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针直指12,八点整。
办公室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香甜的气息,杨卓琛眉头皱了皱,不信邪地看了眼手表,就这么呆了几秒,他放下手,头也不抬的掀开笔记本和已经交上来的各种材料。
“开始吧。”
向前和吕晶跟杨卓琛跟地久,见状,没再说别的,直入正题。
“今早张主任那边儿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通过我的检索比对,只找到一名嫌疑人。”
吕晶话后停顿,让众人有时间去看她分发的材料。
“孙国富,35岁,有过盗窃、抢劫、杀人前科,今年5月份刚放出来。除了指纹和鞋码,通过与监控视频中的破窗嫌疑人进行比对,几乎可以确定是他。”
“在排查孙国富案底时,发现有四名可疑人员,曾与孙国富一同进行过盗窃抢劫行为,孙国富另外两个帮手可能就在这四个人当中。”
杨卓琛点点头,示意陈郜说他的调查结果,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声儿,于是盯着坐在原地发呆的人,缓缓向后靠进椅子,一只手搭在桌上缓慢地敲点,似乎是在数拍子或是记时间。
向前挨着陈郜,但却不打算提醒他,吕晶看了眼好似在发怒边缘的杨卓琛,抿了抿唇,最终也是选择默不作声。
一个元宝一个陈郜。
一个今天过八点还不来上班,一个来上班却心不在焉。
持续一分钟落针可闻的安静后,杨卓琛笑了下,那只搭在桌上的手变为掌,腾空又落下,掌心处汇了点空气,这一掌的动静极大。
砰——!
陈郜被惊了一跳,猝然抬起头,就对上一双咄咄逼人的眸子。
“公安局是幼儿园吗?你们来公安局过家家呢?!假都不请就不来,来了又心不在焉,这身衣裳不愿意穿就扒下来,扔到大街上有的是人抢!”
“对不起杨队,我——”
“不用对不起,你对不起的又不是我。”
杨卓琛十分决绝地打断陈郜,眨了下眼,垂眸看着手上资料,语气不耐烦道:“继续,陈郜你说。”
这个模式向来是属于杨卓琛队伍侦办的方式,是他从师傅樊重那里承袭来的。
每次小队汇聚商讨案情分享进度时,一方面要有纸质版资料方便每一位队员了解情况,另一方面相关调查人员还需要语言简短干练地将可用信息摘选出来,加深每一位队员的印象。
会后,都会由专人,比如吕晶,将众人手上的文件收上保存,以防案件调查进度被不法人员获取。
这样的模式老人几年如一日早已刻在骨子里,上一位完成汇报,下一位立即跟上,就连元宝都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跟上了他们的速度,可陈郜,似乎看上去还是不太适应杨卓琛的快节奏和说走就走。
杨卓琛心情好,那可以容忍陈郜的小缺点,毕竟陈郜和元宝是插班生,跟不上节奏是难免的。
但杨卓琛现在心情很不好。
陈郜汇报的声音不大不小,咬字清晰,却还是没能让杨卓琛满意。
“运输公司工人……李卫兵近期表现没什么异常……他老婆手术请了假……近期接触的人,也都是盐县的客户……综上,我觉得没有——”
“运输公司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有哪几位。”
“……嗯,这个暂时——”
杨卓琛冲陈郜淡淡一笑,收回视线看向吕晶,“吕晶,去查。”
“收到!”
杨卓琛躺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拖着音节,缓缓道:“除此之外。”
吕晶觉得杨卓琛不愿意再多费口舌,于是接上话,“李卫兵和周敏近期接触的可疑人员,重点排查工友和客户;还有周敏术前李卫兵的可疑行径。”
“嗯,有些难度,辛苦。”杨卓琛直起身,将桌上文件收好,放进桌兜,“向前带人把孙国富抓来,我去会会这位肇事司机。”
杨卓琛风一般飘去一楼,向前也风风火火的拉上人里离开。
吕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伸出手摸了摸元宝的办公桌,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惆怅道:“元宝宝,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话落,吕晶揉了揉眼,立刻就陈郜先前所查继续深入。
而此刻的陈郜,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卓琛身后不远,在杨卓琛即将进入审讯室前,陈郜快走两步上前。
“杨队,对不——”
“你联系元宝,看他出什么急事儿了,连假都来不及打一个。”
杨卓琛的话虽然带着嫌弃,但还多多少少能听出些关怀,陈郜眉心跳了两下,点了几下头,转身要走时,杨卓琛又说了句,“我是对事儿不对人,这两天着急,嘴里都起俩泡了,陈郜,对案子上点儿心,就算是过场也不能这么走。”
房门关闭,杨卓琛不在意陈郜听了这话会不会多想,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陈郜掐着时间被送进专案组,不到俩月案子结了,还是重案,年底表彰大会虽然不能提名,但到底能上台溜一圈。
老官家们给自家小辈铺通天大道,杨卓琛要是敢拦,那他就不用做那块儿砖了。
所幸,陈郜这人本性不坏,就是闲散惯了,彻底改是改不了,但既然他有这个权力,那就趁人还在箍箍他,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半。
李卫兵长相不孬,面色发黄,身形中等,身上的肉很虚,由于常年坐着开车,隐约能看到小肚腩。
那天从窦瑞恒咨询室回来,他有意无意的找到和窦瑞恒讨论的那本书,书里将这些由于不良环境而造成犯罪的人称为偶然犯罪人。
杨卓琛坐在凳子上,两手放在桌上,观察了李卫兵很久,发现他拥有常人的羞愧感,又或者是道德感,只不过他可能因为某些事,降低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是为了周敏和孩子吧。”
杨卓琛的话突然一下响起,李卫兵还被吓到了,整个人抖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杨卓琛就点着头当他默认。
“你知道那个出租车上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吗?”
杨卓琛试图去看李卫兵有没有常人的同理心,结果很让人满意,李卫兵眼底闪过诧异,这说明他可能在动手前根本不清楚目标。
行,杨卓琛心底冷笑,给幕后黑手记了一笔,环环相扣,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很行。
偶然犯罪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与常人无异,可能是陡然的变故、突发的疾病,或者抵达临界值的情绪等等等等,都有可能促使人萌生犯罪的念头。
比如买了刀的廖鹏,就是情绪上的例子,只不过廖鹏属于大多数常人,有念头,却因为道德约束,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
“你的雇主让你制造一场车祸,你知道原因吗?”
或许李卫兵自己也有疑问,于是他缓慢地抬起了头,对上杨卓琛,眼神虚得很。
“你们的目标,是一个不到十七周岁的孩子,准确来说,是这个孩子的一颗肾。”杨卓琛没有任何感情的话吐出李卫兵所不知道的,血淋淋的事实。
李卫兵想说话,但只是张了张嘴,不敢去问。
“你知道一个人有几颗肾吗?”杨卓琛这问题像是在问傻子,顿了一秒立刻自答,“两颗。”
“那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有两颗肾吗?”
这个问题问倒了李卫兵,不过杨卓琛确实有意想引导他开口,于是等了几秒,对方问:“为什么?”
杨卓琛轻轻一笑,避开了这个他也不知道的问题,“你觉得,一个人只剩下一颗肾会怎么样?”
这问题看上去,似乎和李卫兵想知道的后续有关,他猜测,或许后果是很严重的,那个孩子现在会不会也像之前的周敏一样瘦骨嶙峋,需要靠着大把大把的药和机器活着?
“会、会生病吗?吃药,吸氧,身体、身体素质也不好……”
“其实,哪怕只有一颗肾,这个人也能好好活着。”
杨卓琛见李卫兵眼底有放松下来的神情,突然调转话题,“你造成一场连环车祸,两人死亡,一人重伤。不幸离世的两人,一位是46岁的出租车司机,一位是17岁的乘客。”
“不对,你不是说?”李卫兵听着听着,赶忙询问,“你不是说一颗肾也能活吗?”
看着李卫兵眼底的疑惑,杨卓琛捏紧了拳头,稳着声线压着音量一句句质问。
“你们有打算让他活吗?过量的麻醉,粗糙的缝合,没有输血,没有无菌环境,甚至在发生车祸之后,他都没有一个良好的身体状态!这就是你以为的,他还能好好活着?!”
“你知道他当天准备干什么吗?”
杨卓琛不等李卫兵接收完前头一大段话,紧跟着将李卫兵心里松松垮垮的防线彻底踩断。
“他要去给另一个等着他救命的人捐献骨髓,而你,连同你的同伙,亲手断了这两个人的生路,还搭上另外两位无辜的司机。”
在李卫兵怔愣间,杨卓琛扯了扯嘴角,嘲讽。
“对了,你还不知道那个6岁孩子呢,呵,也对,你又能知道什么呢?他不过是你亲手送上绝命路的那个孩子,唯一的弟弟,没有父母,兄弟相依为命,死了也没人申冤。”
杨卓琛有些搂不住火,明眼看着李卫兵的心理防线崩塌成废墟,但他还是止不住的出言讥讽。
“你多高尚啊,为了身患重病的妻子,吃了个人血馒头!”
李卫兵重重垂下头,两手两脚想缩在一起,却因为镣铐一动不能动,索性将头压得更低,用弯起的脊背和紧闭的双目,给自己做了个容他龟缩的外壳。
“你做好准备了吧?你想着,只是一场车祸而已,我速度也没开多快?谁知道出租车后头就紧跟着另一辆汽车呢?你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但雇主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你跑下车试图逃走,但你完全没在这里踩过点,你根本不知道往哪里逃,被抓进来后,你等不到人,于是无数次在心里建设心墙筑起防线,你自我洗脑,自我感动,你完成了这笔交易,换回了妻子的命,挽救了这个家庭,你无怨无悔,甚至在事前还离了婚留了钱,足够他们在外头好好生活。”
杨卓琛呼吸沉重,这场心理博弈,在最后一句话之后,戛然而止。
“如果这就是你对男人、丈夫和父亲这三个词的理解,我想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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