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声顺着杨卓琛的耳垂传进耳鼓,热意跟随着声音,敲的他耳朵有些发痒。
窦瑞恒两手撑在方向盘上,乐不可支,“为什么要梦见我?”
杨卓琛偏过头,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在认真思考,窦瑞恒带着淡淡笑意迎上他的视线时,杨卓琛竟然有一瞬间想要逃避的意图。
“不是噩梦吗?你都出汗了,”窦瑞恒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杨卓琛,“我可不能出现在杨队长的噩梦里,我是好人。”
半开玩笑的话让杨卓琛醒来后的压抑心情缓解了不少,他接过半空中的纸巾没动,又转头去看窦瑞恒,看他今早在建华大桥留下的伤。
“伤还好吗?我没见你,是怕局里有他们的人,你……”杨卓琛看着窦瑞恒额头上的纱布,指尖有些发痛,好像从心口传来的,“我麻烦你了。”
窦瑞恒靠着座椅,指节松松搭在方向盘上,微微抬头,远远看着海面上的灯塔,车内安静的可以听到每一声海浪,窦瑞恒侧眸去看杨卓琛,发现他也在看那座灯塔,注意到有人盯着他,正对窦瑞恒的耳朵一点一点红透。
“我明白,但这是场交易,我也会麻烦你。”
“不,”杨卓琛立马否认,“你没有麻烦我。”
窦瑞恒笑笑,不与之辩驳,“什么时候去燕城呢?”
杨卓琛抬手捏了捏眉心,闭眼道:“最快明晚,局里出了点事儿,最近很多人手都不能离开津海,我带吕晶出去也要跟上头打声招呼。”
“……除了那个孩子和许叔,还有一个警察,是吗?”
杨卓琛的眼睛瞬间睁开,他慢腾腾放下手,直密的睫毛向下耷拉着,同整个人的气势一样萎靡,许久之后,他才闷声应下。
窦瑞恒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个秘密基地或许对于杨卓琛来说,是一个能缓解压力的安全屋,每当遇到难题困惑不解的时候,也许他会带着烟酒坐在岸边,遥遥望着灯塔的方向得到指引,静静听着海浪带给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他轻易不会去触碰每一位客户的自保底线,那是一个人自我划定的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人涉足,或许那并不是陪伴,反而是一种逼迫。
所以,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独处,需要安静,需要接受独处时真正的自我。
他给了杨卓琛足够的时间去平息,在下一阵海浪拍打在礁石的时候,他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贺袁周当初做了什么,许叔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我都会查清的。”
窦瑞恒说完,杨卓琛立刻转过身,面向他,脸色十分凝重,“不行,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贺子梅三个人我会去查,但你不行。”
杨卓琛难得在窦瑞恒面前如此强势,窦瑞恒有些新奇之余,果断拒绝,“我不同意,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我——”
“我不用你做你答应过的事了。”杨卓琛有些急,顺着窦瑞恒的话继续否定。
“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吗?”窦瑞恒被杨卓琛接连呛声,心中的不快已经在脸上露了出来,往常和颜悦色的脸上寒霜满布,微微抬高的声线和加快的语速也昭示了他的不满。
杨卓琛看着窦瑞恒的侧脸,憋了一下,泄了气,脊背微弯,垂眼盯着窦瑞恒搭在操纵杆上的手,轻声呢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不是说好了,一起去见李姝慧吗?我的意思是,一份名单就足够了。”
刚才暴涨的怒气好像一只快要吹爆的气球,在即将炸裂的时候,一直捏着吹气口的杨卓琛忽然松了手,他们两人又像是两只鼓鼓胀胀的河豚,在杨卓琛的呢喃声中,一同瘪了下去。
“许叔出了事,那份名单或许还有疏漏,那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东西,我其实还并没有做到,能和你对等交换信息的地步。”
窦瑞恒收回手,抱臂,视线从杨卓琛的眉眼,一直下滑到那张能灭了他火气的嘴唇,没由来得有些热燥,窦瑞恒得眼瞳颤了颤,移开视线,音色沙哑,“杨卓琛,你亏了。”
杨卓琛见窦瑞恒态度有些松动,缓了口气,靠回座位时,兜里钥匙滑落出来。
当啷一声,落在操纵杆附近。
两人一同撇过头,杨卓琛眉心狠狠一跳,窦瑞恒眉尾上扬。
挂着几把钥匙的侦探小熊,面朝窦瑞恒微笑。
两个人的指尖一同伸向那只小熊,又都隔了一点距离停下,齐齐抬头对上对方视线的时候,窦瑞恒最先发话。
“我可以看看吗?”
杨卓琛迅速移开眼睛收回手,点着头重新坐好,还装模作样的揣了揣兜。
“杨小琛?”
“嗯?”
杨卓琛下意识跟从,面上有些狼狈,抬头看向窦瑞恒,发现对方脸上的笑比起他曾经见过的要真挚许多,于是也跟着勾起嘴角,莫名开始介绍,“我妹妹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还是窦瑞恒第一次主动要求看看另一个人的东西,听闻杨卓琛的介绍,更加不好意思多动,只看了看侦探小熊精致且酷炫的衣服,便轻手轻脚地还了回去。
注意到杨卓琛嘴角的笑和眼底的温柔,窦瑞恒的职业习惯使然,下意识问了声,“你和你妹妹关系很好?”
话音落下,窦瑞恒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他觉得前些日子对杨卓琛的职业有些刻板印象,当然,一个人从事某项工作久了,就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他,小到生活习惯,大到人生轨迹,也许热爱到内里,也许是痛恨至极。
杨卓琛也有些意外窦瑞恒的问题,他们接触时间不长,窦瑞恒从来都是进退有度,不多问不好奇,永远置身事外的感觉,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窦瑞恒这个人理智到了极点。
鉴于他已经把窦瑞恒族谱翻烂了,他不介意告诉窦瑞恒他的过往。
“是啊,我和我妹妹,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杨卓琛说完就去盯着窦瑞恒的表情,见对方先是了然点头,然后回过味儿来有些呆滞,再接着转过头瞧他,舒展的眉头缓缓拢起,两眼一眯十分费解的表情,他朗声笑了出来。
“你骗我?”窦瑞恒捏紧了拳头,咬了咬牙。
杨卓琛笑着摇头,连忙解释,“没有!我说真的。”
在窦瑞恒仍旧满是狐疑的打量中,杨卓琛才认真起来。
“她是我在孤儿院里的妹妹。我六岁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被送入那所孤儿院里,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才两岁,可聪明了,长得也漂亮。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长得漂亮就会有优待,所以,我和她在那所孤儿院里,最讨院长妈妈和阿姨们喜欢。”
“但是年纪小太聪明不好,年纪大会记事也不好,所以后来的五六年里,很多人都不会收养我和妹妹。”
见窦瑞恒听得认真,杨卓琛抓着小熊的手缓缓收紧,垂头,拇指翻动着小熊的衣领。
“我十一岁的时候,有一对失独夫妻领养了我,他们年纪很大,对我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所以我总是会把妹妹带回家。但是第二年,她八岁了,有一户人家把她带走了,院长妈妈说那户人家很好,是津海的大官,我还没来得及送送她也没来得及要个电话,她就这么走了。”
来不及悲伤,杨卓琛那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窦瑞恒看过去时,杨卓琛眼尾都笑出了泪花。
“两天,我在家里愁得吃不下喝不下,第三天早上,我们家门响了,我妈才一打开门,外头就冲进来一个小炮弹,嗵一下就扑到我身上了。”
窦瑞恒想象着画面,也跟着笑起来,忍不住开口打断,又或是参与那段他不曾见过的时光,“她记得来你家的路,她自己来找你了。”
杨卓琛点着头看向他,眼底是炫耀般的愉悦,“我说过,她聪明,那一年来回跑,她早就把路摸得门儿清了。”
“那天她抱着我哭,哭的可狠了,从她两岁开始吧,我们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那是第一次。”
“后来呢?”窦瑞恒不住催促。
杨卓琛舒舒坦坦地躺下,看着后视镜里窦瑞恒盯着他的目光,舔了舔唇。
“后来故事很老套,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在各自新的家庭得到了爱,两个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距离而产生隔阂,有时候打电话,有时候写信,而且少年人嘛,都会有青春期和小秘密,慢慢的,我就从哥哥,变成老哥了,再后来我们学业都忙,就成现在这样一年见几次了。”
窦瑞恒听完,回正身子,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黑夜,突然感慨,又像是安慰。
“成长的一路会经历许多无意识的分别。疲惫的成年人总会无限追忆自己的青葱岁月,缅怀那早已逝去的年少时光,而正直大好年华的少年人,则无比羡慕成熟漂亮、自给自足的大人,殊不知,向往长大的少年人亦是将来回忆过去的成年人,也许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夕阳西下,他都没来得及和从前的岁月挥手告别。”
说完,窦瑞恒愣住,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无比矫情,于是继续弥补,“你和妹妹现在这样很好,大部分兄弟姐妹,走到今天,还不如你们。”
他没等来杨卓琛的回答,有些尴尬,抬手捏了捏耳垂,心中念叨,还不如刚才就直接闭嘴……
“谢谢,窦医生。”
窦瑞恒无声摇头,看了看杨卓琛的脸色,“你这两天休息得不好,如果可以,还是去找你的医生看看吧。”
杨卓琛眼皮一抬,“很巧,傍晚我刚约好。”
窦瑞恒礼貌性点头,看了眼时间,眼神示意后,得到对方的同意,发动了汽车。
距离家属楼有段距离,窦瑞恒停下车灭了灯,这里风没有岸边大,杨卓琛降了车窗,手上拿着根烟来回转动,但忍住没点。
话题再次回到今晚最开始的争执。
两人僵持了不久,杨卓琛率先败下阵来。
“窦瑞恒,我不亏。”
“我找你的时候,咱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你能答应,已经是我的意外之喜了。战友,你愿意和我交易,是我的荣幸,这句话你是不是当笑话在听呢,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暖黄路灯在几米开外笼罩着方寸之地,车停在暗处,没打灯,车厢内也黑的厉害,两人谁也看不清对方,却依稀能看到两个轮廓,也是心安。
“我是有条件的,你应该对我抱有警惕,如果许柏章这件事是我自导自演呢?”
窦瑞恒觉得今晚的他不太清醒,这样的问题实在有失他的水准,但他又确实想听听杨卓琛的回答。
“那你胆子很大嘛,我这一举可算得上孤胆英雄了,到时候表彰大会上就写,杨队长以身为饵,在群狼环绕的津海,剔除了这个罪名昭著的组织恶瘤。”
窦瑞恒听着这两句打趣微微发笑,却还是不理解,“你信我?”
黑暗中,窦瑞恒身上的味道更加浓郁,杨卓琛微微屏息,再呼吸时,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
“当然。”
没等窦瑞恒问为什么,对方格外实诚的话就甩了过来,“我查过你,从你出生到现在,哦不,到去年,你的一切我都清楚。”
窦瑞恒的脸有些黑,说出的话很是决绝,“既然这样,那我想查你也清楚你根本拦不住我。”
“呼……是,我知道拦不住,但我还是想让你规避这个风险,今天那车上是许柏章,保不齐哪天车上的人就成了你……”
“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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