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愣了一下,无法返回,只得再一次走进这处地方。
方才已经粗略的看过一遍,现在并不是兜圈子的时候,我现在也并不想在黑漆漆的这里过多停留了,这次我们就走得快点,赶快出去为妙。
心慌战胜了恐惧,这一次就连很多没有细看的壁画我也失去了大部分兴趣,草草掠过。
总之,先带朋友从这乌漆嘛黑的展厅里面找到出路,等离开了再说。
说来奇怪。
这次壁画中的这些人像们没有给我含羞露怯的一面之缘,纷纷面无表情的相对于我们正面站立,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们,就算是第二眼再看过去,他们也还都是那个样子,不再有任何动作。
让人觉得莫名紧张,像是我们无意间侵扰了他们的领地。
刚一进去的时候虽然不大对劲但也好歹能说得过去,可一但身处在前后都照不到出路的黑暗中,又被这些隐藏在黑暗里平面的人像默默的注视久了,我开始感到不舒服,手电筒照得到的、照不到的墙上全是人。
转来转去无论哪里都是人脸,冷漠的、面无表情的、微笑的、讥笑的,他们的目光犹如实质,我的皮肤就像会被他们的眼刀剜下来一样!控制不住的一层又一层冒起鸡皮疙瘩。
而且渐渐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质了,我总是觉得,或者说是我的错觉。
壁画上的人们,无论侍女、还是武士或者宦官的这些形象,都在直勾勾的打量我们,不怀好意,我竟然会有种感觉,在‘他们’的眼睛后面,是另外的东西在看我们。
打量我们。
还在笑我们。
这里不只有我和我的朋友,还有正在偷偷看着我们,藏在暗处的“它们”。
又开始出现了幻听,阴恻恻的笑声和听不清楚的低语萦绕在这片环境里,在我们所在的区域,在我们的周围,又好像就在我耳边!
他们在对着我低声诉说着旁人不能觉察的诡异的悄悄话,但又不能听得清楚,只感到许多人模糊的声音,甚至感觉在我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我感到‘它们’,从容的走出墙面,也许会默不作声的经过,也许正端着供奉之物,也许是三两人一起,衣摆带起的风,划过我的后背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
像生肉一样格外冰冷的触感。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照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切如常。
好像单纯是我的错觉。
又不是我的错觉。
在我回身的功夫里,周围这些壁画上人像们的表情变了。
我竟然觉得他们就是活的,像人一样带着明显的情绪。
带着对我们的敌意、怜悯和不怀好意。
我只感到异常古怪,一时摸不准究竟是我的眼睛、亦或者是脑子?出了毛病。
而且我的朋友这次走浏览前进的竟然要比我慢些,好像无形之中的知识经过我们前一圈的游览,已经由高浓度向低浓度——便是由我的脑子复制渗透进他脑子里去,他突然又变得感兴趣了。
不急着赶快离开,反而打算重新好好的挨个看看喽。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负责尽到地主之谊,强行镇定的暗示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又将看到的这些壁画里相对重要的一些内容讲了讲,我难以忽视周遭的这些视线,逐渐的就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也许说到了隋唐的时间背景,依山为陵的墓葬形式,规定之下贵族墓道的进深,小龛具体的设置,壁画一般出现的位置,壁画的绘画方式,最可能的绘画内容。
之后经过发掘的墓葬,工作人员是怎么把一些不能在墓室保存的壁画切割下来移动走,之后又会如何清理保存的。
这里面让我第一次这么的不舒服,同之前完全的不同,而且处处透露出怪异。
说着说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溜的说着套话,都没顾得上看朋友听没听的进去,索性不说这些,直接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去过陕博,他说当然,来这之前就去的陕博,门票花的挺值。
我说问题不大,等你将来有时间就再来陕西玩,等过几年陕博壁画馆开放了你去好好看看,绝对物超所值。
这么说你去过了?他好奇地反问。
那能啊,省城的老师这么给我宣传的,我倒是想进去。我回答。
说完我叫他跟上,开始加快脚步,这里实在让我呆不住,只想着带他赶快出去。
但是这次,我的朋友反而走的特别慢,慢极了。
每一幅他都要端详好久,好像没看过一样,上一遍不像是他跟我转的,倒像是我牵了条狗,兴奋的冲在前面对周遭不闻不问;而且前后两副内容类似的壁画他看的时间可以更长,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玩“找茬”游戏,非要看出点细微的不同来。
神情也古怪,有时候我用眼睛余光看到他眼睛甚至在冒着绿光,像是他想用眼刀把壁画剜下来似的。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要是放在平时,能遇到看到这么认真、兴趣浓厚又热爱钻研的人,那我真的恨不得把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和这种有点基础又愿意了解的人在里面待上一天都是有意思的。
但是今天这里真的太邪乎,我甚至已经感觉有东西在抓蹭我的脚,拍我的后背,或者在我脑袋后面吹凉风,我慌张又神经质的用手电光猛地去照地面,照身后!
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没有自然光源,光线本来就不怎么良好,随着我们越发的深入,逐渐变得尤其的黑,像是空气中掺进了炭黑墨水,我开始连一整面墙都看不清。
我突然意识到,不是这里变黑了,是手电筒的光变暗了。
展厅里不知道怎么的,路线尤其的曲折,而且有的地方听起来格外空旷,我甚至还听到了空灵回荡的滴水的声音,让我觉得这时不像身处什么壁画库,反倒更像是在一个地下的溶洞里。
滴水的声音有规律的间歇发生,空荡荡的在此处荡漾着一直回荡了很远。
可这里根本不该有什么滴水的声音。
展厅里面是不会设置卫生间的,壁画库便更是不可能,我的手电光已经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照亮我面前一点大的地方,我已经非常的不安,走快几步想立刻出去!
回头却发现朋友根本就没跟上来,他那里竟然有明显的一点亮光。
不知道是什么光源,小小的如一豆,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们中间隔着犹如地底深渊的黑暗。
我叫他的大名,他毫无反应,连同那光,动都不带动一下,没办法我只得向他快步走去,刚才看着他明明离我很远,我却没走几步就逐渐的靠近那光源。
看到他正背对着我,专注于眼前的一幅壁画。
我记得那里应该是某个唐代贵族墓葬中的一幅持刀武士图,武士头戴幞头足蹬皂靴,身着圆领袍的威严形象,那幅壁画比较重点的地方是,武士以手支撑的武器应该是一把唐刀。
朋友的脸凑的很近,像是黏在那展示柜上了一样。
我走上前一边带着责备狠狠的拍他,一边抬头去看那幅壁画,这一看只将我狠狠怔愣住!
壁画上武士的脸,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墙上的“我”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格外狰狞的,恶狠狠瞪视着我。
神经病一样。
我下意识想到的是,如此独居特色的表情,叫我可怎么都摆不出来。
我慌张的想拉着朋友走,结果没想到他像是铁铸实心的铜像,我愣是没拉动,只感到他的脚焊进地里了一般纹丝不动,胳膊石头一样的硬,我不信邪的再次扯他,即便我使上了吃奶的劲,还是拉不动!
“喂!你咋了?”我摸不准他又怎么了,探过头伸手用手电光去照他的脸。
我绝不可能想到,就在我伸长脑袋看他的同时,他的脑袋会像猫头鹰一样,猛地从另一边转过来!
他的脖子,竟然,扭转了将近一周。
自己能把自己的脖子给扭断一样,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脖子疼。
但同时,他的五官也面朝向我了。
他长着一张墙上壁画里侍女的脸。
我惊得倒退两步,低头才看到,他的一只手里,正捧着他自己的头。
脸色透漏出死人一样的惨白,面颊涂抹着浓重的大红脸蛋,画着大娥眉,眼睛像蛇一样,两条线勾勒出轮廓,眼珠却是竖瞳。
最恐怖的是,他的眼角被人拉了道口子一样,都要拉到后脑勺去,显得眼睛巨大。
大而无神。
现在也正对我谄媚的眨眼,我们离得很近,我几乎贴面的看他,咧着大嘴笑。
“我靠!”
今天是个阴天。
天上的云跑的快到飞起,光我坐在窗前的这会功夫外面就忽明忽暗,风起云涌,光线的干扰因素太大,虽然有台灯,但对着桌子伏案做细活,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变化,长时间看得人眼睛疼。
强劲的风吹得天上的云一道一道的,这是天又重新亮了起来,7月里能有这样凉爽的时候实属罕见,我这栋楼本就背阳偏阴,冬冷夏凉。
现在不知为什么更是阴的受不了,我重新翻出厚外套来披着。
书桌前的窗框上落了一只全黑的鸟,但又不是乌鸦,它灵动的跳跃了一下,北方大多数鸟好像只会双脚跳着走路,我只在电视机里见过迈着小腿走的,快的能走出重影来,我一直觉得挺好玩,可惜没有亲眼见过。
我们虽然第一次见,但这鸟一点都不怕我,甚至大胆的跳进屋里来搜寻,目的明确的前来啄食着我之前吃的剩到桌上的柿饼,叨着叨着吃了个半饱,又贪心的叼着几块当做它下一顿的鸟食,这时它才终于开始正视起我这个房间的主人来,我们互相端详了一会,它毫不见外又大大咧咧的飞走。
距离我放假即将半个月,一天到晚的忙来忙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干成,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不久前一天还去了趟省城西安,听了几堂培训课,学习中国古代建筑构造入门,奋笔疾书的记了很多笔记,但都没功夫看,拖到了现在。打那一回来就起早贪黑的干活,研究所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最近特别是还有一处级别较高的春秋墓正在发掘阶段,连北京都来了专家,估计一期至少要得发掘个一两年。
我还给自己家里整天打工干活,没有收入,只管饭。
老师傅看我整天两头跑也不容易,将一副不大的,只剩脸部和部分肩部,整体有些错位的侍女图壁画交给我修复,让我拿回去慢慢修复好,有什么需要就给我们打座机通知,还说我假期如果没事了就和同学出去玩一玩,不用天天过来。
老师傅高估我了,整天来回跑还算有点锻炼,最近不用去他们那边之后,我一时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又没有什么朋友需要约着出去玩,出去玩也没有意思,于是天天窝在这里。
我住的位置地势高,又不用因为研究所的事情天天下去,只待在殡仪馆这一亩三分地,所以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壁画清理挺熬人的,最近一周我一直在清理壁画背面粘连的土还有草泥,还需要小心分辨哪些是后来粘粘的土哪些是地仗层。
约莫是前天?也可能是昨天?才刚刚开始处理正面。
最近老是熬夜,睡得晚,一天天面对着它们时间长了,梦里都能梦见。
我穿衣出门去,从半山腰上溜达下来,到马路对面小吃摊上买了油饼豆腐脑,一边吃一边往回走,想着今天干什么。
决计是不能再看壁画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晚上睡觉会梦到白天工作时候的壁画内容。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梦见是和李师他修复的那幅武士图里的武士手牵手脸对脸左右左跳蒙古舞;前天晚上是侍女们拿着各种新掏出来的死人内脏当着我面做成人杂烩饼邀请我品尝,还给我拿带着花香的毛肚擦手擦脸,给我活生生恶心醒了。
之前的梦做完了只让我觉得人的脑子有病,仔细想想还觉得有些夸张好笑,但今天这个梦不行,真实的让我分不清现实,而且最近平均一天只睡了五六个小时,整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
这么下去可不行,年纪轻轻的猝死了怎么办。
我起的已经算很晚了,老刘看样子已经打完拳,正在躺椅上晒着和煦的日光。
竹椅跟着节奏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他老人家倒也不嫌晕,还时不时呲溜一口热茶,再缓缓发出喝热茶人特有的、长长的感叹,看着好不惬意。
哪里像个给殡仪馆看大门的。
我给他添上热水,搬了板凳想坐在他旁边。
“嗯。”老刘没看我也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我一边去,别挡着他晒太阳。
我还小的时候,如此冷漠又不给我关爱的唯一监护人,这样种种的不爱幼行为当然会让幼小的我伤心难过,曾经多次离家出走,想看看老刘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我,但不管我躲在哪里去,他都能轻易的把我找到再带回去,就没意思了。
慢慢长大的以后,脸皮也变厚了,现在我已经可以装作没看见,然后在他旁边磨蹭,甚至有意无意的故意去挡他光。
老刘不为所动,斜睨了我一眼,“仕女图收拾完啦?”
“没,早着呢。”我也坐着跟他一起晒太阳,不过我是背对着太阳,让太阳好好晒晒我的脊柱,借此最好能长长个。
我看面前墙上柳树的影子“额想今个歇一哈。”
“嗯,”老刘浓厚的西北口音相当有特色,“写挽联去。”
老离谱,觉得坐着写东西整理资料就算是休息。
我也是明知故犯,刚才非要骚一下,现在懊悔的直想抽自己,叫你一天没事找事。
刚才就应该当做没看到他,反正臭老头眼神差,偷偷溜回去他也看不到。
然后我不就能美美的睡上他个一天了吗?
“奥。”嘴里只得应着,极不情愿的恨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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