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中之墓

隔日,涼都城中。

明王府在春天的表象下现着一片祥和,天刚蒙蒙亮,夏子信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兴致勃勃往他母亲的院子里来。

《令璋殿》是明王和王妃的寝殿,位于整个王府的中心,雕栏玉砌,飞檐翘角,宽畅富丽,甚是堂皇。此时的明王妃,才从床上坐起,如银盆霁月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慵懒,丁香色的寝衣上垂着两肩长发,正被几个丫环簇拥着披衣拢袜。

“母妃,母妃,儿臣来问母妃安。”夏子信人未到声先闻,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把殿外廊下的几只锦羽孔雀都给闹醒了。

王妃刚听见动静,就见夏子信穿着一身红色圆领麒麟长袍,下着一条青色马裤,脚上穿着高靴子,外披一件红色狐皮大氅,背上弓、装上箭,一派英姿跑进殿来,竟差点没认出是谁。揉了半日眼睛,方才惊道:

“我的儿,你可是在梦游,怎么穿成这样过来了?”

夏子信精神抖擞,“儿臣不是在梦游,儿臣今天约了朋友,要去关山打猎,特来向母妃请缨。”

“打猎?”

殿里的丫头们听了这个话,尽都捂着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谁不晓得他家世子爷是个习武的笨蛋,王爷请来的师父教了几年,他连弓箭都还不会拉,这会儿竟然说要去打猎,可不是笑人?

听说自己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宝贝儿子,居然主动“请缨”要去打猎,王妃眼睛都直了。

“你真的要去打猎?”

“对,我新认得一个哥哥,他武艺高强,拿这么长一个杆子,一个人就能打八个。母妃不是常说,要我多多习武吗,所以我约了他今天去关山打猎,看,我连弓箭都装好了。咦,你们都怎么了,不信我吗?”

夏子信见殿中之人无不目瞪口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下第一”奇闻一般,脸上不由一红,颇有些被“小瞧”的打击。

明王妃笑了笑,温柔地拉过他的手让他走到跟前来,问道:“什么哥哥,能让你这样起劲,居然想起来要去打猎?”

夏子信遂将自己如何在花朝会遇见慕景白,如何遇到抢钱的贼,又如何在南城结拜都告诉了明王妃。明王妃见儿子将一个“慕景白”说得如此厉害,又是救人,又是能打,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且不说在涼都从未听过有姓“慕”的贵族,便真有此人,十二三岁这样厉害,也未免夸张过度。

便道:“儿啊,你可不要骗我,现如今你爹离了家,你没了管束,可不能去结交那些来历不明的人?”

夏子信急得连忙赌咒发誓,说慕景白绝对是个好人,还说他自己也要学好,想去跟哥哥学射箭。接着,还怕母亲不信,让人叫三福过来以作证明。

明王妃疼爱地抚摸着他的脸,道:“你肯上进,母妃当然高兴,母妃也是担心你。你父王去了永定,身边没有人照顾,不知道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这几日,我总是梦见他,每次都是从梦中惊醒,实在忧心忡忡,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夏子信忙道:“父王这个月还没有来信吗?”

明王妃轻轻摇了摇头,“想是反贼太猖獗,无暇给家里写信,我十几天前就派人出去了,至今也没消息回来。”

“母妃放心,父王一定是太忙了,等儿子习好了武功,就去永定帮父王平叛,让那些叛贼看看本世子的厉害。”

明王妃笑道:“好,我儿若能如此,相信你父王也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母子二人正说着,三福已到了门外,他一早就备好了自己的行头,穿得如同要上前线打仗一般,又是盔又是甲,听见夫人传唤,急急忙忙进来磕头。

“三福,听说你们今日要和一个叫‘慕景白’的人去打猎,你知道他为人如何?”

三福本是夏子信“肚子里的蛔虫”,见问慕景白,便将提前背好的一堆话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先将慕景白夸得如何一表人才,如何天上有地下无,又夸他家世子爷如何智斗胖汉,如何在南城一战成名,种种一切夸大其辞、绘声绘色狠狠表述了一番。

末了,还竖着大拇指道:“当时在场的百姓们都称赞咱们世子爷,说他‘虎父无犬子’,是个实打实的英雄好汉!”

夏子信在旁跟着三福配合,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他们谬赞,我哪有这么厉害。”

“哎呀我的儿,你可算知道上进了。阿弥陀佛,必是先帝显灵,让你开了窍,也不枉你父王这些年对你的教导。”王妃听见这些话,不觉又激动又感动,抹了一把眼泪,将夏子信抱在怀里,高兴得了不得。

想想前几年,王爷请了多少武榜状元来教他习武,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任他自己挑选,结果是一样选不中,一个也不爱。王爷叫拿弓箭来,说先祖是在马上得的天下,夏氏子孙无论如何不能不会射箭,叫他拉个弓试试,他一抓抓不动、再拉拉不开,哭着叫着说身上不好,转头要回屋睡觉去,把王爷气得面色铁青,差点就动了家法。

再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师父现场耍了一套猴拳,获得了他的喜爱,自己吵着要学,结果学了一年到头,马步还扎不下,除了一招“猴子偷桃”,别的一概没见他操练过。

如今,他不但有胆子除强扶弱,还要背着弓箭去打猎,这是王妃做梦也想不到的。

夏子信见母亲果然感动,趁机道:“母妃放心,爹爹带兵去杀反贼,是人人敬重的大英雄,作为他的儿子,我也要学好武术,不让母妃担心。只是,儿子花朝节私自出府,本来还在禁足之中……”

“不必禁足了,好孩子,你肯上进,又这么懂事,母妃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再禁足你。只不过,你从来没拿过弓箭,不知能学成什么样,在那林子里又怕有危险,不如把师父也带去,也好有个照应。”

她的意思,是想让师父跟着去,一来看看夏子信说的话是真是假,二来也顺道考验考验那个慕景白的本事,查查他的背景。如是果然有这个人,武功又果然好,那无论花多少钱也要请他到家里来。毕竟,难得能有一个人让这个“小魔王”有这样的干劲。

谁知夏子信听了,反而不肯。嘟着嘴巴道:“要是师父去,必得指点啰嗦,我们反而不能尽兴。若是他们多话,把我们兄弟好好的兴致败坏了,那还不如不学呢。”

王妃急道:“你不让师父去,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有我大哥在,怕什么?母妃若是不放心,就让两个护卫跟来,有他们在,与师父也是一样的。”

王妃实在不放心,觉得两个护卫太少,最后劝来劝去,才让他勉强答应带四个护卫跟着。

接着,又嘱咐了三福几句,又细细吩咐夏子信一些话,无非是“千万注意安危,早些回来”之语。

夏子信在母亲面前,规规矩矩点头称“是”,待得一出府门,立即变成脱缰野马,一挥鞭直奔南城门去。

……

旭日东升,鸟雀初鸣。南城门外,护城河晨雾袅袅、仙缕环绕,眼看又是一个春日暖阳天。

慕景白和陆斐两人各乘一骑,早已在桥上等候。慕景白穿着一身松绿对襟长衫,头发依旧绑着缎带,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拿着弓,端坐在青駽马上。他已调整好心态,经历过前天晚上的危险,他明白现在只有正经的明王世子才有可能光明正大带他进府。

跟在旁边的陆斐却是一派天真模样,他腰上挂着刀,身上再背着一架比他个头还大的弓,马鞍两侧一边挂着箭袋一边挂着水葫芦,老远看过去,就好像小孩扎堆在杂货铺里似的。

“谁家的妹妹哟,甜甜像朵花,哥哥的心儿动,想把妹带回家。”陆斐兴奋地拉着缰绳,牵着马儿转来转去,一边欣赏自己新买的半袖圆领宽衣,一边在嘴巴里哼唱着灵州小调。

慕景白笑道:“斐儿,你从早起就一路高歌唱到现在,病已经好了吗?”

陆斐抬手道:“早就好了,郎中说没什么事,就是天气太燥热,又吃了过补的猪蹄,所以才流鼻血。”

“哈哈哈,还真让小玉给说中了,看来她的确是能给你治病啊。”

“嘿嘿,小玉妹妹那当然是很厉害的。”陆斐说着,提议道:“公子,今天打猎,不如咱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谁的猎物多。我想好了,如果你的猎物比我多,我就给你收拾一天的房间,包括给你倒洗脚水,仍你使唤。反过来,如果我的猎物比你多的话……”

慕景白还没听完,就大大感觉到了不妙,惊慌道,“斐儿,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收拾房间、倒洗脚水吧?”

“公子,你是不是怕了?”

“我……”

慕景白的嘴角抽了抽,“倒洗脚水”可是一个很大的面子问题,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是堂堂男儿,他又怎么能承认自己害怕?“我有什么可怕的,洗脚水而已嘛。你说吧,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见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小陆斐更开心了,“公子,你想多了,我的房间是大通铺,用不着你收拾,洗脚水也不敢让你倒,不然我爹会打死我的。再说了,我又不洗脚。我想跟你赌的是,如果我的猎物比你多,你就得跟我——换房间。”

“换房间?”

“对,公子你输了,就到我的大通铺去闻臭汗,而我,则去你的天字号‘春景阁’赏一天风景、吃一天大餐!”

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慕景白不由笑道:“好你个斐儿,我看你‘赏风景、吃大餐’是假,去见小玉是真吧!”

陆斐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他自打那天见了小玉,连夜做梦就梦到了。第二天又听说小玉去春景阁找公子,还说了话,喝了茶,若是自己能和公子换一天房,说不定就能和喜欢的女孩说话了。

慕景白见他如此主动,笑道:“行,我答应你,如果你能赢了我,‘春景阁’就让你住一天、睡一晚。”

“当真?”陆斐大喜,一双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嘴角笑容根本抑制不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反悔。不过,你刚才说你那‘不洗脚’之事……”

“我洗,我今天就洗,回去立马洗!”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瞧,原来是夏子信带着三福、以及四个护卫,正朝这边赶来。

注:“青駽马”,青黑色的马。“蒐猎”,蒐:春天打猎。

《爾雅?釋天》:“春獵為蒐。”郭璞注:“搜索取不任(妊)者。”

《左傳?隱公五年》:“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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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主动请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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