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丫鬟(7)

#丫鬟(7)

次日清晨,姜姜走进丫鬟的大通铺里。

丫鬟的大通铺比公子身边丫鬟还要差些,放了十二张床,厨房的丫鬟几乎都在这。

姜姜停在门口,目光搜寻小桃的床位。

只见她只有一张脸探出头,全身裹得紧紧的,正在熟睡。

小桃从前日中午就在厨房看火,一路熬到昨日宴席结束,恐怕是累极了。

姜姜转身出去对着洗脸的丫鬟道:“麻烦你等小桃醒后,把这包药交给她,治脸伤的。”

昨天她就见到小桃脸上有些闷烫的痕迹,要是不及时处理,容易发烂的。

“好。”丫鬟接过,她也知姜姜跟小桃关系好。

姜姜走出去,路过天井抬头看。

方寸之间的天空。

她蹲下来趁着空闲查看路边植物的生长,摸摸叶片,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哪个院子的?”

她太专注了,以至于没听见脚步声。

姜姜转身,规矩地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五公子院子她会随意些。因为发现五公子人还不错,很开明。对待外人,自然要守礼,免得被挑出毛病。

一把折扇挑起她的下颌。

姜姜对上来人。

那人盯了盯姜姜,扭头问他的小厮:“这是新来的吧?”

“是新来的。”小厮回答。

姜姜认出来,这个小厮是之前给五公子送马具的,吊梢眼,印象很深。

这样说来,眼前的就是六公子了。

“园子竟有这等好姿色我没见过。”六公子说,“你是哪个院子的?”

“回公子。”姜姜记得之前冬青教导过,“奴婢五公子院子的。”

“又是五哥。这管事的怎么把漂亮丫鬟都往他哪里送?”

折扇松开。

姜姜立马行礼道:“园子里还有要事,奴婢告退。”

她转身就走,那六公子见她逃跑似的,反而起了兴致,故意笑笑闹闹地尾随在身后。

姜姜急匆匆进院门口。

恰好率迟抱臂停在院口的半圆门外,扫眼撞见,他伸手拦住了随后跟来的六公子:“六公子,五公子喜欢清净,旁人不必打扰。”

“我是旁人?”六公子徐慕辰挑眉。

“不经五公子同意的人,就是旁人。”

“不过就是一个护院,还把自己当成看家狗了。”

”是啊,看家狗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吗?”率迟也不恼,“你再不走,我就咬你一口了。”

率迟身高体阔,还背着把大刀,脸型刚毅皮肤黝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徐慕辰是富家公子哥儿,文文弱弱的,见率迟身体往前一耸就怕了,只还强装着气势。

“好你个!”徐慕辰指着他好一阵,“行,你厉害,山庆,我们走。”

山庆学着主人发狠,狗仗人势地喊了句:“呸!”

冬青端水站在院子里,将这热闹尽收眼底,六公子宁愿追着姜姜也不在意她,她掐紧盆边缘,过了会儿才松开,走进屋子。

姜姜回归,自发候在门外。

秋燕从丫鬟房里面走出来,她往里扫了眼,偷偷地说:“又是冬青?公子不是都说了你才是贴身丫鬟吗?都快要走了,还不让位呢。”

姜姜没说话。

前几日秋燕和冬青好得跟亲姐妹一样形影不离,这两天两人都不说话了。

秋燕又道:“你不知道她之前跟我说了你多少坏话,说你伺候那棵树是想要在公子面前表现,还说你扮猪吃老虎呢。”

见姜姜不适应,她又走过来勾住她胳膊:“姜姜姐姐,马上冬青就要走了,园子里只剩我们两个,我们可要好生照应,不要被人离间了。”

“离间什么?”

“我们的关系啊,以后不都是我们互帮互助嘛,以后你累了,我就帮你伺候公子,咱们都是五公子园子里的丫鬟,是一样的。”

“哦。”姜姜点了点头。

秋燕刚要再说话,听见脚步声,她连忙回到原位 。

冬青端着水从里面出来:“公子醒了,你们进去吧。对了,你们谁待会儿把摆件擦一下。”

她视线在两个人面前端详。

原本这都默认姜姜的活了,但这姜姜刚被钦定为五公子贴身丫鬟,这种扫地擦拭的粗活就应该秋燕来做。但秋燕显然不太愿意。

姜姜道:“我来吧。”

“行。你来吧。”既然姜姜主动请缨,冬青也不会拒绝。姜姜一说她来,秋燕就摆腿趁机进屋子里准备伺候公子,这种烂好人,可是要被秋燕吃干抹净的。

冬青轻笑,只等着看好戏。

园子里主子有主子的勾心斗角,丫鬟也有,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出好戏。

姜姜出去端水,擦摆件不是为了秋燕,纯粹是她喜欢这样一样一样地完成,每完成一项都会有满足感,其实和治病一样,有把物件恢复如初的快乐。

更何况五公子房间里木雕摆件都很好看,统一的深色。

木料不同,形状各异。

大多是弥勒佛、小和尚、菩萨神仙之类……少部分的花草假山,擦干净它们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秋燕在旁边殷勤伺候徐慕白,又是磨墨又是倒茶。

姜姜则蹲在地上擦拭,徐慕白手持书,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两秒。

她还真是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夜阑人静。

晚上轮到姜姜守夜,丫鬟们守夜无非就是在徐慕白的床边打个地铺。

烛光闪动中,姜姜半跪在地上铺床铺。

徐慕白早已梳洗过后躺在床上,静静盯着纱帐,他听见风吹树声,忽然问:“那棵树是不是还没好?这几日也没见到你去照顾。”虽说也有可能是姜姜开始值夜的原因。

“能做得都做了。”治虫洞,埋草木灰肥料,剪掉传染的叶片,“接下来是等。不能着急的。”

语气轻描淡写,一点也不着急,很平和笃定。

说完,她跪坐在床铺上,伸手捋平枕头。

不知为何,徐慕白挺喜欢看她做些事情,虽然慢,但是一桩桩一件件。

过了片刻,姜姜问:“公子,我还能再看看你的腿吗?”

徐慕白扭过头,床铺才铺好一半,姜姜侧身跪坐在床铺上,目光中一片澄明。

她像是趁着两人单独相处,才大着胆子问。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似乎也不该拒绝她:“你看吧。”

姜姜一闻言,立刻起身,掀开纱帘自己靠坐在床侧,从胸口衣领处拿出那张徐慕白画的腿部穴位图,掀开被褥。

徐慕白双腿毫无知觉,自然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觉她真是有备而来,竟然还将那幅画藏在身上。

“你很喜欢医术?”

“嗯。”姜姜回应得不是很专心,注意力都在他腿上。

好一阵,她才像是核对完毕,替他放下裤腿,盖上被褥,放下帘帐,“好了。”

随后她回到地面的褥子上,半盖着腿,又看了会儿那张腿部图,像是在记什么似的。

直到蜡烛流满烛台,烛光滋滋闪烁几下,她才醒过来,走到烛台处:“公子,我熄烛了。”

说罢,她吹灭了烛台。

窗口半开,月光的冷霜泻进来,像铺了薄薄一层流动的银砂,徐慕白很少早睡,他这个视角正好能从窗口望见外面广阔无垠的夜空。

只不过今天他望了会儿外面,又落到不远处的姜姜身上。

她半弓着腰,背对着他,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凭心而论,姜姜确实比另外两个丫鬟漂亮,但也没有到国色天香,令人见之心惊的程度。

只不过她神情有种非常静而微妙的气质,难以言喻。

她好像对周遭世界没什么感知,然而一旦她关心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她的嘴角总会微微上翘,有种很愉快的神色,好似她天生就有点儿嘴角上翘。

也许是伴随着一个是种心境平和、从来不多心的人的均匀呼吸声,徐慕白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胡大夫又来了,这回存心考姜姜。

每施第一针,就问她第二针所扎的位置,所需的针的大小,需要扎入的深浅。

姜姜回答得一字不差。

最后胡大夫还让她试了两针。

胡大夫心下很是满意。施针是基本功夫,不靠天才,只靠勤奋。对方虽是丫鬟,但学得极为认真,那他也能放心离开。

只不过——

“公子扎了这几次针,还是没什么起色?”胡大夫施针完毕后问。

“大夫说的起色是指?”率迟站在床头问。

“肌肤可有什么触动或麻木?”

徐慕白摇头。

率迟见到他摇头,替他回答:“没有。”

“针扎时限不可过长。过长易麻痹神经。然而双腿毫无反应,只能再延长时间,直到半个时辰后才能将这些针拔出来。”

胡大夫捋捋胡须,心下叹气,走到书桌边坐下,翻阅那本厚重发黄的医书。

照理来说针灸是最易刺激静脉的方式,更何况徐慕白也不是骨碎,为何还会毫无反应,他百思不得其解。

率迟走过去,扯起胡大夫:“今日接胡大夫早了些,还没用午膳吧,走,我带胡大夫去院子里吃些美味。”

“这……”胡大夫惊诧。

“放心,有丫鬟在还担心什么,用过膳便回来。”

“我这医箱……”胡大夫都被拖到门口,还想回头把医箱带过去。

“放在这还会有人偷啊。来来来,先去吃东西,我今日可是让厨房做了好吃的。”说着,率迟一边勾一个,把胡大夫和他的小童都带了出去。

那本医书就合在桌面上,姜姜偷看了几眼,却听徐慕白道:“还不快去。”

姜姜立刻走到桌边捧起书。

普通大夫藏些普通的《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之类,看些伤风跌打的病症,经验为主,而愈是大家,愈善研究。更会记录成册,以流传子孙后代。

胡大夫的祖上显然有神医,纸页泛黄,周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症状、药效和功用。记录之症十分详细,包括弟子看病的记录也写了进来,更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

姜姜回看了眼书桌。

徐慕白知道她要什么:“去拿吧。”

“多谢公子。”姜姜去前方拿了笔墨纸砚回来,坐在椅子前誊抄。

半个时辰后,徐慕白出声:“他们回来了。”

姜姜一愣,她都没听到呢。她眼疾手快地收拾起笔墨纸砚,重新合上书本放回原位,之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床头。

过一会儿,她终于听见了率迟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胡大夫,这餐可还尽兴。”

说着,他搂着胡大夫进来,胡大夫脸色微红,身上没有酒气,不像是喝了酒,只想是享用美味后的愉悦,他很有医德地先走过去看了眼徐慕白的腿,让小童打水来净手后拔出针灸,再之后,收拾好书,挂起医箱离去。

等率迟送胡大夫离开,徐慕白支撑着靠在床头:“让我看看你抄了什么?”

姜姜走到书桌边,捧起自己抄录的纸递过去。

“大半个时辰,你就抄了这么一点?”才半页纸?

“我记性不太好。”姜姜赧道,“而且这些行医问药,人命关天,不敢马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抄一个字就得核对一个字。”

怪不得见她抄得断断续续,会用手指字一个一个字指着,抄一字念一字。

徐慕白递还纸给她。

没多久,率迟回来,徐慕白让他过来耳语两句,等到再次回来,已是傍晚时分。

他离开后,姜姜进去。

书桌上赫然放着胡大夫那本书。

“我让率迟把那本医书给你买回来了。只不过胡大夫说只能借,等他离开后要还给他。再者,不能将这本医书给别人看。这几日你就在我屋子里把这本书抄完,不能带出去。”徐慕白道,否则光靠每次胡大夫来,得抄到何年何月。

“那得多少银子?”

“一千两。”

一千两啊,姜姜咂舌,她家医堂每年也不过赚得百两银子,一千两足以买四五栋大宅了,没想到五公子居然这么有银子。

姜姜抚摸医书封皮,走近前,认认真真福身:“多谢公子。”

今天中午公子让她“还不快去”,她就知道率迟支开胡大夫是故意的,更居然帮她买下了医书誊抄,真是……好人。

[菜狗][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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