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四)

男人言辞咄咄,搅得织吾心绪烦乱。

她正要转过头去尝试再次喊夷则,余光从男子扫过时顿了顿,瞬即她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了下来,手中的莲花灯也收了回去。身子微微朝前倾,清晰问道:“真的不愿?”

她神色变得太快,一下子让男子有些无措,支支吾吾却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见到此,织吾更是放松,甚至抬起一只手支着下巴,语气里全是笑意:“那我要走了,你照顾他们吧。”

“你要去哪里?”

夷则有些不悦,他们如今身陷危险,她还想自己一个人走!

织吾扭过头,冷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只是站起身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凑近了青衣男子左看右看。

夷则只觉得怀里顿时空落,冷风瞬间就钻了进来,这滋味真是难受。再看她的动作,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即便知道她靠近的是女子,也没法完全抵消心里的膈应。

“还不取下来。”

他的不悦径直越过织吾,全部推到了破晓身上,破晓应声,抬手就要去揭下脸上的面具。

却被织吾拦住,刚才瞥见“青衣男子”没有喉结时,她就觉得奇怪,细想之后才发现这人就是破晓扮的。

不得不说,除了这一处破绽外,倒是真的惟妙惟肖了。当顶着一张男子脸,出来的声音却是破晓温婉的声音时,织吾顿时觉得可太有趣了。

“我可以看看吗?”

得到了破晓的应允后,她直接上手扳着破晓的脸好一番研究,嘴里连连发出叹词。

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巨响。

夷则嘴角挑起,心想这一招算是用对了,“喜欢?喜欢的话,可以让她教你。”

织吾连忙点头,“喜欢。若是能画上喉结就好了,这样就更难识破,可是我的声音能做到像你那样吗?”

她的手细细小小一只,搭在破晓手上倒引得破晓一颤。

破晓不着痕迹搭上她的脉,看着已经康健了的人怎会如此寒凉,更何况她还一直在喝热茶,这份寒凉还不同寻常。

她的脉搏依旧极其微弱,还从没见过这种脉象的人还能像织吾这般。

“姑娘不必担忧,易容并非只可以变为异性,还可以变化年龄,但姑娘若想扮作男性也是可以的,短期内可能是有些困难,但是我会教你,假以时日定是可以。”

“好,那你教教我。”

破晓的易容术算是她的立身之本,在十二津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她的人皮面具做得精致,手感和真皮无异,短暂过水也不会脱落。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织吾面前,打开盖子,一张老妪的脸端正摆在里面。

“大人昨日便让我为您做好了一张,曜月城情况特殊,材料也不好寻,所以这张面具姑娘不可濯水,佩戴时间也不可超四个时辰。待我们出了城,我再为姑娘重新做几张好的,这样您上路也方便。”

破晓真是把话说到了织吾心坎里,她个子娇小,若是扮作男子不免会引起怀疑,但扮作老妪配上她满头白发,定是更为融洽。

夷则从盒子里拿过那张面具,说:“天快亮了,第一次易容就由我来帮你。破晓去把南吕弄醒,不要坏事。”

织吾皱眉,显然有一些不信任他的手法,想说:你怕是没有破晓厉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易容术都是我教的!”

织吾惊愕地看他,“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实,她从没细想过夷则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认为他很厉害。

他哼笑一声,并未说话,手上的动作很是轻缓。

*

南国的冬天湿冷更重,南吕搓着手咂嘴,“太冷了!我手都是冻僵的,你呢?小九。”

织吾掀开帘子,极为自然地回了一句:“没有,我的热乎着呢。”

她说这话完全没有什么思考,更是枉顾事实。夷则跟在她身后出来,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她垂在两侧的手。

曜月县不大,他们住的小客栈居东,要去到西北角也只需过三条街便到了。沿街的路两侧不时有摆过摊的痕迹,有些甚至连出摊车都还没推走,往日里的县城定是车水马龙。

可眼下确实一片凋瑟。即便看见零星路人,也无一例外都是低着头步履匆忙。

行过太守府衙,门口两只红灯笼随风摇曳,透过禁闭着的大门丝毫听不到里面的丝竹笙箫。大门两侧倒是摆放着寻常官衙会设的两尊石雕,只是左侧的石雕脚染着红色,像是给雄狮穿上了一只红绣鞋。

织吾走到它旁边时,浑身觉得不舒服,转眼看着那只雄狮脚,不由自主伸出手。

“别碰。”

夷则眼疾手快,将她拉到左边,“那是人血。”

他垂眸看了眼,这血迹深红,表面一层还没有干,显然是一层一层浇上去的,而且还有些时日了。

几年前,他曾见过一次这样的手法。一个地大物博的天下,什么稀奇事都有。

尤其在偏僻闭塞的村子,小孩若得了痨病,一些老人会说是阳气不足,要用刚死的人血浇在门栓上,刚死的人血还热,阳气还未散,赶紧汲回家能给家中小孩补上。

究竟是否真如此,没有一个准确说法,但是听着说有人因为它好了起来,也有人因此死的更快。

既然曜月县西北角也是犯了瘟疫,会有人套用这一招并不稀奇,只是令夷则没想到的是,竟是太守家用,而且仅有他家用。

越靠近城西北,越压抑,处处透着诡异,夷则将织吾护在左前侧,四人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脸上表情也如出一辙。

织吾用一根银簪将头发挽起,一身素衣,眼角爬着数跟皱纹,体态端仪走在中间,四周被三人环护着,可依旧害怕得紧,缩在广袖中的手握紧了一把匕首。

那是出门前夷则给她的,时间尚短,她使用起来还不够利索,只能勉强抵挡,但还有夷则三人在旁,倒也没什么问题。

果然如她所说,西北角四处躺着尸人,瞳孔开始涣散泛白,全身不住的抽搐。

破晓道:“他们只是才刚刚尸化的,现在还造不成威胁。”

织吾停了下来,沉着脸看了一圈,“还是烧了吧,这东西太邪了,少不得会酿成大祸,他们如今这模样也受罪。”

尸人腥臭味很重,半人半尸稍微好一些,但也不好闻。

南吕找来几条布带子,递到他们手中,捂着鼻子说:“这东西少碰,用这个套在他们脚上,把他们堆到一起好烧些。”

话音落罢,他便行动了起来,边拖边骂。

夷则拿过织吾手中的布带子,嘱咐了几句,一人干起了两人的活,南吕转头看见他一手拖一具,张嘴想问他不嫌臭吗,却猛地吸了一口气进去,差点熏吐了。

尸人堆好了,夷则掏出火折子就要往里扔。

“等一下,用我的。”只见她从袖中囊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火折子,就是当初夷则在伯都见到的那个,那时二人不熟并没有多问,如今看来定是她那个火折子有些什么特殊效用了。

火势起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将尸人吞没了,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清淡的莲花香,渐渐地将取代了那股腥臭味,闻之让人通体舒畅。

南吕凑到织吾跟前,讨笑道:“嘿,还是咱小九厉害。”见她将火折子收了起来,他不甘心地跟上去。

“给哥哥看看,什么好玩意儿竟会烧出香味。”

“不行。”

夷则从背后揪住他,自己顺势隔开了二人,“你少靠近她。”

哪怕被隔开了,南吕还是紧紧跟着,不死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愣是喋喋不休跟到了西城门。

眼前的城门大敞,和织吾梦里的不太一样,城门上方的“曜月”两个字已残缺不全,门栓斜挂,一只角还布着蛛网,看着不止五六个月没人气儿了。

照织吾所说,走出城门几里就是葛村,既然城门有不同,保不准葛村也有。

夷则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拉住织吾手腕,将她带到身后。

走出几里后,南吕压低了声音问:“小九,那个村子确定在这条路上吗?”

他又朝四周扫了眼,满目枯黄,杳无人烟。

织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有一丝疑惑,在梦里只有一条路,两侧都是山林,可现实却是平坦开阔,处处可走。

“我……我也不知。”

“这”

“少说话,打起精神,村子就在前面。”前方的男人肩背挺立,听到他寒肃的声音传来,织吾转过头对着南吕缩了一下脖子。

风很大,将她的银发吹落,搭在夷则的背上,黑底白丝,像撕破黑夜投射进来的光。

她忙把散落的头发揽回来,还未待簪子插稳,便听见嚎叫声,比梦里还凄惨瘆人。

“夷则!”

“怎么了?”

“你们没听到吗?”声音里的惧意顿时让他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三人迅速聚拢在她身边。

嚎叫声愈发响了,四面八方都有,叫得她心慌意乱,根本拿不准自己该紧盯哪一侧,耳边听到夷则他们抽出刀剑的声音。

依旧只有她一人听得见嚎叫声。

“夷则,你听见了吗?”这一次她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夷则伸出手拉住她,道:“听得见,别怕。”

他的手热意很足,也很有力度,尽量平复着她的恐慌,哪怕效用甚微。

在夷则看来,四周无人无声,和前面那段路没有多大区别,他只是凭着直觉认定葛村还在前面,“我们继续走。”

果然如他所料,又走出二里地,葛村那个歪歪斜斜的石碑就出现了。

可是,和织吾梦里的却是完全不同。

啊,在这里要感谢鲁迅先生,淋血的灵感来源于“人血馒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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