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笠睁开眼，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伸手，阳光从指缝中穿过，那双手很意外的修长白皙。这具身体没有他所熟知的因为通宵达旦而久不消散的疲惫。
“小笠，干嘛呢？”室友从旁边探头伸手在沈笠眼前晃了晃。
沈笠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那梦魇般的过往是梦。他花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他的大学室友！
“石头？”他疑惑地问。
“怎么了？”被叫石头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还好么？”
石头眼中的沈笠整个人像是丢魂了的状态。
“没事，”沈笠回避地看着自己洗的泛白的床单，“可能睡久了，有点头晕。”
石头摸摸鼻子没说话，坐回自己桌上，心不在焉地继续翻着没看完的漫画，偶尔从漫画中抬头看一眼沈笠，露出黑黢黢的眼睛。
沈笠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很疼，这不是梦。
他无法确定那梦魇般的过去，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此刻的他是A大的一名普通大学生，不是那个深夜被追债人逼的不能回家的沈笠，不是被踢倒在脏乱小巷子里奄奄一息的沈笠，也不是在坠楼的一刻，闻到久违的茉莉花香的沈笠。或许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嘟……”沈笠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是他的手机在响，手机上面显示“妈”。
他看了一眼周围，整个寝室只有他跟石头。他现在还很模糊，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一直没接电话，石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喂，”沈笠沉默了几秒。“怎么了？”
“喂，小笠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疲惫的中年女声，她的声音带着北方尘沙的粗粝，“恁行李收拾好了嚒？出发去火车站了不？不要误了火车哟。”
“不用担心。”沈笠轻皱着眉头，不带情绪的说到。“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他需要时间去理顺这一切。
他起身，缓慢地从床边的楼梯爬下去。这种久违的感觉让沈笠觉得陌生。他穿好同样洗的泛白的球鞋慢慢走向卫生间。这是他考上大学时，他的养父给他买的第一双鞋。记忆中，他很珍惜这双鞋。
周围是陌生而又熟悉的上床下桌的布局，床头贴着他们对应的名字。靠近门边1号床是石磊，他的对床室友，北方人。3号床陈扬，沈笠跟他大学四年都是泛泛之交。因为陈扬是社交达人，除了睡觉，他很少呆在宿舍。4号床，李焱，本地人，几乎没有在宿舍待过，A城天盛集团的大公子。沈笠跟他唯一的交集还是大一的暑假，他图省事请自己给他即将升高三的弟弟补课。
沈笠双手捧着清水，略微用力地洗了把脸。镜子里映出的是十八岁的沈笠的模样，但此刻的他神情很淡，眼神的空洞与青春的面孔格格不入。苍白的嘴唇跟深黑的瞳孔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忽然理解石头为什么会那样担心地看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沈笠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温和一笑。
他静静地看着手上的水渍在高温中蒸发。
“石头，我出去一下。”他慢慢地走向门口。
“好，”石头放下手中的漫画，“你不收拾行李了吗？不是下午两点的火车？”
沈笠还没从空白中回过神来，一时间记不起来自己的打算。
回家？对了，沈笠想起来了。现在该是大一下学期末，他的弟弟沈从要升高三了，所以他的养母着急让他回去给沈从补课。因此那年暑假自己放弃了社会实践的机会，回老家帮沈从补习功课了，错过了天盛集团的入场券，自然也放弃了给李家二公子补课的机会。
“不回了”，沈笠看着石头轻声说道。
石头没追问，只说“那你写留宿申请了么？班导说今天是提交留宿申请的最后一天，让我们今天统一交给班长，要给院领导签字。”
“能帮我一起交一下么？”
“好”
沈笠朝自己桌子走去，他记得当时李焱请他给他弟弟李敖补习功课，因为课时费丰厚，所以他当时在回家跟留校之间犹豫了很久，也是写了留宿申请的。不过最后选择了回家罢了。
果然，在抽屉的中间找到了自己的留宿申请。
沈笠的桌上还有一张全家福，上面是他的养父母，他的四个姐姐，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沈从。
恍如隔世。
沈笠缓慢而坚决地将那张全家福收起来放在了抽屉里面。
看着他留恋地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书桌，石头觉得有点奇怪。
今天的沈笠很陌生。
“谢谢啊。”
石头坐在凳子上从下往上看着沈笠，漆黑的眼眸透出夏日的光，“不用客气。”
沈笠把自己的留宿申请跟石头的留宿申请放在一起，转身出了宿舍。
楼道口年轻的男孩们在打闹，靠在宿舍门口闲聊，在拖着行李箱外出。
真好。
沈笠从心里感叹。
真好，不管是不是梦，一切能重来，真好。
沈笠按了电梯，有人从身后搭上沈笠的肩膀，“沈学弟，这是去哪里呀？”
那声音像山林中在烈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
但沈笠整个人都僵住了。江潜，那个梦里他唯一的好友，也是给予他最沉痛一击的人。
这一刻像一幕戏剧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笠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尽量自然而不显得恐惧才不着痕迹的转身。
“学长，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尽管沈笠控制着自己的内心，但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抖。他的视线看着江潜的衣角，无意识地避免跟江潜对视。江潜穿着校队的队服，显然是打着球中途回宿舍拿东西。
江潜随手用护膝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的明媚。他是校园里最耀眼的那种存在，一看就是老师们最喜欢的类型。
“嗯？”江潜挑眉，“你留校了？要去天盛集团社会实践？”
沈笠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没有呢。”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留校还是社会实践。
沈笠记得此刻的他跟江潜才刚在音乐社团里认识，还没有什么交情，这种回答也不突兀。
“学长，电梯来了。”他侧身让江潜先进电梯。
江潜微微一笑，顺手摸他的头。“真乖啊。”
他比沈笠高一个头，做起摸头这样的动作很顺手。
沈笠却犹如雷击。这让他想到梦里那个脖子拴着铁链赤身**地像狗一样跪在地上的自己。
那时的江潜坐在冷感的真皮沙发上，用黑色皮鞋挑起他的下巴，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微笑着残忍地说，“小笠最乖了，舔干净。”
那个西装笔挺的残忍的江潜和此刻穿着队服的江潜莫名地开始重合。
在他们最后要重合的一秒，沈笠强迫自己抬头跟江潜对视。
没有。眼前这个人没有那人的狠戾与阴晴不定。
“怎么了？”江潜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沈笠走进电梯“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
“那不好意思啦，学弟。”江潜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实在很难在面对江潜时保持冷静，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时刻。他还没有想好应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种荒诞又现实存在的处境。
他似乎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这个人给他友谊，给他希望的光，拉着他逃离深渊，但最后却将他拖入地狱。
而眼前这个人对那似乎真实存在一切一无所知。
万幸，1楼到了。
“再见啊。”江潜似乎并不在意沈笠冷漠的态度。
“学长再见。”
沈笠依旧低着头没看江潜，转身往校门口去了。
跟体育馆两个方向。
从江潜的视线看，能看到沈笠的发旋，柔软的头发从那里生长，也能看到他细长白皙的脖颈和鼻尖露出的小痣。
“有意思”，江潜想，“这个贫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