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琛回到座位上,他端起一碗杏仁露喝了两口,见大家都看着他,韩琛慢悠悠的说:“怎么都不喝,这里面没有安眠药。”
玛丽恍然道:“安眠药?我们那天喝的糖水里有安眠药!”
顾涵礼道:“怪不得我那天困得要命。”
顾庭希道:“我喝了两碗,到早晨十点都爬不起来。”
向老爷子皱着眉道:“韩琛,告诉我真相,向瑛是怎么死的?”
向瑶倏地站了起来:“爷爷,你们在说什么?”
沙燕见她情绪激动,立刻上前搂住她。
韩琛道:“她是被向柏和楚馨棠合谋杀死的。”
“不可能,那天的事情沙燕在场,她可以作证。”宁姨第一个跳出来反驳,“难道小燕你被他们收买了?”
沙燕瞪大了眼睛,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能冤枉我呢,小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被人收买来害她。”
“沙燕没有说谎。”韩琛道,“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诡计,向柏杀害了向瑛,模仿陈秋英的死法,为她戴上波斯菊之心,伪造成自杀现场,然后他躲在房间里,反锁房门,等沙燕来送汤药。沙燕走到门口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门却被锁链反锁,这时候楚馨棠出现在门口,她让沙燕去请医生过来,沙燕慌慌张张的去了,沙燕一转身,向柏就从房间出来,通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翻墙下去,而这时候楚馨棠进入房间,将房门反锁。我事先在窗外摆了一张梯子,从梯子下去跑到正门只需要二十秒钟,而沙燕穿过长廊然后下楼梯,她慌慌张张至少需要四十秒。这时候向柏假装与沙燕相遇,他让沙燕继续去请医生,而他转身跑上楼,从外面一脚踹开房门,楚馨棠再从房间出来,伪造成他们一起在外面破门的假象。沙燕连续见到了他们夫妻,便下意识以为他们同时都在门外。”
众人静默不语,向老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说来无用,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而当事人也已经全部死亡,外人或许不清楚,但是这座宅子里的人应该知道,向瑛没有自杀的动机,她虽然活得不畅快,但是她并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向老也并没有放弃她。”
向瑶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汩汩滑落。
顾庭希恍然道:“我明白了,凶手要替向瑛报仇,可是落诗雅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钥匙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韩琛摇头:“落诗雅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玛丽迟疑道:“所以,落诗雅真的是自杀?真的是因为这条诅咒的项链?”
“落诗雅不是自杀,她拿筷子用左手是左撇子,刀子却握在右手,另外即便是自杀,在割破喉咙的瞬间,由于肌肉的抽搐,刀子必定会脱手,她手里握着刀子才是被害的证明。”韩琛道,“向瑛死后,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向柏和楚馨棠的作为,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尤其在楚馨棠以近乎同样的方式死亡之后。凶手杀死落诗雅只是临时起意,凶手憎恨她带坏了向柏,将向家的继承人变成了不学无术的混账。”
韩琛转过头看向管家,他淡淡道:“你以为楚馨棠的死,是向柏与落诗雅所为。”
管家稳若泰山道:“我不太明白韩先生的意思。”
“我起初也不太明白,直到我看见自己身上这件衬衫。”韩琛苦笑道,“我在落诗雅指甲里发现的真丝丝线,和我身上的衬衫是用一种材质。”
大头瞪大了眼:“韩琛!你杀了落诗雅!”
顾庭希恶狠狠地瞪他:“你给我闭嘴,不要出声!”
韩琛道:“我起初认为楚馨棠、落诗雅、向柏是被同一人杀害,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突然意识到你是杀害落诗雅的凶手,当我将落诗雅的死与楚馨棠向柏剥离开来,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一目了然。”
向老爷子沉着脸,他用拐杖在地板上戳了一下:“韩琛,你给我说明白!”
韩琛继续说道:“管家先生要杀人,必定会溅一身血,所以你去储藏室拿了一件不属于你的衣服,你用了某些理由将落诗雅骗去陈列室,当落诗雅戴上项链之后,趁其不注意抹了她的脖子,然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我猜你最先只打算谎称钥匙丢了,但是意外发生了,向柏死了,现场被伪造成一个密室,于是你偷偷把钥匙扔在了向柏的房间。”
“少夫人已经死了,少爷如果依旧沉沦欲海,向家的命数就到头了。”管家处变不惊道,“我告诉落诗雅,少夫人刚死家中混乱,少爷想将波斯菊之心送给她,但是不想太声张,请她入夜悄悄去取项链,她毫不怀疑,夜半孤身去了陈列室。”
向老爷发出悲痛的怒吼声:“谁要你自作主张!”
管家沉着脸垂下眼去:“我不能看着您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毁于一旦。”
在场众人虽感慨万千,心态却各不相同,至少玛丽悄悄松了口气。
韩琛说道:“至于楚馨棠与向柏......”
向老爷打断他道:“不必说了,房间是密室,他们是自杀的,大家如今都明白了,他们杀害了向瑛心中有愧,于近日自我了断以赎罪。”
韩琛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大头忍不住说:“不可能啊,向柏的脖子和手腕都被割开了,难道他是用脚自杀的?”
向老爷子面色铁青:“那就由法医来验吧。”
韩琛苦笑,他低声说道:“从前与今日无不相同,你包庇向柏所以害了他的性命,你包庇向瑶,便会害了她的名声,你以为的真相只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
向瑶抬起眼,她擦干眼角的泪水:“韩先生,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爷爷。”
韩琛对向老爷子说:“你看她,与向瑛多么相似,坚强又勇敢,他们从来没有畏惧过生活。”
向老爷子悲痛至极,他几乎咬碎了牙龈,老泪纵横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人生到底为什么如此!”
韩琛蹲在地上,他按住向老拄着拐杖的手,轻声道:“她什么都没做,她始终和向瑛一样纯粹又坚强。”
向老抬头看着韩琛,他颤颤巍巍的确认:“你再说一遍?瑶瑶......瑶瑶......”
“凶手不是她。”
向老一下子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迷茫与惊恐,“那会是谁?”
向瑶困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凶手一直在等待被发现的那一刻。”韩琛站起身,转身面向花匠,“我说的对吗?孙先生。”
老孙把草帽摘下来抱在手里,他茫然道:“韩先生什么意思?”
玛丽吃惊万分:“是老孙?不可能吧,怎么会是他呢?我还以为是宁姨。”
宁姨愕然,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
韩琛道:“楚馨棠被你伪装成自杀,但是你有两个失误。那天楚馨棠喝了很多糖水,也摄入了大量的安眠药,她虽然换了睡衣,但是她并没有洗澡,而你将她放进浴室的时候,你放了冷水。割腕的人之所以会泡在浴缸里,是因为失血过多会令他们的身体冰凉,而热水能够缓解他们的痛苦。”
没等老孙开口,玛丽蹙眉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洗澡,又怎么知道凶手放了冷水?”
“因为镜子,那天是楚馨棠第一天入住,沙燕将浴室打扫得很仔细,镜面擦得干干净净,热水会使房间产生大量雾气,雾气浮在镜面上,等温度降下来之后,雾气会变成水汽,滴落在镜子上,从而留下痕迹,而楚馨棠的房间镜子洁净无痕,浴室里必然没有放过热水。”
玛丽好奇道:“既然如此,那凶手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呢?房间的链条可是好好的锁着呢。”
韩琛看她:“你忘记了,打开门的人是谁?”
玛丽呐呐道:“是老孙。”
韩琛缓缓说道:“我去过楚馨棠的房间,老孙破门时夹断了一节铁环,但是我在房间里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节断开的铁环,我猜测他将铁环偷偷拿走了。他事先配了一把备用钥匙,在楚馨棠入住之前,他换掉了门锁,他提前卸掉一节铁环,然后换上别的材质的开口圆环,案发当天,在楚馨棠熟睡之后,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再将圆环卸下,进入房间实施好所有计划之后,他退到门外,用一节新的开口圆环将两段铁环固定起来。”
老孙面无表情问:“你有什么根据吗?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即便凶手使用了这样的诡计,也不代表我就是凶手,我根本没有注意铁链上是否有一节是其他材质。”
韩琛苦笑:“你或许没有发现,即便在同一个家里,大家的经历的风霜也是不同的。”
他缓缓说道:“凶手设计这道密室之前,需要做试验,并且将门锁进行改造,他不能引人注目,他用的是自己房间的门锁。”
老孙皱眉:“那又如何?”
“门锁经过长年累月会留下岁月的痕迹,但当你将它拆下之后,你会发现,它紧贴墙面的地方仍是雪白的。”韩琛摇头,“很遗憾,你房间的门锁和楚馨棠的虽然是一个型号,但不是一个批次,她房间的门锁比你长一厘米。”
顾庭希道:“我明白了,凶手改装了自己的门锁,做过试验之后,在楚馨棠回家之前进行交换,只要卸下老孙房间的门锁,对比门锁与墙壁痕迹,就能确定他是不是凶手。”
老孙不置可否的看着韩琛。
韩琛道:“你们来之前我已经确认过了,至于向柏,你特意将向柏摆弄成不可能自杀事件,你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之前的自杀案全部都是他杀,包括向瑛在内,至于作案手法,向老你应该明白了。”
向老摇头道:“不可能啊,那张沙发只能容得下一个消瘦的小女孩,老孙虽然瘦小,但也有一米七吧,他怎么可能躲得进去。”
“他当然躲得进去,他的左腿是假肢,卸掉之后,他蜷缩着身体,正好可以躲进箱子里。”韩琛走向老孙,他摊开手掌,那枚珍珠发卡就在他掌心。
韩琛低声说:“你从来也不害怕被发现,或者说,你一直在等待被发现的那一天。”
老孙从他手里拿过那枚珍珠发卡,他像是哭又像是笑一般,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谁都知道向瑛不是自杀,可是谁也不愿意承认向柏和楚馨棠是凶手。”
向老眼神变得无比惊讶,他怔怔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玛丽困惑道:“老孙为什么要杀人?”
韩琛沉默半晌才回答:“因为他是向瑛的丈夫,向瑶的父亲。”
向瑶倏地站起来。
沙燕忙不迭的摇头:“不可能的,瑶瑶的爸爸很高大的,我知道,瑶瑶说过的。”
韩琛苦笑:“孩子们眼中的父亲无一不是高大的。”
老孙仰起头,长叹道:“我躲在沙发里的时候,明明应该心惊胆战,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期待,我屏住呼吸等待有人打开那道门,终结这所有的悲剧,然而你始终没有打开那道门,幸好,你最终没有让我失望。”
向瑶迟疑着走向他,她抬起眼睛满目含泪看着老孙,眼底充满了哀伤,她低声问道:“真的是爸爸吗?”
老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既有恼悔亦有不舍,他冷静地说道:“我是你的爸爸,在此之前,我是阿瑛丈夫,阿瑛不会自杀,所有人都知道,杀死阿瑛的是向柏和楚馨棠,但是真正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却是你,向南山。”
老孙抬眼看向向老,向老紧绷着脸无动于衷,但捂着拐杖的手却在颤抖。
“你贪慕陈家财产,抛弃了青梅竹马的爱人,转头追求陈家千金,在得到陈家资助做大事业之后,又转头包养了那位青梅竹马,她替你生下了向柏,你把向柏领回家,这一切间接导致了陈秋英抑郁症发作最终自杀,这一切阿瑛全部都知道,她从来没有怪过你,她甚至努力与这个弟弟维系姐弟亲情,而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你不许她与我来往,用手段让学校开除了我,可阿瑛依旧没有怨你,她说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改行做了货车司机,她靠打零工贴补家用,我们还有了孩子,我们本来很幸福,直到有一天,我开车出了交通事故,失去了一条腿还被冤入狱,阿瑛没有办法只好回家寻求你的帮助,我们说好,等我出狱就来接她,幸好我的朋友们没有放弃我,他们四处奔走寻找证据,最终证明是对方醉驾全责,我被放出狱,还得到了一大笔赔偿,虽然没有了一条腿,但是这些钱足够我和阿瑛带着女儿生活,我来到这里却发现阿瑛死了,她自杀了。”老孙嗤嗤笑道,“阿瑛怎么会自杀,她是最坚强的女人,就算没有我,她也不会向命运低头。”
向老老泪纵横道:“是我害了她,所有人都以为我心里怨她,她当时灰头土脸回来的时候,我作为父亲比谁都心疼,她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但是我没有办法看着她笑,一看见她,我就会想到秋英自杀时候的模样,我自认不是个好父亲,但我同样希望能够公正对待他们姐弟,所以当她回来之后,我改写了遗嘱,要把一半家产留给阿瑛,可是没过多久阿瑛就死了。阿瑛的死,我也怀疑过是向柏所为,可是警察也说了阿瑛是自杀,我没有任何证据,难道我要因为一点流言蜚语把儿子也断送了吗!”
“流言蜚语?”老孙冷笑,“那不是流言蜚语,你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你为了这份家业选择息事宁人,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向老倚靠在座位上,缓缓合上眼睛:“我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老孙道:“你是杀人凶手。”
“够了,不要再说了。”管家悲痛道,“老爷或许是做错了一些事情,可是他白手起家吃了多少苦有多少苦衷,又有谁知道,我跟随老爷几十年,看着他往肚子里咽了无数血泪,他对不起夫人,可是他为夫人建了这座宅子,与她一起远离是非,夫人最终没有撑住自杀了,老爷一直懊悔到今日,他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向老抬起手:“别说了,别说了......”
警察很快赶到向家老宅,老孙和管家被警察带走。
向瑶一直跟在老孙身后,而老孙始终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沙燕与向瑶站在一起,她抱着向瑶的肩膀,安慰她道:“没关系,过几天我陪你去见他。”
向瑶说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与他说过几句话,他从来都是一副与人生疏的模样,他是不是厌弃我,他是不是觉得我背叛了妈妈。”
沙燕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反复摩挲她的后背。
顾庭希走上前道:“大概是因为爱你才与你保持距离。”
向瑶擦去眼眶里的泪水,转头看向顾庭希。
“他与你越生疏,离别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痛苦,总有一天你会忘记老孙的模样,而记忆里父亲高大的形象却会一直存在。”顾庭希说,“他虽然杀了人,但是他并不打算逃避法律的制裁,无论他多憎恶老爷子,也从来没有打算向老爷子下手,老孙心里不糊涂。”
向瑶点点头,她回到一楼大厅,老爷子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座位,宁姨安静的陪在他左右。
向瑶弯下腰,轻轻抱了抱老爷子的肩膀。
向老惊诧的看着她。
向瑶微微笑了起来:“爷爷,咱们上楼休息吧。”
“瑶瑶,你心里不恨我吗?”
向瑶问:“爷爷,您知道波斯菊的花语吗?”
“我当然知道,波斯菊象征着少女的心,意味着真挚与纯洁,坚强与毅力。”
向瑶摇头,她笑着说:“少女的心,是不惧重头开始的决心。”
向老爷子恍惚间在向瑶脸上看到了陈秋英与向瑛的脸,他太久没有见过秋英对他笑了,他低下头,眼角流下酸涩悔痛的泪水。
向瑶扶起他,离开这间空荡荡的大厅。
顾庭希和韩琛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他们走出向家大宅,来时零落萧条的波斯菊,在这几天时间里悄然盛开,漫山遍野繁花葱郁。
人生就像这朵波斯菊,无论承受多少风霜,总有重新盛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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