唔好睇,唔该听嘅唔好听。天黑了,就系另一个世界。”(心要定,精神要清。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天黑了,就是另一个世界。)

“有些东西,不是不想听不看,它就不会找上门。”闻命接过新鲜出炉的炒饭,递过纸币。

友哥找零给他,闻言,那双清亮的眼睛再次定格在闻命脸上,带着审视:“该来嘅,躲唔开。睇你点样行,点样应。后生仔,你身上……有股‘异气’,唔属于呢度。”(该来的,躲不开。看你怎样走,怎样应。小伙子,你身上……有股“异气”,不属于这里。)

闻命心中一震。来自未来,坠入梦境,这确实算是“异气”。这位友哥果然能感知到异常。

“初来乍到,自然是异客。”闻命含糊地回应,没有深究,“还请老板多指点。”

友哥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照顾生意:“指点就唔敢。记住,行得正,企得正,暗处嘅嘢都怕你三分。食饱啲,好行路。”(指点就不敢。记住,走得正,站得正,暗处的东西都怕你三分。吃饱点,好赶路。)

闻命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他低头开始吃那份炒饭。味道朴实却温暖,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

他一边吃,一边整理思绪。和善却发出警告的婆婆,深不可测的炒饭摊主……这个福安苑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诡异与不寻常。

白天的探索才刚刚开始,他需要找到更多关于这个梦境世界运作规律的线索,以及……那把关键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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