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玉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她环顾四周发觉祭歌并不在屋内，便支起身体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

脖子上的痛感真的很难忽视，她伸手揉了揉，暗骂祭歌下手没轻没重。

正腹诽的时候，被骂的正主抱着饭盒进来了，瞧见她便道：“呦，醒了？”

杨玉凝白了她一眼，不想理她。

祭歌就坐到了床边，把饭盒塞到她手里，“给你带了点清淡的菜，趁热吃。”

杨玉凝默默接过，抱在手里。

“你姐姐带人去执行任务了，至今也没有收到他们的增援求助信号，想来一切顺利，你别担心了。”

“哦。”杨玉凝把饭盒拆开了。

祭歌抬抬下巴，瞥向她脖子上的淤痕，问：“还疼吗？”

“疼。”她塞了一口食物在嘴里，模糊地说着。

祭歌笑了声，“疼的话，以后就好好听话。我不是你姐姐，不会事事顺着你的心意。”

杨玉凝撂下饭盒，叹了口气道：“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能对我好点不？”

“……我对你还不够好啊？”祭歌无语，她都快从医生降为护工了。

“开玩笑的。”杨玉凝笑了笑，拿那张具有迷惑性的脸忽悠人。

傍晚，夏晴舞顺利归来，任务完成圆满。她原地解散行动队的人，第一时间跑来看杨玉凝。

“玉凝，怎么样了？”

祭歌率先答道：“如你所见，还活着呢。”

夏晴舞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看向她颈后的红痕，心疼地问道：“还疼吗？”

“不疼。”杨玉凝弯着眼睛笑笑。

祭歌目睹她变脸似的说辞，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夏晴舞闻声便回头，幽怨地盯着祭歌，将她好生数落了一通。

祭歌无语，甚至懒得争辩，尤其是在瞥见杨玉凝那副得意的神色之后。

“赤瑾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你不必担心，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夏晴舞嘱咐着，“我现在太忙，没法时刻顾着你，所以你得解了我的后顾之忧，让我放心啊。”

“知道啦。”杨玉凝好脾气地应着，等夏晴舞不说了之后，就端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给她。

“行了，不喝了。我还有事要料理，先走了。”

杨玉凝松了一口气，目送她离开，下一秒就收敛干净了笑容。

“看吧，没有你，该拿下的胜仗也跑不了。”祭歌幽幽道。

杨玉凝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说得是，这世上离了谁还不都是照转。”

祭歌微一挑眉，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杨玉凝躺回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被子牢牢裹着。

祭歌察觉到她情绪不好，也不扰她，只默默调暗了屋内的灯光，靠在一旁不再多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赤瑾的人就像是在东大陆上消失了一样，他们没了踪迹，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埋伏在其内部的胡曲也再未传来消息。

扶摇借此时机愈发壮大，短短的时日间就拥有了和赤瑾最鼎盛时期相匹配的实力，一时成为东西大陆上的奇谈。

相较于夏晴舞的公务一日忙过一日，杨玉凝倒是越发清闲起来。除了临近冬日时，说不清是赤瑾还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协会，突然派人现身在独自外出的杨玉凝身边，试图刺杀她，但最终被她反杀，行动队几乎就没有外出执行的任务了。

冬日已至，为了躲避外面严寒的气候，也为了少应付三天两头出现的刺杀人员，杨玉凝再鲜少踏出扶摇据点的大门，每日带队训练，督促手下不要松懈。

其余时间，她一个人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着水果看着书，偶尔去后厨亲自做做饭，改善下伙食，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有人说杨玉凝消极怠工，但她不介意风声，每日照旧悠闲自在。

夏晴舞劝她，好歹装装样子，显得自己忙碌些。

那时候杨玉凝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回应道：“只要行动队的人不多嘴，我不会和外人计较。装得很忙什么的，唉……我真装不来。”

夏晴舞想想也是，便任由她去了。

次年春日时，杨玉凝心血来潮，在据点院中一侧的空地上圈了块地，围上了篱笆栅栏，将那块土地翻整一遍，种起了植物。

协会里的人好奇了许久，不大认得出杨玉凝种的都是些什么，直到她一日一日用精纯的魔力灌溉催熟细嫩的枝丫，终于让它们长成了型。

树苗，小草，鲜花，还有果蔬……

协会上下议论纷纷，说杨队长这是要改行务农了？

平日里总有好奇的人围观她侍弄花草，她不作理会，全当看不见。

但有一天，有两个人趁着她不在之时溜进小园子里，拔了两颗花草赏玩，还恰巧被她撞见了。

不知死活的家伙们心虚地将拔下来的花草藏到背后，讪笑着开口想要缓和气氛。

杨玉凝运了运气，脸上闪过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冲着那两个家伙发出一声河东狮吼，直将二人震懵了。

她追着两个没礼貌的人打，吓得他们头也不敢回，只顾逃命。

声势闹得不小，把夏晴舞和叶云肖都惊动了。他们急匆匆地跑来了解情况，听过原委之后一时哭笑不得。

这两位会长同时去瞄杨玉凝的脸色，见她那没缓和的表情怪吓人的，他们默契地选择站在她那边替她说话。

叶云肖亲口批准了，说那块被圈起来的小园子以后就归杨玉凝所有，任何人不可随便进去，更别说摘人家种的花花草草。

杨玉凝听后才平复情绪，从此在种菜的路上走远，光明正大，一发不可收拾。

春去秋来，赤瑾的重建进程始终未停。现在的他们没有固定的据点，成员之间联络都依靠最原始的手段，同时躲避扶摇的追杀。

根据胡曲传出来的最新消息，赤瑾预备安插心腹进入扶摇做眼线。

对此夏晴舞和杨玉凝都很重视，最近刚有一批被招募的新人，不知他们是否存在问题。

为了避免引狼入室，扶摇上下对新人好一通排查，确认他们没有可疑之处，夏晴舞才敢用他们做事。

叶云肖离开西大陆总部已久，那边的心腹传信来，说总部之中已经有人对他存了异心，妄图取而代之。

叶云肖听说之后只觉可笑，订了最近的去往西大陆的商船，回去处理问题了。

他一走，夏晴舞就成了分会中真正的老大，在他离开的几个月间，将分会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夏晴舞地位彻底稳固，杨玉凝行事就更猖狂了。她时常将行动队的事情交付给林佑鹏，自己便逍遥的到处吃喝玩乐。

距离扶摇据点不远有一处舞厅，里面常聚集着年轻的男女，酒水饮料也是附近最好的。

杨玉凝成为那里的常客，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也都对近年在东大陆上势力扩张范围越来越大的扶摇协会心有敬畏，所以哪怕杨玉凝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也从没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敢擅自接近她搭讪。

因为杨玉凝的背后是夏会长，是扶摇协会，是在当下大环境中没人敢得罪的存在。

何荆羽是在舞厅上班的服务生，几次巧合之下，他和杨玉凝渐渐熟识。每次杨队长来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上前引路，帮她点好酒水。

杨队长是个很大方的人，在给小费这方面一点都不吝啬，何荆羽每次揣着人家给的钱，对于她的阔绰总是难掩惊喜。

为了回报杨队长，他努力留意对方的喜好，为她提供最周到的服务。

杨队长是从来不会在舞厅闹事的，除了有那么一次，她来这里执行任务，要抓捕什么人，结果行动过程中将舞厅砸的稀烂……

不过她很痛快地赔偿了舞厅的损失，此后也再没有给舞厅带来什么麻烦。甚至有几次遇上醉汉挑事，她还会出手制止。

舞厅一众服务人员总是感激她，她却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只是喜欢一个喝酒的好氛围罢了。”

直到有那么一次，舞厅中来了两张生面孔，是两个女子，年纪与杨队长上下相仿。

起初她们进门时还是有说有笑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何荆羽将她们带向吧台，为她们点好酒，便准备退下了。

谁知道，这两人中的一个，视线向旁边一瞥，就看见了正在默默饮酒的杨队长。

这两人当即一愣，脸色唰地就变了，其中一人还算安稳地坐在原处，另一个人倒是惊的直接窜了起来。

“玉凝姐……”

何荆羽在旁边听着就是一愣，他心想：原来是杨队长的熟人吗？

杨玉凝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注意到这两人来了，听到有人叫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平静地扭转视线，朝着她们笑了笑，“雪瑶，静彤。”

“真的是你，玉凝姐……”宋雪瑶惊讶地捂住嘴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距离我们协会很近啊。”杨玉凝好声好气地回答，“倒是你们，赤瑾不是一直四处逃窜，企图卷土重来吗？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悠闲，还跑来这里喝酒跳舞？”

那两人谁都没有应声。

杨玉凝微微一勾嘴角，“看来赤瑾行动队就在这附近啊，你们近期是要有动作了？”

闻言，孟静彤终于开口了，她用最冰冷的声音说道：“怎么，你要将这误打误撞得来的情报告诉扶摇吗？”

杨玉凝反问，“为什么不呢？”

“你作为东大陆的人，真要帮着外敌攻击自己的老东家？你就这么想要赤瑾死吗？”

杨玉凝哼了一声，轻蔑地笑了。

这样的神情刺激到了孟静彤，她顾不得什么体面，拍着吧台就站了起来，厉声喊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是又如何？”杨玉凝挑眉，脸上没什么表情，“静彤你说，我究竟是如何开始助纣为虐的呢？”

孟静彤猛地一顿，她皱了皱眉，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你们如今做行动队的队长，时日也不短了。如果是近期有什么重要行动的话，你们不应该来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抛头露面，以免无意间泄露了重要情报。”

杨玉凝撇嘴啧啧道：“不过，毕竟你们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不到只算计别人，却不被别人算计。”

“你！”

“我什么？”她笑盈盈地对上对方的视线，“德不配位，你们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终究是担当不起啊。”

宋雪瑶一把拉住暴怒的孟静彤，摇了摇头。

最后，在杨玉凝这里吃瘪的两个人怒气冲天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还狠狠摔门，好悬没震碎了舞厅的玻璃。

何荆羽小心翼翼地瞥着杨玉凝的脸色，她却只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何荆羽和负责调酒的杨胜凯对了个眼神，杨胜凯心领神会，麻利地调了杯颜色和味道都很好的酒，小心地推到杨玉凝面前。

杨玉凝慵懒地抬头对他微笑，眼睛弯弯的，瞧上去依然温和。

她将酒杯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敲了敲吧台，示意杨胜凯再来一杯。

杨胜凯一声不吭地忙着调酒，一直调一直调，调到他觉得正常人已经不能这么喝了，所以果断停手，抿着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准备承受杨队长的怒火。

他不再继续，杨玉凝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更没怪罪。

她伏在吧台上，侧脸望向热闹的舞池，眼中一片空洞，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杨胜凯瞧着她的状态不对，他想了想，默默离了吧台，去找扶摇的联系电话，辗转联系到了夏晴舞，将今夜在舞厅发生的事情如实讲述，也提到了杨队长口中叫的那两个名字，请夏会长过来接人。

夏晴舞在电话中沉默了片刻，应了声。没过多久，一辆银色的车子驶到舞厅外面，稳稳地停住了。

冒风走进来一人，是夏晴舞。

日常忙到天昏地暗的夏会长竟然亲自来接人了。杨胜凯向着门边招了招手，吸引到了贵客的目光。

夏晴舞朝这边走来，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伏在吧台上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杨玉凝的肩膀，低声叫她，“玉凝醒醒，回家了。”

杨玉凝被夏晴舞拉着手臂拽起来，她有点头晕，脚下虚浮，身体微微一晃后就被夏晴舞揽了过去。

她笑了笑，站稳了之后就想推开夏晴舞的手，但被瞪了一眼。她微微一顿，便不再动了。

夏晴舞眉头皱得很紧，像是能挤死一只蚊子。她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了杨玉凝身上，揽着她的肩膀出了舞厅。

夏晴舞急着将人带上车，但杨玉凝呼吸到舞厅外清新的空气之后，却站住了脚步。

她仰头看了看今夜的星空，繁星点点，很是明亮。

“赤瑾的行动队就快要有大动作了。”她淡淡说着，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我们得做好准备应对。”

夏晴舞：“我知道了，先不管这个，外面冷，上车再说。”

杨玉凝摇了摇头，夜风吹过她的长发，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着急，醒醒酒。”

夏晴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祭歌说她的话。

祭歌说她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太顺着杨玉凝的性子了。起初夏晴舞还不以为然，但她现在忽然对这句话理解深刻。

她就应该直接把杨玉凝塞上车，在冷风里醒酒算怎么回事？

夏晴舞这么想了，便就这么做了。她扯过杨玉凝的手臂，强硬地把她塞进车里，叫司机立马开车。

回了据点，夏晴舞叫人去准备醒酒汤，给杨玉凝送到房间里。她亲自看着杨玉凝把汤喝了，接着止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杨玉凝头疼，将被子扯过头顶，翻了个身装死，对夏晴舞的埋怨充耳不闻。

“……”夏晴舞咬牙憋着一股火，运了半天气，才道：“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后来杨玉凝病了一场，针对赤瑾的反击行动也没有参加，最后是林佑鹏替她出马，没让赤瑾的偷袭成功。

其实夏晴舞心里清楚，杨玉凝是有心想要避开与赤瑾的战争，尤其是现在由孟静彤和宋雪瑶统领的行动队，她并不想正面与那两人为敌，特别是在殷紫尘已经死了的情况下。

孟静彤说她的那些话，她始终放在心里，压抑许久，并非不认可。

她就是在助纣为虐，但她也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和夏晴舞一起活下去。

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轻易就能改变的。有些结局，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既然如此，何不顺应天意，活在当下，活得自在一些，无论自身置于何种漩涡之中。

只要活着，一切都不晚。

杨玉凝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远在西大陆的叶云肖发信，汇报近来行动队的要事，将成功反击赤瑾偷袭的事重点表述，得了叶云肖的赞扬和赏赐。

她将那些远道而来的赏赐全部分给了以林佑鹏为首的行动队成员，自己一点没留，因为这次的功劳与她无关。

她看着手下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丰厚的奖赏，商议着晚上要去什么地方好好聚一聚。她拒绝了手下的邀请，她说她并不是该出现在席间的人。

杨玉凝走出办公大楼，站在属于她的小园子里，弯腰侍弄花草，对此乐此不疲。

等她种的菜都熟了，她就采摘了最新鲜、卖相最好的蔬菜，亲自做了点家常菜，叫上夏晴舞和祭歌，三人吃了顿便饭。

祭歌对她的手艺还是很认可的，她望着杨玉凝笑道：“有这好事时还能想着我，不枉费我常年照料你的身子。”

“是是是，辛苦你，谢谢你啦，姐姐。”

“嗯？”祭歌筷子一顿，诧异地抬头看她，“我没听错吧？你刚叫我什么？”

“我说，老太婆说的都对。”杨玉凝伸筷子夹菜，一本正经道。

祭歌：“……”

夏晴舞噗嗤笑了出来，她尽力忍了忍，然后端起酒杯对祭歌说道：“医生小姐将我们玉凝照顾的很好，功劳占第一，这杯敬你。”

祭歌一边碰着夏晴舞的杯，一边不忘瞪杨玉凝。

被瞪的人撇着嘴笑，全当看不见。

三个人的饭桌上其乐融融，在这样一个平静安然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