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屋内时,茶几上枕着手臂沉睡的男人动了动头。
睁开双目,他就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端着水杯向他走来。
咔哒。
玻璃杯轻放在他手边,杨卓琛坐直身子,披在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他抬手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屈起腿,拿过杯子,冲身旁站立的人开口,音色微哑。
“什么时候醒的?”
叶冲喝完手中那杯温水,指了指墙上钟表,“五分钟前吧。”
那也就是六点,杨卓琛心下想着,将身下堆积的毯子扔到沙发上,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下去,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揉着脑袋问:“这都你收拾的?”
叶冲放下杯子,拎起桌边的垃圾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不成您这屋里还有田螺姑娘。”
杨卓琛嗤笑一声,站起身,将叶冲送到门口,半揽着人肩膀,没有一点正形,“谢了啊田螺少爷,我这边赶紧收拾,你捎我去局里。”
嘭——
房门阖上,杨卓琛闭着眼,将脑门抵在门板上,左右晃了两下,再次昏昏欲睡。
过不久,他听到叶冲房门的开合声,陡然睁开眼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抬手拍了拍额头,杨卓琛垂着脑袋准备往回走,脚尖却突然顿住,整个人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困倦的双目在这瞬间变得清明,他轻抬脚尖,后撤一步,半蹲在踏垫上,眼睫垂敛着向下,方才扶额的右手,缓慢探入脚边那一缕阳光。
指尖掐住脚垫上的发丝,手越往上,他的脊背就愈发寒凉。
直至手停在杨卓琛视线正前方,他的目光才一点一点,顺着手中那根细长又有光泽的黑发看下去,发尾近乎垂到他半蹲的膝盖位置。
柔软、顺滑,像是女人的长发。
杨卓琛起身,从玄关柜中掏出一个物证袋,发丝被放入袋中,他蹙眉,紧盯着脚下那块垫子,半晌,他抬眸,看向客厅。
吕晶的头发没有这么长,叶冲的母亲是卷发。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杨卓琛并不认为,还有其他女性的发丝,能裹挟在他和叶冲身上。
这栋楼入住率只有一半,且住进来的人,都是分局里的单身男性。
打扫卫生的阿姨年过半百,发丝微卷且银白,不可能是这根发丝的主人。
是谁进来了?
还是谁出去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杨卓琛不知为何,抬眸看向他的卧室。
叶冲不差钱,为什么叶冲会进他的房间拿现金?
叶冲的记忆力真的差到需要等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吗?
杨卓琛小幅度摇了摇头,将手上的物证袋掖进茶几下的缝隙,抬脚朝卧室走去。
鉴于他在叶冲办公室找到了摄像机,这一次,他对自己房间的搜查格外细致,衣柜上方的箱子全被他翻开看了一遍。
大约十分钟后,杨卓琛岔着两腿坐在床尾,楼下摩托车启动声透过窗子传了进来,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抬头看向墙面孤零零的钟表。
分针指向数字六,杨卓琛看着那两根近乎重叠的指针,搭在膝上的手指一停一顿地蜷缩起来。
灰白相间的床单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钟表零件。
扣放的钟表主体,仍旧在坚持不懈地一声声走着。
鼓起青筋的手掌缓慢翻过,一元硬币大小的圆孔摄像头出现在杨卓琛手中,而他手心里,托着摄像头复杂且繁密的线路。
单看钟表和摄像头上的浮尘,杨卓琛猜测,这个摄像头大致在他房间里呆了月余。
他眨了下眼睛,窗外日光投在床单上,映得他眼底一片白光。
蓦得一下,他想起许久之前,窦瑞恒与他解释的秘密一词。
——‘秘密大多与人的感情有关,选择缄默掩藏,是为了保护和这个秘密相关的人,可能是自己……’
保护自己。
如果,叶冲先于他发现了反面叶冲的存在呢?叶冲会选择保护自己吗?
这个监视器,是反面叶冲做的吗?
反面叶冲看着那墙上钉扣的合照,心中作何想法?
假设反面叶冲是113案的凶手,那么这根发丝,是不是可以证明,叶冲昨晚出过门?
他没有关于昨晚的记忆,而今早,他依旧如此混沌……
杨卓琛猛地抬头,冲到客厅,端起桌上两个玻璃杯,在阳光下虚眯着眼睛打量杯底。
不见异常后,他掉转头,去了厨房。
大理石台面上,扣放着两个透明玻璃杯。
杨卓琛的舌尖顶了顶嘴角,缓步上前时,从餐桌旁抽了两张卫生纸,把两个玻璃杯擦拭一遍后,将这两团卫生纸扔进了同一个物证袋。
早上七点。
纱帘被拉至沙发两侧,屋内格外亮堂。
穿着白色立领毛衣的男人,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眼眸微垂,定定看着茶几上摆放的三个物证袋,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来回摩挲。
叮铃铃铃——!
耳边铃声乍响,杨卓琛脱离神游状态,看着来电显示,皱起眉头。
“司局。”
电话那头简洁干脆的说了两句话就挂掉了,杨卓琛面容凝滞,只思索了几秒,立刻站起身,将桌上三个物证袋揣进裤兜,快步来到玄关处,套上短款皮夹克。
换好鞋后,杨卓琛拿着钥匙就准备出门。
两道房门同时拉开,一左一右站在玄关处的人影,齐齐看向站在楼道中的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看了眼叶冲,偏头时动作很慢,迎上杨卓琛的目光,唇角轻抿,“叶法医也跟我走吧,路上说。”
轿车停在单元门前,叶冲跟在杨卓琛后头上了汽车后座。
虽然是晴天,但地面却仍旧湿漉漉一片。
汽车疾驰而过,飞速转动的车胎压过路边水洼,零星水珠被轮胎上的细纹带上后车车窗。
车窗打开一道缝隙,飘渺绸带从车厢中飞出,汽车消失在原地,而那阵白烟刻舟求剑般停留在原地,又在微风中渐渐散尽。
“张河也有通知,案子需要在乐华区办,司局开完小会,专案组就要立刻启程前往乐华区分局。”
“现场情况怎么样?”叶冲看着后视镜里的董九孺,轻声询问。
董九孺收回视线,脚下给了油,两手捏着方向盘,顿了几秒后,如是答道:“案发地人流量很少,废弃铁厂,遮风避雨。”
“为什么媒体和报社已经到了?”杨卓琛掐灭烟头,从车窗扔出去,坐直身子,看向前座的董九孺。
“到了。”董九孺没正面回答,拐进分局大院后,杨卓琛发现分局院里每个人都严正以待。
直到他们迈上石阶,看清大厅里的情形后,杨卓琛心头涌上一股郁结之气。
人群推搡间,拿着话筒摄像机的记者围堵在大厅,甫一见到人来,就如同潮涌般,劈头盖脸的发问。
“请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南湾区分局代表?”
“据说112案已经结案,那么为什么,112案会再次重现在津海市乐华区?”
“津海市民几乎都知道112案有五个案件,乐华区凌晨时的照片应该是第二个小案件,那么第一个案件是已经发生了吗?为什么公安局没有任何警示居民的公告发布?”
“112案真正的凶手一直被关押在精神病康复医院吗?他没有逃脱的风险吗?两次作案方式一样,究竟是凶手重现,还是模仿犯作案?您能给个解释吗?”
“请南湾区分局正面回应。”
“请南湾区分局正面回应津海市民的疑问!”
……
三楼局长办公室。
司正抬起眉毛,看了眼挤满屋子的众人,轻轻晃了晃头,将桌上传真机传来的内容,反手推给杨卓琛后,两手在桌面交叉,沉声解释。
“12月3日,凌晨4点35分,乐华区西南方向废弃铁厂内,发现一具吊在高台上的女尸,其现场、捆绑痕迹、手法,完全复制112的第二案,耶稣像。”
话落,静谧室内,唯余杨卓琛翻阅手上临时文件的声音。
“案发地在上个月曾发生过一起命案,今早的报案人,也就是现场第一发现人,是那起命案受害人的母亲,她上过电视,在乐华区当地引起过不小的舆论纷争,这也是这个案子爆得厉害的原因。”
“津海没有人不知道112案,这照片一放出来,113案想兜也兜不住了。”
资料重新放在桌面,司正抬眸,看了眼杨卓琛后,视线一走一停,看过每个人的脸,严肃道:“专案组全体成员,加上叶冲、张河、董九孺,你们收拾收拾,去乐华区,找昝若对接案子,案子不破,你们也别回来了!”
“是!”
杨卓琛立定敬礼时,眼上冒出几缕血丝,高声应下后,收回在腿间的手指隐隐颤抖。
身后响起的数道声音传不到他的耳朵,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桌上资料中的那张照片。
案发现场,被高高吊起的女人,又或者说是一位少女,她低垂着头颅,顺长的发丝,即刻让杨卓琛想到了他兜里那根长发。
“现场仍旧在保护当中,昝若盯着不让动,受害人家属赶到现场闹起来了,你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出发,不能再让舆论发酵。”
杨卓琛死死捏着拳头,手心传来的疼痛,让他暂时忘却心下猜忌,直视司正。
“说几个注意点,受害人家庭在乐华区有绝对影响力,期间查到无关紧要的线索,不要轻举妄动,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过因为案件特殊情况,总局和我们两区领导开了个会,有关你们查案的所有资源,全部畅通,总局专为113案开绿灯,你们最好在月底之前,把这个凶手,给我挖出来!”
“带好换洗衣物,还有技术人员也别拉下东西,乐华区分局已经为你们准备了住处。”司正两手撑在桌面站起身,抓着衣摆理好衣衫,抬起右手,冲面前众人敬礼,眼中含着期盼与肃穆。
“出发吧!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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