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寂静之夜

或许,也是自己的吧。沈笠自嘲地想。

他也是十岁被沈家父母收养,但沈家父母不是慈善家也不是警察,他们是单纯的贫苦家庭。如此贫苦却还是收养了十岁的沈笠,沈笠一直以为是命运,是他们的善良。最后发现,所谓的命运和善良,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收养他的行为不过是他们迷信的产物。在梦里,毕业后的某一天,他清晰地听见算命先生对他的养父母说,收养一个小孩为当时病入膏肓的沈从冲冲喜,去去晦气。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收养了沈笠之后,沈从的病确实慢慢地好了起来。他们请算命先生给他起名为笠,意在往后他能为沈从遮风挡雨。一语成谶。在梦里,直到生命终结的那天他还在为沈从遮风挡雨。

所以他的童年就是在照顾沈从中度过的,因为感恩,他甘愿将一起时间、精力都奉献给他沈从。那个从未把他当作哥哥,甚至把他当作仆人的弟弟。沈家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十几年去不起一次儿童乐园,沈从就去过。

那时沈笠因为成绩好,去县城上了初中。为了省钱,沈家让他住校。那是星期五的晚上,五点多放学之后,他乘坐往返的大巴,到了乡里走后,又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家,但沈家的平房却是漆黑的。隔壁的大妈告诉沈笠,沈家父母带着沈从去县城游乐园玩了。因为沈从上了六年级之后第一次考到及格。

夏天的夜晚很闷热,他蹲在门边,蚊子嗡嗡地在他身边飞着。他的身上被蚊子咬了很多包。他的心里其实一点点怪异,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为什么不带上我。

但是他始终安慰自己。不能自私,要为弟弟高兴。

他们是十点多回来的,沈笠走了一天,几乎都要困的睡着了。沈家爸妈看到他似乎才想起来沈笠的周末是有假期的。

他们象征性地为沈笠挥了挥身边的蚊子。

“恁个乖乖,去隔壁大婶家坐坐不晓得哇。”沈妈说。

沈从对他从来视而不见,只是厌烦沈妈的方言。他上了小学,学了普通话,自觉高人一等。

“难听死了。”他皱着眉朝沈母说了一句。

沈母马上将他拥入怀抱,“乖乖,不说了,不说了。”

沉默寡言的沈父轻推了他一把,“进屋吧。”

若是一直的坏,或许人会变的麻木,但可怕的是成年的行为,总是带有模糊性。他或许有坏,但必定会在坏中参杂人性最基本的善,所以让人不辨方向。

晚上睡觉时,沈父拿了一瓶花露水喷在沈笠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沈笠觉得委屈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还是要懂事一点,要理解爸妈。能被他们收养,有饭吃,有学上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应该要知足。这样的自我安慰,在沈笠的成长生涯中发生过无数次。以至于后面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惯性。自己怎么样不重要,给弟弟的就要是最好的。

秦克这场梦造的很完美。如果程尧与自己的情感、经历是相通的话。

五楼就两个房间,有一个房间门已经紧闭。那应该就是秦克的房间了。

沈笠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他有些期待,即将看到的景色。

房间很大,地上铺着柔软的米黄色地毯,床上铺着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旁边还搭着军绿色的帐篷,帐篷顶上吊着一盏灯光,里面也铺着柔软的毯子,毯子上方放着《国家地理》、探险之类的书,旁边甚至放着一个手电筒和一个斜挎包墙上有整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台灯旁边还放着奶白色的杯子,里面似乎散发着热气。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旁观者,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沈笠呆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这里的场景布置,完全是曾经他对网络那端的戴远洲所描述的他的童年梦想。

这或许可以是程尧的童年梦想,但一定是沈笠的童年梦想。

这一刻,沈笠无比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梦。

而在自己离开后,戴远洲发现了他最深处的秘密与渴望,或许也发现了他难以启齿的所有事情。然后戴远洲明白了,那些曾经彻夜畅谈过的不眠之夜不过是骗局。隔着网络的那人从一开始肖想他,后面又企图摧毁他,自始至终不敢与他面对面,因为他不过是阴沟里挣扎着网上爬的老鼠。

“怎么办……”沈笠心里闪过慌乱。

戴远洲若是认出了他,说明他也从梦中醒来。他会怎样想他?想他从一开始就是沈潜布下的一颗棋子?想隔着手机朝夕相伴的日常不过是糖衣炮弹,只为了将他拉下神坛?想那隔着面纱见过一面的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

隔着手机,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精神依靠。沈笠曾经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彼时戴远洲远在欧洲留学,沈笠的傍晚是他的凌晨,但他们都甘之如饴。他们等待着期待已久的相见。却从未想过那相见是彼此最后一面。甚至在那一面之后,戴远洲沈笠对面不识。

侍者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笠躺在床上,他拉起一角遮住眼角,眼泪却止不住。这两天被理性压制的脆弱在此刻暴露无遗。如果说沈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留恋,那就是戴远洲。

沈笠不清楚时间,在进入别墅的时候,手机已经交由侍者保管。因此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流了多久,只能感觉到嗓子已经干涸的不像样子了。因为缺氧,他的大脑有点昏沉。

擦掉眼泪,他坐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牛奶。

他尝了一口。

牛奶里有安眠药的味道。

沈笠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此刻他是程尧的扮演者。

虽然戴远洲认出他了,让他一时慌乱不已。但慌乱之后,沈笠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他是19岁的沈笠,他还有拥有未来的可能。这可能里也包括戴远洲。19岁的沈笠面对18岁的沈笠,29岁的戴远洲面对28岁的戴远洲。一切不用重来,却一切都可以重来。

想定了之后,沈笠开始复盘当前的情况。显然,目前的秦克掌控着局面。如果他是秦克,那对于他来说,其他人不过是猫抓老鼠,梦中捉鳖。秦克打造了这个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别墅,他不会乐意一击毙命,看着他们拥有希望,又再陷入绝望,显然更有意思。

那么此刻,他们的一切行动必然在秦克的掌握之中。沈笠不动声色地放下牛奶,躺会床上。

他双手交叉枕在颈后,悠然的环顾房间。他对摄像头很敏感,在被沈潜囚禁的那段时间,沈潜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他喜欢观察他所有的表情,甚至时常将他的表情截图打印出来挂在房间各个角落。

沈笠闭上眼睛假寐,他知道无论如何,这几晚都将是不平静的夜晚。

秦克此刻也躺在床上,在他的面前是巨大的显示器。显示器里面有各个房间的影像。他的手掌撑着下巴,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了。沈笠没有想错,确实是戴远洲。18岁戴远洲的脸青春洋溢,以至于当他轻勾嘴角盯着屏幕里的沈笠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矛盾。

屏幕里的其他人,都陷入狂热的狂欢中。艳丽女的房间富丽堂皇,金箔平铺在墙壁上,上面镶嵌着钻石,奢侈品包包不要钱似的陈列在展示柜上,墙上挂着满墙的珠宝首饰,她沉浸在其中,爱怜地抚摸一个又一个包包,

一串又一串首饰。她的眼角有泪。

懦弱男此刻沉迷在姑娘的温香软玉中,他神情迷醉地躺在大圆床上,一手搂着一个姑娘。隔着屏幕,秦克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画面确实火辣。

刀疤男的房间是一个完整的套间,里面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慈祥地握着刀疤男的手,坐在客厅里,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慌乱女的房间则是一个再朴实不过的儿童房,房间很小。里面放着破木头搭的上下铺。房间一角堆着很多破旧的儿童玩具,她抱着玩具独自一人坐在里面泪流满面。

银发男的房间跟任何绅士的房间都没有区别,黑白色调,严谨的一丝不苟,跟他本人一样。只是在他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座奖杯。奖杯的造型也非常普通,就是由人的双手构成的爱心造型。木制的底座上面刻着“慈善家”三个字。

戴远洲随意地扫了一眼其他几个屏幕,便饶有兴致地盯着正在假寐的沈笠。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在另一面留下深邃的阴影,像最具艺术感的希腊雕像。他伸出手用手指虚虚地描摹着沈笠的轮廓,胜券在握的神情在他十八岁的脸上显得些许违和,却有一种摄入心魄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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