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且谧当然没听到他们夫妻二人说的话，她急急忙忙去看病人。

到病房的时候，7号床情况就已经很危急，一刻不停地送去手术室。

这个病人心脏上长了颗肿瘤，手术操作难度极高，主任亲自来做，她当一助。

然而手术进程不过二十分钟，病人的瞳孔就变大了，很快心电图停止。

徐且谧额头覆了一层薄汗，恍惚的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立刻被死去患者的家属团团围住。

紧接着，尸体被推出来，哭喊声更是惨烈。

家属死死拽住主任的衣袖，“你们还我儿子！是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昨天他还好好的！！”

主任见多了这样的，皱起眉但还是温声：“请节哀，我们手术全程都是有记录的，您要质疑可以走程序。”

那位母亲直接坐倒在地，哭喊着指向徐且谧，“你们怎么能用这么年轻的医生给我儿子做手术！”

这阵仗把保卫科引来了，直接把家属拖走。

科主任看还在原地怔愣的徐且谧，拍了拍她肩，“别想太多，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这是徐且谧回国后，第一条从她手里丧失的人命。

没办法不多想。

回办公室的路上，她一直神情恹恹，路过护士站时，八卦声都自动停了。

“诶谭田，徐医生精神怎么这么萎靡啊？”

谭田：“你又不是不知道心外科，那都让男人占领了，徐医生进来就评上中级职称都让他们气红眼了。”

“我听说……”有个护士小声，拿手指了个上面，“安排了徐医生去觅野谈合作，这研发项目必赔！要我我也闹心啊，祁也怎么可能做这种投资。”

一提起祁也，她们又把八卦聊回来，兴趣更浓了。

“你今天真看见祁也妈妈了？”

“16层VIP病房出来的那还能有假？我和你们说，祁也妈妈长得超级漂亮，很英气的那种，就是看起来很强势！！”

她掏出手机，划到一张侧脸的偷拍照，“谁能想到这是可以当婆婆的年纪了？”

“她要真当婆婆肯定不好相处，那样的门第别说普通人了，你看整个平芜哪有能匹配上的？”

“确实吼！平芜的豪门挺多，但豪成祁家那样的真没有。”

“祁家那可不是普通的豪门。”

徐且谧没注意到护士站的议论，径直上了电梯，按了16层，去看祁也的叔公。

但她没想到会碰见祁崇。

她站在门口僵了瞬，衣袋里的手攥的发疼。

当年祁崇那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算准了不用他亲自出面，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事实上，如他所愿。

后来徐兴和那笔钱是徐且谧在瑞士一直再还，但是数额太大，至今也没有还清。

蒋姨和蒋钦川还有妹妹都不理解她为什么租那么廉价的房子。

徐且谧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她只是想多攒点钱，早点把这笔账还完。

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早点还完，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站到他身边了。

如果能有一个求得祁也原谅的机会，她再苦再累都是愿意的。

徐且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眼眸动了动。

祁崇的视线看过来，但他并没有说话。

这时候祁察的夫人毫无察觉地笑说：“徐医生来了，我们家老头子的病好的这么快多亏你。”

“是祁老身体素质好。”徐且谧弯唇，走进来时目光挪到病床上。

祁崇应该并不希望他人知道那件事，那她配合就好了。

照常检查了一遍祁老身体状况，徐且谧起身，“恢复的不错，后天就能出院了。”

老夫人笑的眼角纹更深，还和祁崇说：“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照顾人细心又尽心尽力的。”

徐且谧抿唇，“这都是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

她垂眸，并没有把视线投向窗边的沙发，处理好很快就出去了。

因此她并没有看到祁崇已经八十多岁，足够沧桑的脸上布满的悔意，和妥协地叹气。

—

祁沛珂正在医院附近的商场选购，旁边陪着的是弭时。

身后跟着一帮总经理，诚惶诚恐地说：“祁董，您想要什么直接让品牌方送到家中——”

她皱眉直接打断，“你们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人散后，弭时看她在挑选钢笔，“你这是给谧谧买的？”

“对，给我儿媳妇。”她笑着说完，随即发愁叹气，“我要是送太昂贵她一定不会收。”

弭时不想打击妻子的积极性，但想了想还是说：“阿也会生气的，我们从来就没管过他，这一回国就要触他逆鳞么，你明知道他和之前那个女朋友的事……”

“那都九年了，我眼睁睁看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有时候我真的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一心扑在事业上，把他交给我爸。”

祁沛珂红了眼眶，可能是年龄上来了，她越来越后悔，也很心疼，所以想弥补。

“要不是我爸拆散，阿也不会这样，我真的怕哪一天他就不在了，你懂我的害怕吗？”

弭时给她擦眼泪，抱进怀里，“对不起，阿也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能是我的遗传……”

他的病情也是近几年才有所好转。

祁沛珂摇着头，“他是因为那个女朋友，可人家或许早就走出来了，我不想让他孤零零的，身边都没有人照顾。”

谧谧这个女孩细腻，敏感，温柔又坚韧，和祁也的性格是最适配的，喜欢和爱可以后来培养。

因为她对弭时的喜欢和爱也是婚后很多年才有的。

弭时：“这样对谧谧是不是不太公平？”

祁沛珂破涕为笑，“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当然是要看谧谧的意愿了。”

她在这逛也是为了等小姑娘下班，弭时说要陪着她一起去，祁沛珂让他别总粘人。

徐且谧刚下班就被手术那患者家属纠缠上。

幸亏祁沛珂来的及时，她身后跟着保镖，及时制止了。

坐到咖啡厅时，徐且谧都没缓过神，她知道camlia经营公司很有钱，但也仅限于此。

可保镖上来的那个阵仗，让她觉得以前自己浅薄了。

祁沛珂把礼盒递给她，“看你喜不喜欢。”

她四年前在瑞士第一眼见这个女孩就很投缘，但那时候她以为……

“我以为你会一直生活在瑞士，怎么回来了？”

徐且谧怔住，几秒后摆手，“我不能收的，camila。”

“这是我亲手挑的，你要是不讨厌阿姨就收下。”

她抿唇，羞惭道：“本应该是我拜访您的。”

“以后很多次机会。”祁沛珂意味深长地说。

侍应生递来平板，徐且谧有些没听清，“刚才您说了什么？”

祁沛珂岔过去，看她刻意回避那个为什么回国的问题，很有边界感的没再提。

而是直爽地问：“谧谧，你愿不愿意做阿姨的儿媳妇？”

长达几十秒的沉默，徐且谧被那杯咖啡呛的咳嗽不停。

祁沛珂过来给她顺着背，“慢点喝，你可以考虑，哪天要是感兴趣，可以和我儿子见……”

缓了很久，徐且谧还是不理解，虽然仅凭粗浅认知，还是能感受到camlia的家境不普通。

她以为，有钱有势的父母不会接纳她这样的人。

就像祁也的外公那样。

徐且谧咽了下喉咙，“camlia，我有一个很爱的人，我并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抱歉我不会考虑，这样对您的儿子不公平。”

祁沛珂愣住，半响问：“那你和那个很爱的人还有机会？”

徐且谧垂下眸，缓缓摇了摇头，“他估计很恨我吧……”

祁沛珂看她难过又悲伤的模样，抱了抱她，“没关系的，阿姨的儿子和你很像，他也有个走不出来的女孩，这些年过得很苦，但咱们也要往前走不是吗？等什么时候想认识了，随时和阿姨联系。”

camlia的话她并没有深想，她的一整颗心都在祁也那里，没办法再容下其他。

第二天，她就被院长安排去拜访觅野医疗公司总部。

下午两点。

炽烈明亮的光线透过大片玻璃窗，沿着大理石地面直射大厅的接待台。

“小姐你好，请问找谁？”前台露出标准笑容。

徐且谧舔了下干涩的唇，“祁也…祁总他在吗？”

“请问有预约吗？”

徐且谧不知道院长没有没提前约好，她那时也忘了问。

“……没有吧。”

“那抱歉，没有预约是不能见我们祁总的。”

徐且谧愣住，初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照的近乎透明，纤长的睫垂落出漂亮弧度。

另个前台都看呆了，不太忍心安慰道：“或许你可以改天有预约再来？”

“……哦，好。”

徐且谧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宋原惊讶的声音。

“且谧！？”

她回头，同时那两个前台齐齐出声问好：“宋先生。”

宋原笑着点了下头，看向徐且谧：“来找阿也？”

徐且谧抿了下唇，点点头。

“那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宋原微挑眉，“哦我忘了，你当初把我们联系都删的彻底。”

怎么会听不出，徐且谧低着头任由他的挖苦。

宋原顿住，往电梯那里去，“跟我走吧。”

“……谢谢。”徐且谧说。

写字楼大厦的顶层，宋原直接推门进了。

“看我给你带来了谁？”他吊儿郎当笑着。

徐且谧胡乱捏着衣摆，她局促又紧张地看向祁也。

他连头都未抬一下，不紧不慢阅览着文件，明摆着一副懒得理的模样，穿着白色衬衫，袖口松散卷到小臂，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浸暖了他左半边的胳膊和侧脸，连同他脖颈的动脉筋络都映成青蓝色，以前紫色会多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晃的。

宋原看他这欠揍样儿，“不抬头人我带走了哈。”

祁也真没空理他的恶作剧，“滚吧。”

“嘶，那走吧且谧。”

祁也还是没抬头，只不过皱起眉。

下一秒，徐且谧的轻轻软软的声音在这办公室里漾开。

“……祁先生。”

祁也签字的笔一顿，划出尖锐的墨迹，他突出的喉结滚了滚，半响缓缓抬起头。

两人视线相撞，隔着很远的距离，谁也没移开。

宋原走进去，挑眉笑，“呦，大少爷不是不搭理我么？这怎么不继续处理工作啦？”

徐且谧攥着手指，疼到没有知觉，慢吞吞迈着步，往他办公桌前走。

但他的办公室好大，怎么都走不完一样。

“滚。”祁也没什么情绪地说出这个字。

徐且谧猛地僵住，脑袋嗡一声，像被钉在原地。

“好嘞我这就滚呢。”宋原死亡微笑，也很识趣的给两人留出空间。

刚滚到门口。

祁也：“把门带上。”

“……靠！”

门彻底关上，办公室里只有祁也和徐且谧。

徐且谧知道那个“滚”字不是对她说的，但她还是没从他的冷漠里缓过来。

其实他对她更过分她都应该承受，这是她欠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对她只冷一点就会受不了呢……

“过来。”

徐且谧是被他声音唤回神的，抬眸是眼里还有没消散的雾气。

“嗯？”她刚才没有听清。

祁也把文件推到一边，看着她低声：“不是找我有事？”

“……”她点点头。

“那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