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话:之外

终于得以呼吸了,我赶紧大口呼吸起来。花了好一会儿大脑才得到了充足的氧气,意识重新清醒了些。

刚刚的才是梦吗?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明亮的灯光,家具也是被水泡过后变形的模样。

“醒了?”是昊的声音,不用说昨晚他在这儿过夜了。

我点了点头,“顾大叔和顾大嫂呢?”

“对了,今天还要给顾大叔做法事。怎么说这地方只剩了这么些人,大家都多少有照面,我们也去给他道个别吧。”

他从包袱里掏出个饭团扔到我的怀里,说是昨晚罗大婶给我们的。因为昨晚早睡下了,正好今天能拿来当早餐。不过,昨晚我早睡下了?也是,不然也不会做这么长的梦。

我看了眼饭团,连忙起身想先洗漱后再吃。脑袋本还有些昏沉,但镜子上红色的文字却把我吓得清醒。

那镜面上写着:【Do not leave the city】

刷完牙定下神来,这块面板老是在我精神恍惚的时候出现些红字什么的,我都已经开始习惯了。不过,一大早的见到这些血红的字,心里总还是难免觉得搁了些什么。

“哦!早!没想到这么巧正好遇见你们。”

刚到街上,就有人朝我们打招呼,是搜查队的金水。虽然我们的社会没有所谓的上下层,但因为他的领导力已经成为搜救队实际上的队长了。

“早!你也去送顾大叔吗?”昊和他打了个招呼问到。

“嗯,毕竟大家活下来多亏了互相间的照应,不然我们也过不上现在这种日子。”他说,“说起来,我们打算这两天尽快起航。你们最好准备一下。”

“起航?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探出了去工业区的航路吗?那边应该有很多食品工厂。你也知道最近我们搜索工业食品越来越困难了,种出来的粮食也还没到满足大家生活的规模,我们需要尽快去那边找些食物来,要是有化肥就更好了。”

“可那边有很多地方还有海水倒灌的现象,时不时有爆炸,比我们这里的码头危险多了。”

“那肯定,可现在食物短缺的传言已经在城里扩散开了。如果再让大家觉得没有新食物来源的路子,传言会变得越来越甚的。在生产发展到满足消费前,我们都不算是熬过了灾难,我们现在都还在灾难之中。”

“所以,金水,你已经不信市外的人会来救我们了吗?”

“中国的人都漂洋过海到了这里,如果这座岛上真的还有政府或是军队,他们早就到这里来救我们了。”他看了眼远处的圣丽之门说,“我们到了要成立自己的新政府的时候了。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很快就会有差异和分化,如果再经历贫乏则大家对物质会有更大的私心,各种各样的问题都需要政府和法律来约束。”

金水说的对,顾大叔的事,让人也觉得当下迫切地需要这些。

不过,顾大叔家的门口倒是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人。虽然人也不少,但都是昨天见过那几个零星住在这角落里的街坊,这和最近的几次送葬相比规模也太小了吧。

我这么想着走到前面,家门口的院子里道长和孔老师正说着什么。

“顾大叔的尸体不见了。”麦克思见到我们后连忙说,“顾大嫂也跟着不见了。”

昊听后惊讶地说:“诶?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孔老师摇了摇头说,“一大早起来,我想过来帮忙的时候就不见了。乡亲也来了很多,都说不知道两个人去哪儿了。”

“我进去看看。”昊说着先进了房。

昨晚的梦一下就浮在我的眼前,那场大雨,以及大雨中行进的那具白色身体。

“因为这事,城里传得越来越离谱。刚刚还有人来说顾大叔化作了鬼魂在城里走来走去呢。”

“是真的说!顾大叔真的诈尸咯。昨晚披着白布从我家门口走过去的嘛!”说这话的老赵,住在顾大叔家的隔壁,不用说是顾大叔出门后的必经路。

“那你说他去哪儿了?”

“我拉个晓得嘛?老子在屋头看到块白布悬空飘,吓都吓死咯,赶忙把窗帘拉到起,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顾大嫂大概就是那时候背着顾大叔的遗体走的吧,毕竟那是她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昨天就百般不愿意给他火花。”

孔老师的推测倒是更有说服力,应该是顾大嫂不舍得大叔火花就带着他走了。因为卫生问题,我们肯定会催着她尽快火化的。可是,这地方三面环水,北面又被人造山截断了路,我们就连出去寻求援助都一只没有找到出路,一个女人带着具尸体,又能去哪儿呢?

“当然是去地下的城市了。”老赵说,“我不是说了嘛,我们这儿的地下肯定也有有钱人修了地下城。地下城里有有钱有权的大贵人和他的AI,只要老顾的身体器官都没有腐烂,AI就能救活他。”

“你是说死人可以复生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吧?听说AI文明的时候,通过基因技术和干细胞技术复活了不少有钱人,只是怕穷人造反所以隐瞒了消息不让大家知道。”

“又地下城地下城的,地下城要是真的有人的话早就上来了。以前住宅紧张的时候,有钱人都还要离地的别墅带花园享受自然呢,现在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呆了这么久都不上来晒个太阳吗?”反驳他的是李铁匠,好像就住在老赵隔壁,和老赵很熟的样子,“要我说,地下就只有地狱,地下的鬼神感知到顾大叔死了,所以来把顾大叔钩去了。大家不是都知道嘛,大灾难本来就是把鬼门关打破了来的。”

这番话让我回想起在茶馆的经历,对了,他当时就在茶馆来着。

附近看热闹的街坊听后都低声吁了起来,一个个想说什么又都一副怕说错话得罪鬼神的样子。

“这世界哪儿来的鬼神,尽说些反科学的话。”

“什么科学,不过是AI拿来骗你们的术语。我们中国人拜了五千多年的神会错吗?”李铁匠说,“我们也不都亏了拜神的道长救了吗?道长你说呢?”

道长本来就是神职,不用说没有立场反对吧?尽管他也没有肯定,只是说:“正好金水也在这儿,我们让搜索队先在附近搜索下吧。另外,如果大家也不用怕,我先在城四周埋些辟邪符文。”

人群中响起了都亏了道长之类的话,渐渐地都散开了。可几乎在大家都要散去的同一刻,远方传来了轰隆声。

我们赶紧把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西北方,几十公里外,一直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圣丽之门——倒塌了。

虽然我们一直都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可那个浩大的建筑一直是深埋在我们心底的信仰。在我们无法到达的山那边时,我们还抱着侥幸的希望,首府还有人幸存,还有政府,他们还会来营救我们。

可现在那高塔却倒塌了,让我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周围人呆滞的眼神,一定也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吧。

“走吧,是时候上工了。”冗长的沉默后,金水说到。

诶?多亏了他开口,我们终于收回了神。

“现在我们只能努力靠自己活下去了。”金水吸了口气说,“还好过去那两年,证明了我们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金水脸上的笑容不像是硬挤出来的,这话让很多人洗去了脸上恍惚的神色。

“我们走吧,听说罗大婶给我们准备了一批新工具,所以我们搜索队打算在中文大学集合。”

医生从隔离病房里出来,拿下口罩对我说了声抱歉。我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在玻璃这一侧的我,早就见到他给母亲盖上白纱的动作了。

只是他的话出口,我才放下不甘心,靠玻璃墙支撑着身体,任由眼泪拼命地流。

“渊儿,救我。”

忽然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本躺在病床上的那具尸体,这时挺起了身子。她花白的头发蓬松混乱,脸颊瘦到皮包额骨,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她的嘴喃喃地念着:“渊儿,救我。”

这模样让我愈加痛苦,恨不得打破眼前的玻璃跑进去。但玻璃却像巨大的墙阻隔着我们,让我们没法再到一起。

“渊儿,救我。”

她从床上趴下来,又靠着玻璃趴到我的面前。脓疮忽然出现在了她消瘦的脸上,把她本就病态的脸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这些疮正以飞快的速度膨胀破裂,脓水顺着玻璃向下缓慢地划出一条浊线。

“妈!妈妈!”我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哽咽却阻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病房的天花板塌了下来,母亲的身体被预制板整个压断,被击成沫的肉从水泥板之中渗了出来,就像是绞肉机里出来的肉泥。只是母亲的上半身还在挣扎,拼命地叫着:“渊儿,我的孩子,救我,求求你~救我!”

我感觉到有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擦去了我脸上的泪。

我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不再是隔离病房的玻璃,而是昊的胸膛。

“做噩梦了吗?”昊问。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们到了中文大学后,罗大婶利用传统手编技术给搜索队制作了一批藤制箩筐。这些筐子被在背上,比之前破布做的背包结实多了。听说我们要启程去工业区后,她又说要给我们准备一批烧饼作为干粮用。

在中文大学吃完午饭,搜索队去金沙港附近的食品超市遗址了,找食物的同时也想去江边看看有没有顾大嫂的线索。

我们则在大学里等罗大婶做完烧饼,趁着这空隙昊说要来山上看看那个堰塞湖怎么样了,毕竟上一次的事后我们就没来过。

地下的水路好像因为废弃的地铁隧道而打通了,之前的堰塞湖只剩了个水坑。校舍露出了水面,体育场作为空地,在周围的高层废墟中就像是个天坑一般。

这地方我好像见过。

就是刚醒过来的那几天的梦里,那些关着满身脓疮的孩子,就都是被关在那个造型的校舍里。

“你还记得大瘟疫吗?”

“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你不是说过那个小学被当成隔离点的事吗?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一零年代开始SARS开始一二十年人类都处在各种广泛传播的烈性传染病疫情中。本以为被人类消灭的天花病毒,进化出一种新变种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忽然又出现了,也有说是病毒实验室泄漏的。在我国首先传播开来的是丽影附属儿童医院,因为是被认为人类已经消灭的传染病,所以开始并没有引起人的重视,很快在儿童间传播开来。待确诊时疫情已经到了失控的临界点。所以紧急征用了多所小学校舍作为临时医院。但是和别的疫情显著不同,老人因为当年的疫苗计划有了免疫,这次天花感染者反而多为年轻人和儿童。被隔离的儿童都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医生又没有育幼经验,所以很快又召集了一批育幼老师作为看护师。虽然疫情在我们这样的发达地区很快得到控制,可前期还是有不少孩子死去。当时因为多场疫情已经导致全球经济重挫,国外深陷经济危机的不发达地区倒是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摆脱这场疫情。”

“不过自那一系列疫情之后,AI正式普及介入到疾控中,新天花疫情后由AI主导的防疫系统终于让不断出现的新病毒传播告了一个段落。”

我一边听昊介绍,一边将视线转向那边。意识好像很快就被带入到了那个校园里。窗户玻璃被曾经的洪水给冲破了,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可这片黑暗反倒是让人引起了好奇心。

就在靠窗更近一些的时候,一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以不及掩耳之速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花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目光正在自己的手臂上,抓住我的那只手长满了脓包,黑褐色的五指腐烂严重,肉和血色相互交杂,但脓包依然在汲取它们的养分飞速长大破裂。

我顺着那只手去看它的主人,那人的脸颊只剩下了黑色的骨架,但两只突出的眼珠还挂在那骨架上。干枯的头发蓬松混乱,枯萎的牙龈张合着说:“为……为什么……不来……救我。”

因为肌肉几乎没了,所以讲话不仅吃力而且发音含糊。她像是知道我听不清楚,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想要往后退,可身子被她紧紧地扣着怎么也动不了,如今我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放弃抵抗,闭上眼睛来呐喊。

“渊!渊!”扣住我身体的那个声音,从女声变为了男声,我小心地转过头来,我身后站着的是昊,我的手原来也没有被扣住。

“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罗大婶应该把干粮备好了。我们取了干粮还要回家整理行李呢。如果要好好搜寻的话,一定会在那里住上一晚。”

“真的明天就去吗?”

“要让食物接得上就得尽快,何况一切都可以准备妥当,没必要拖下去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何说去,可是化工厂爆炸时那股刺鼻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我的鼻腔,让我的胸口变得不适起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的回应,昊拉住了我的手说:“不管怎么说,先回去吧。”

那笑容和温暖的手心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带着我跟着他往阳光的方向走。那阳光的味道终于把刚刚晃神时感受到的四周潮湿霉腐的味道给驱散了。

到了山下的时候,没想到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是贺奎。

“吃饱喝足后,人也有了些精神,出来活动活动可以帮忙恢复。他们听说我是科学家后,都说这里的手工活能帮的上忙。可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说什么呢,一下午帮了不少忙了。书库的位置都找到了。”

“书库?是说放实体书的书库?”自从藏书电子化后,储放实体书的图书馆渐渐变得式微了。因为藏书渐渐转向线上,更多的空间用作自习和讨论用。再渐渐地,无处可放的实体书越来越多地被藏到了无人问津位置不显眼的位置甚至仓库里

“嗯,不愧是大学教授,了解了下基本布局后就推理出了书库的位置。不过那在地下,空间复杂,要好好确认才能进入。”

被人称赞,让贺奎有些害羞。他从一旁的竹篓里找出了一本书说:“不过,我找到了这个,我想你可能有需要。”

我有需要?我接过了那本书,虽然那本书的纸页一度被水浸泡所以凹凸不平,可好在还算完整,字迹也算是清晰。

“这是什么书?”

“我粗粗地翻了翻,好像是很早前的科幻小说。这书作者叫李渊,听说你是作家,就想是不是你写的。”

“其实……我失忆了。可是我会好好看的,谢谢你。”

我收下了他的书,同时也收下了罗大婶给搜救队准备的干粮和新工具。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们似乎可以肯定来回加上搜索的时间至少要在那边过一夜。万一发现什么幸存者的话还要准备他的开水,食物和应急药。

越理东西越多,也理得越晚。等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昊让我先洗漱休息,我原本又些昏沉的意识,却在进入卫生间的时候清醒了。

卫生间的镜子上,依然写着【Do not leave the city】。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异常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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