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算来一梦浮生(二)

织吾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他人诉说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她好似孤身一人,却又好似背负万千。

夷则周身的寒气四溢,想过很多种可能。

也知道,此时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指不定也在预想一堆借口来搪塞他。

想起他潜到湖底看见她时,她被一团看得见却触不到的光影笼着,四肢微微下垂,面容惨白得像是死了好几天的样子。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跳停了一刻。

内心闪过一个念头:即便你死了,我也亲手埋你。

可却在他抱到她时才发现,他想错了。

内心的沮丧又快速转变为欣喜。

只是,这份欣喜没有延续多久就荡然无存了。

“小九,我最后问你一遍,太簇他们夫妻俩呢?”

好一会儿过去,针落有声,她才支支吾吾说:“扶桑花林下。”

这话一出,夷则险些站不稳,突然目胀头疼,心跳得也过分剧烈,脑海中的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谁杀了谁,谁埋了谁。

“你埋的?”

织吾慢慢地从被褥中钻了出来,咬着下唇,眸子低垂着小声道:“是,也不是。”

她以为,夷则和太簇都是十二津在榜杀手,甚至可能一同长大,应该感情不会差,就像他和南吕那样。

如今,太簇却是死在她手里,她一时真的难以开口如何告诉帮过她的夷则:我杀了你的好兄弟。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要杀我。”

夷则揉着额角,蹙眉问她:“怎么杀的?细细说给我听听。”

南吕贴耳在门外听得惊心,两只手不停对着破晓笔画:她?那么小一个姑娘杀了太簇?不可能!定是说谎了。

破晓摇摇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听到二人的对话,她便知晓好似他们有一些误会。

夷则的声音冷淡低沉,听在织吾耳朵里,就是责怪的前奏。

思忖片刻,自知瞒不过,便下床走了过去,将手覆在手心上,试探性说:“你闭上眼,我试着给你看。”

这话可太惊心动魄了,南吕一下跳了起来,瞪大了眼还不忘压低声音说:“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在干嘛!”

破晓比他聪明一些,知道他想歪了,可自己也很好奇里面的情形,却又不能贸然去打探,于是一脸懵然眨巴着眼看他。

他轻哼一声,“来,小爷带你去看个究竟。”

片刻后,一男一女在屋顶上冻得发僵,两人大眼瞪小眼,透过缝隙看到的男女双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别的就没了。

*

夷则虽然已经见过一次鸟兽化的子规了,可当程度更深的子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的惊呼。

也是这一次梦境,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姑娘竟是这么勇敢和机智,只身就杀了子规,仅凭一片金叶子。

他不得不佩服。

可当他看见织吾闭着眼倒下那一瞬间,他差点忍不住抽出剑朝举着蛇吻针的男人。

太簇居然用蛇吻针来对付一个毫无功夫的小姑娘,要不是织吾站在旁边提醒他,他真的想和他好好讨教一番。

这是在梦里回看,你过去也无济于事,根本碰不到他。

“他拿着的那东西是什么?怎么才一针我就倒了?”

“他自己设计的武器,就是淬了蛇毒的针,那针精钢炼制,不折不脆,加上他那个精心设计的针筒,会让毒针攻势猛烈,大多数人都躲不过去。”

“蛇毒?”

“嗯,入体一个时辰便游遍周身,那时华佗在世也没用。这狗东西就是瞅准了你一个人在这,没人可以替你解毒,太……不要脸了,我,我”

思及她在侧,口边一连串的脏话愣是全部吞了回去。

织吾没有留意到这些,只是轻翻着眼皮,有意无意地说“可,他死了,我没有。”

的确。

这一次也是她自那次事后第一次来翻看记忆,不是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害怕去看。

倒地的织吾脸色迅速暗沉了去,隐约间还生出一股黑气。

太簇就是在这一刻嘴边的笑才逐渐变成了哭,一个八尺男儿眼眶通红,一把泪一把鼻涕跪在污血中,颤抖着手将没了生气的妻子搂到怀里。

哭声响彻山谷。

一直念叨着:“我给你报仇了,挽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这样。

早上原本还算晴朗明亮的天很快便阴沉了下来,没多大会儿便飘飘洒洒下起了雪。

雪花飘落在曾挽云脸上,他赶忙拂去,慌忙说着:“别怕别怕,我给你擦干净啊,你惯是爱干净。”

可是,越擦越脏。雪花在他手掌下融成雪水,将干裂的绿色粘液蹭得到处都是。

动作间,卡在她脖颈间的金叶子“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他伸手捡起来,面容瞬间一变!

都怪那该死的织家女!若不是她,他如今还依旧妻在怀,子在侧!

越想心里那口气越堵。他猛地起身,手中的软剑噼啪作响。

却发现,那个受了蛇吻的织家女尸体不在了!

他踉跄着跑过去,刚才她躺着的那片地方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在找什么?”

“找我的尸体。”

“不就在那儿吗?”

“他看不见。”

在织吾和夷则眼里 ,“织吾”依旧躺在那,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手里依旧握着那盏莲花灯。

太簇依旧慌张着寻找织吾,从后到前,都没有。

……

这时,他没有看见的“织吾”站起了身,面色和以往不一样,丧沉着脸,浸透了寒冰。她一步一步走向前,到了湖边时转过身。

“太簇。”

声音虽轻却悠远,像是被具化了一般穿透了太簇的耳朵。

只见他浑身一颤,朝着织吾愣愣走去,无神有主一般。

跟着她一步步缓慢走到扶桑花林中,转头看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却没找到,姑娘蹙眉跺了跺脚。

白虎闻声而来,蹭着她腿边转了两圈。

她弯下身子点了点它的头,嘴里抱怨道:“我都收拾完了,你才来,倒是会偷懒!罚你一天不准进食。”

白虎一愣,嘁嘁地呜嗷一声,随即转过身子朝站在不远处的太簇扑去。

“回来!不允许动我的花料。”

织吾招招手,扭着身子坐到了白虎背上,那姿态全然陌生。

眼波流转间,她从袖子中取出莲花灯微笑着擦拭。

嘴里说着:“看来我是沉睡了太久,竟被你这等人欺负成这样,再看那恶心得不得了子规,倒是多年未见了”

说到这,她眯着眸子,面上的嫌弃丝毫不掩,“依旧令人恶心,还杀了人,呵,死了倒是活该。”

她手指朝着太簇轻点,“说说吧,你们这坏透了夫妇二人,干了些什么,指不定,我能帮你呀”

太簇瞬间清醒,看着眼前的人认识又不认识。面容、服饰未变,但是那气质,那表情全然不是啊。

姑娘眼眸缓慢流动,手指埋在白虎的毛里取暖,声音婉转好听,诱惑意味十足:“说呀,你不是知道我会织梦解惑吗?不是求我帮你吗?谁让你一早不好好说呀,我可喜欢听故事了,没准儿你说的让我开心了,我就满足你的心愿了呀。”

太簇哽着声音:“你是谁?”

“忘性真大,刚刚你不是还拿那个针刺我来着,只不过,我这个人有点独特,死不了罢了。”

见他还不说,织吾明显的不愉快了,站起身拍了拍白虎,“你去那那只鸟叼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就可以了,其他地方,脏,我懒得给你洗。”

闻言,太簇几步站到她身前,“别动她,我说!”

织吾挑眉颔首,又坐回白虎背上,“说吧。”

*

半年前,曾挽云过了生辰的第二日就被诅咒找了过来,彼时太簇因着任务,每次回来也就两三日。

这次也不例外,给她过了生辰当夜就动身去了陇西。

这么一看,这夫妇二人一开始说的全部都没有错。

只是不齐全。

曾挽云鸟兽化之后,心绪变化很大,开始嗜血。村子里每日都有家畜无端消失,又在过几日见到河边丢着它们干瘪的尸体。

一时间,村子里传言四起。

突有一日,流转四个村子的卖货郎看见了已经长出了鳞片和爪子的曾挽云。

不消两日,所有疑案得见天日。院子里砸满了鸡蛋烂菜,无法再在村子里继续生活了。

太簇收到信,急忙赶来,却为时已晚。

他找了很多人询问,知之者甚少,只有那个游方术士给指了一条不知真假路。

总好过无路可走。

路途上的困难艰辛,更是一言难尽。一边他要尽量避开十二津的眼线,一边要照顾病妻幼子。

一开始,他还心怀希望,只要能找到书祭。可变故突如其来。

说来奇怪,那夜他睡得很沉,一觉直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曾挽云容光焕发,身上的鳞片明显退去了些,鸟兽化的爪子更是全然消失了,显露于人前的样子与常人无异。

他欣喜过甚,一把将妻子抱起,却没有留意到幼子没有在的事。

曾挽云也很开心,像是回到了初识那会儿,笑着靠在他的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忆起过往。

直到吃饭时,他才发现儿子没在。可曾挽云神色十分自然地说,小孩儿贪玩,和掌柜家小孩在院子里玩,不用担心,她喂他吃过东西了。

他早被妻子恢复了的事冲昏头脑,根本没有细想,点着头给妻子夹菜。

织吾翘着的二郎腿一悠一晃,不在意地说:“她吃了你们的儿子,对吗?”

这个事实从别人的口中说出,反而更是鲜血淋漓,他浑身一颤,僵硬地点点头。

“自那日起,她就更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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