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安城飘起了雪。
傍晚,八点半。此时街道上略显冷清,路灯下,偶尔看见两三个行人裹着羽绒服匆匆路过,街角一家咖啡厅散发着温暖的柔光,在这条街上格外显眼。
“这几年……你还好吗?”陈小棠搅拌着汤匙轻轻问道。
姜晓放下咖啡,开口:“还不错。”声音轻而柔,似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她垂着眼,陈小棠只能看见一双浓密如蝶的羽睫,低沉而忧郁。
姜晓话很少,只是偶尔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陈小棠在说,她静静听着。
“那你知不知道沈鹤京要结婚了。”
陈小棠话音刚落,只见姜晓手似乎抖了一下,杯子没拿稳,褐色汁液顺着洁白的骨瓷滑下,留下一道淡褐色淤痕。
手上被溅了些咖啡,陈小棠递来纸巾,姜晓道了声谢。
“听说是跟上大学谈的女朋友,唔,好浪漫。”陈小棠感叹。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姜晓问。
“姜晓,你高二不是和沈鹤京走的近吗,他结婚,没邀请你?”
姜晓摇头。
陈小棠收到手机提示音,看清来人她嘴角微勾。回复完信息,轻叹:“当初你一声不吭走了,没过多久,他也就转学了。
“或许他忘了吧。”姜晓回答。口中的咖啡有些苦。
客人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陈小棠男朋友打来电话,随后也匆匆离开。店员委婉而礼貌地表达店里马上打样。姜晓表示自己已知晓,转头看向窗外,雪还在下。
江城靠北,雪也极具北方特色。雪花簌簌地下,不一会儿街道上就白茫茫一片。
待雪化时温度会便下降,即使刚到江城已经有一段时间,她还是不大习惯这里的气候。
起身,双腿忽的一软险些摔倒,一双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腕,姜晓顿时僵在原地。
咖啡豆混合动物奶油的香甜味道冲入鼻间,强硬、霸道地撑开嗅觉器官。努力挣脱手腕上的大掌,却被那人手上的凉意激的一颤。
微凉的指尖顺着手臂毛细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她无处可避。
“鹤京……”微不可闻,沙哑异常。此时,咖啡店里响起一首call of silence,腕间的掌依旧紧紧握住,凉的像窗外的雪。
雪花簌簌地落,姜晓一阵恍惚,似是回到昨日。
瞬间,鼻子一酸,她怎么会忘记呢?她熟悉这温度如同熟悉自己指尖的纹路。猝然相逢让她措手不及,低着头,纤白的指尖死死扣住木头桌角。
过了好久,听到一个略微哽咽的身音:“姜晓,你又想逃去哪里?”
——
十月份,南桉县。一场小雨过后,落了一地桂花。小巧的花落在泥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赶路,毫不留情地踩过。
凌晨七点,沈鹤京从网吧出来,眼睑下是遮不住的青,划开手机四十通未接来电。
寒气未散,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夹克,黑发有些乱,搭在额前。他揉揉发似是有些烦躁。忍不住摸向口袋,只有一只金色纹龙打火机,龙身由法琅彩细细勾勒。
“啪——”一声,打火机被合上。
“京哥,怎么样,打的爽不爽?”孟佩玉一行人走来,他打了个哈欠,勾住沈鹤京问道。
“还不错。”
沈鹤京避开孟佩玉热情的怀抱,双手插手往前走。孟佩玉一笑,向身后的兄弟们招手,“老地方,张记馄饨,你们孟哥请。”身后两人嘻嘻哈哈道:“谢孟哥。”“孟哥,够义气。”
“怎么样,京哥,南桉跟十年前比,是不是遍了好多。”孟佩玉看着这座小城,由衷赞叹“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十年前这座南方小城被列为贫困县,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现在国家修路,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小县城还上榜了中国最美小城,有不少导演还会来距小城不远处的海边取景。
孟佩玉:“走啊,京哥,吃馄饨去。”
沈鹤京拍拍孟佩玉的肩:“老孟,我买包烟,一会儿过去。”
“行,等你啊。”
此时,大爷大妈穿着运动装戴一顶帽子,结队向文化广场走去。
柏油路上一片湿漉,低洼处积着水坑,车辆驶过溅起黑灰色的泥水。泥水混合着不知名液体溅到沈鹤京的裤子上,低头,洁白的鞋子上有几团明显的污渍。
他眉头微皱,走进一旁的便利店买拿了一包烟,顺手又拿了一包湿纸巾。
“一共八十七。”店员小姐姐用甜美的声音响起。
沈鹤京打开手机,屏幕亮起又迅速熄灭。手机的电量经过一晚迅速耗完,此时正好关机。
非常好,特别准时。
“不要了。”沈鹤京对店员小姐姐道。
话音刚落,一只长长的袖子伸来,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纸币伸到沈鹤京眼前。
“一起付。”细而哑的声音响起。
沈鹤京顺着她长长的袖子看去,面前的是一个女孩,个子适中,穿着大大的姜黄色卫衣,戴着同色鸭舌帽。女孩大半张被帽子遮住。
从沈鹤京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精致白皙的下颌。
姜晓把手中的火腿递过去,店员找回零钱。姜晓道了声谢转头离开。
从头到尾,她没看沈鹤京一眼。
沈鹤京跟着女孩走出便利店。“喂,等等。”沈鹤京追上来,走到姜晓面前。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支笔,伸到姜晓面前。
“留下联系方式,钱之后还你。”
声音又硬又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晓是欠债的那个。
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极高的影子,姜晓有些紧张低着头,衣袖攥了又攥,才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沈鹤京态度坚决,他打开烟盒抽出里面的锡箔纸,用从便利店借来的笔写下电话号码,不容置疑塞到女孩卫衣帽子里。
姜晓后退一步,绕开沈鹤京,迅速跑了。
看着女孩跑走的背影,沈鹤京奇怪,摸摸脸,他很吓人?沈大少爷第一次对自己这张从小被夸到大的脸,产生了怀疑。
“京哥——”孟佩玉跑过过来,喘着粗气。“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我没事。”
孟佩玉嘿嘿一笑,“又不是没迷过,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
沈鹤京带着凉意的眼神瞟来,孟佩玉立马住嘴。
他立马改口:“馄饨好了,就等你过去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桉人,早上一碗热腾腾的红油馄饨,撒上一把葱花,一天就从这一碗馄饨开始。
沈鹤京不习惯吃辣也不吃葱,大少爷把葱挑完,才慢条斯理吃起来。
孟佩玉一行人已经开始吃第二碗,少年们满头大汗。吃饱喝足,几个人人准备回家。
走着走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沈鹤京顿足。
是她。
远处一颗桂花树下,一抹姜黄色的身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火腿。
沈鹤京视力不错,那是一只花猫,长毛打着绺黏在一块。小猫努力蹬着四肢眯着眼,大口吃着女孩手中的食物。猫儿尖尖的牙咬到女坦的手,她也只是点点小三花的头。
阳光下桂花开的金灿灿,即使看不清女孩的脸,即使隔这么远,沈鹤京还是能察觉到她在笑。
“京哥,看啥呢?”
孟佩玉朝沈鹤京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蹲在地上。
孟佩玉看着眼熟“这不是那谁?”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
他身后的朋友提醒“孟哥,班里那个小哑巴。”
“哑巴?”沈鹤京闻言,淡淡瞥过去。
朋友解释道:“可不就是哑巴,她在班里不怎么说话,大家都真么叫。”
孟佩玉一个巴掌拍过去:“什么哑巴,人家叫姜晓。”
朋友捂着脑袋,讪笑:“哦,对对。”
孟佩玉看沈鹤京有些怔愣,便道:“京哥,你明天就到学校报道了吧?”
姜晓回到家,姜天从后厨出来。“晓晓回来了。”
姜天身形高大,双臂肌肉发达,用现在流行的词汇可以形容为“猛男。”此时,猛男真穿着一件碎花围裙,拿着擀面杖从后厨出来,略显粗狂的面容上露出一种憨笑。
姜晓应了一声。
姜天从后厨端一碗面招呼姜晓来吃。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姜天就开了这家面馆。一是想着多陪陪女儿。二是一边赚钱一边带姜晓去看病。
刚出锅的手擀面劲道香滑,配上鲜嫩的牛肉块,姜天的面馆渐渐在这条街上小有名气。
姜天坐到女儿对面搓手,小心翼翼道:“晓晓,过几天在去一趟安城吧?爸爸想带你再去复查一下,你看?”姜天边说变观察姜晓神色。
对面人吃完最后一口面,抬起头看着姜天:“不用了,爸,我不想去。”
女孩神色认真,她抿着唇神情认真,很显然她抗拒这件事。姜晓起身要去刷碗,姜天抢过来表明这种事让他来做,随后让姜晓上楼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木质楼梯被擦得干干净净,发着淡淡地木质松香。
姜晓的房间在二楼,姜天特意选了朝阳的房间留给姜晓。
淡黄色的碎花窗帘,窗上挂了一串贝壳风铃,风过,贝壳与金属碰撞发出泠泠声,好听极了。
脱掉外套,一张纸从帽子里掉落,银色的锡纸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字迹潇洒,笔锋凌厉。最后一处落笔——沈。姜晓随意把它夹在桌上的书里。
她有轻微的社交障碍,俗称社交恐惧症。有时候比起融入到同龄中,她更喜欢独处。
淡色的帘子被拉住,姜晓躺在床上困意止不住袭来,眼皮渐渐合上。
混沌中,男人粗粝的手狠狠捂住嘴,烟酒味充斥着鼻腔。双手被桎梏,她奋力挣扎竭力反抗,耳边充斥着男人的怒骂以及呼吸间令人作呕的酒气,在睡梦中也是如此不安。
猝然惊醒,像一条濒死的鱼,她大口呼气来之不易的空气,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
多久没做梦了?
呼吸渐渐平稳,姜晓赤足踩在木地板上,拿起桌子上的水大口大口喝下去。
濒临死亡的鱼得到片刻喘息。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本以为渐渐被遗忘的梦可以完全消失。
事实证明,渗入骨髓的噩梦可能会遗忘,却不会消失,它总能在某个时刻出现。
拉开窗帘,午后阳光没那么刺眼,姜晓眼睛微微眯起,窗帘被拉开一小半,天光从缝隙渗透,投在木质地板上。
她拉开衣袖,手指触碰手臂上狰狞的疤痕。
她在心里默念,一切总会过去。
就像斯嘉丽说的“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姜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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