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梓和陈来弟这两个名字她都不喜欢。
陈来弟这个名字一听上去就知道想要个弟弟,而陈遇梓这个名字虽然没有陈来弟那么的明显,但是依然对她来说是一种压迫一般。
陈遇梓面不改色,慢条斯理说着这些。
不同上次在儿童乐园时的放肆大哭,那一次是压抑后第一次的释放,泣不成声。
而这一次同样也是释放,但是是轻松的释放。
陈遇梓这一次不太想哭,而不慌不忙说着。
周冬祺洗耳恭听,陈遇梓愿意跟他分享,他也会一直都在,听着她诉说着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我从小就叫陈来弟,因为在我妈妈怀孕的时候,奶奶去求名字,只求了男孩子的名字,没有求女孩子的名字。”陈遇梓侃侃而谈,语气低沉了许多,“他们以为生出来的会是一个男孩,可谁又能想到是个女孩……”
听到这里,周冬祺百感交集,他其实心里能想到陈遇梓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他没有说话,听着陈遇梓接着说下去。
陈遇梓的出生让所有人都意外了,没有按照他们所预想的一样。
到起名字时,因为没有事先准备,只能当场随便起。
奶奶和陈家富依然盼望着要一个孙子,特别潦草简单的定了,就叫陈来弟。
在农村里面,特别多跟她名字特别相似的,盼弟、思弟、招弟等,几乎一个班里面总会有几个名字是这样的。
毫不意外,陈遇梓也在其中。
当她第一次知道来弟是什么意思时,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尽管再不怎么疼爱她,不喜欢她,也不用把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她身上。
“来弟!来弟!呵……”陈遇梓哭笑不得,“当时我想为什么不叫来子,这个名字不是比来弟更加符合他们想要的吗?”
“来弟是希望有个弟弟!可我一点都不希望!一点都不希望!”
没有人问过陈遇梓的感受,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的感受一文不值,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出生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从未预料到的事情。
做足了一切可以生儿子的事情,拜神求佛都做了,可最后却是一个女儿。
遭罪的也依旧是她。
“在上高中之前我都是叫陈来弟这个名字,中考结束后那个暑假,他们带我去改名了,终于肯带我去改名了!”陈遇梓苦笑,“我从小到大求过他们很多次,就是想让他们带我去改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他们的回答却是等什么时候有弟弟了再给你改过来。”
这个回答无疑是一把刀,狠狠的戳在她心里面。
“又是弟弟!仿佛对他们来说我就不是一个人,我所有的一切都要靠着这个未来的弟弟。”
陈遇梓语重心长,现在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依然会刺痛到她,但是说出来有人听,这种感觉似乎没有那么疼。
周冬祺皱着眉头,他的手一直放在桌子下,捏紧成拳头。
“他们带我去改名那一天,我其实特别开心,尽管过了那么多年,陈川浚也出生了,但是改掉这个名字,就像把压在我身上的石头推倒一样,那一刻我是激动和快乐的。”
陈遇梓回想着,“我当时给自己想过很多的名字,并且全部都写在纸上给他们看,让他们看一下她最后想改的那些名字,他们觉得那些名字都不好,也不说具体哪里不好,到了改名那一天,我终于知道其实不是不好,只是他们从来都只会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
“改了来弟这个名字,最后叫陈遇梓,就是我现在这个名字。”
当时的她听到这个名字时就一直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后来我想了想,遇梓遇梓……我就是想让我早点结婚生子嘛!”
陈遇梓后来想通了,这个名字没有来弟那么明示性,但是却有着隐晦的暗示性。
“他们经常说,女孩子再多的书还不如嫁一个有钱的老公,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衣食无忧。”陈遇梓忧心如焚,“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还以为他们认真在给我想名字,可结果呢……”
如同梦境一样,破碎。
“他们依然没有变!”
陈遇梓改变不了他们,他们却妄想着改变陈遇梓。
那些封建的观念和理念,一一压着陈遇梓身上。
陈遇梓心如死灰。
对于她来说那已经不算家了,没有一个家是这样子的。
那更像是她赖以生存的地方。
“我以为成绩会改变,哪怕只有一点,但……”
“尽管满面奖状,哪有如何?还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孩,比不上陈川浚。”
陈遇梓学习一直都很好,获得过很多奖状和奖杯,她小的时候会一一拿给杨舒和陈家富看,希望他们可以为她感到骄傲,哪怕最简单夸她一句,哪怕一句就好,可是最后都没有。
这些奖状如同废纸一样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原来学习好也不一定能得到喜欢。
“学习不行,我又天真的以为陈川浚出生后,可能会稍微,稍微的对我好一点,可是陈川浚的到来只会让我更加明白,更加清醒!”陈遇梓说。
陈川浚的名字就是当时杨舒十月怀她时,奶奶专门去求的名字,现在终于可以用上了。
陈遇梓不知道当时小时候杨舒和陈家富是怎么照顾她的,但他们会给陈川浚买最好的奶粉和纸尿裤。
尽管那时候家里再怎么穷,都会给陈川浚最好的。
他们照顾陈川浚特别用心,每个人轮流来照顾。
为了陈川浚上好的幼儿园,为了他以后的能读好书,从农村搬到城市里来,尽全力让陈川浚享受好的生活。
“我其实不是一个好姐姐,也称不上是个姐姐吧!”陈遇梓对于陈川浚算不上喜欢,但她不讨厌他。
她不会像杨舒一样因为生出来是个女儿全部怪罪于她身上这样对陈川浚。
虽然从小因为是女孩遭受过很多异样,但是造成她没人疼,没人爱并不是陈川浚的错。
他没有任何错误,也不是造成她童年不开心的罪魁祸首。
她没有理由去讨厌他,但是陈遇梓打心里真的不喜欢他。
“我没有给他喂过一次奶粉,也没有帮他换过尿布,更没有哄过他睡觉,这一切我都没有做过。”陈遇梓实话说出来。
杨舒和陈家富对他唯一的儿子特别宝贵,也怕陈遇梓怀着什么坏心思,也从来都不让她靠近陈川浚。
在陈川浚上幼儿园之前,每年和他说过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陈川浚学会说话比较慢,杨舒教了很久才慢慢开始说话清楚一点,并且流利的说一句完整的话。
陈川浚第一次叫她姐姐时,陈遇梓还是有点意外,平时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虽然都在家里面见的却特别少。
那一刻陈遇梓嗯一声应下。
陈川浚拜托她时,陈遇梓表面上冷冷的,但是他拜托的事情她最后也会帮忙。
对陈川浚的关心没有那么明显,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暗戳戳提醒他,也很少会跟他直接表达出来。
因为陈川浚不是她,不能感同身受,也很难明白她的想法。
在宠爱里面长大的又如何能明白不被关心和宠爱的感觉。
他不会明白的,陈遇梓也不需要他明白,陈川浚的明白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怪人!我以为我很坚强,很勇敢,但其实我的内心脆弱无比,但依旧也要装作很坚强的样子。”
陈遇梓百感交集。
周冬祺眼神里充满着担心和忧虑。
面前的女孩淡定自若说着这一切,这些痛苦,这些压抑在她内心深处的事情。
看似释怀一切,但其实也在满身破碎之中。
像陈遇梓刚说的一样,内心脆弱却依旧要表现的很坚强,这是她长久以来所导致的,一时之间尽管释放出来也难以改掉这一点。
没有哭泣,与生俱来的破碎感与孤独感,一点一点的释放出来。
更加让周冬祺惴惴不安。
陈遇梓歪着头,接着说:“我不勇敢,活的更像一个胆小鬼,永远躲在角落里面,冰冰冷冷没人注意。”
“我以前总是对我自己说只要他们没做让我觉得太过分,触碰到我内心最深处那条线时,我都觉得那些没什么,可是……我内心深处最深那条线的界定一直在变化,一直在往下降……”
“有时候已经超过那条线了,我总是对自己说可以忍的,再降一降,一降再降可能现在已经降到最低了。”
无助又无力,形单影只。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其实我是一个想法特别消极的人,只不过有时候我自己不肯承认罢了!我一直在欺骗自己。”陈遇梓接着说,“可能某个瞬间一个特别消极的念头产生,我可能真的会去做!”
周冬祺悲不自胜,听着陈遇梓讲着,他一直捏紧着拳头,他几度眼泪要流下来,但是他忍住了,眼眶已经红了。
陈遇梓现在已经很脆弱,他要做她最坚硬的保护伞。
陈遇梓现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永远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当年最后压垮她内心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
周冬祺开口,泣不成声。
“什么事情会让你觉得特别的崩溃?一下子打击到你内心深处?”周冬祺问。
“我觉得没有事情可以一下子打击到我内心最深处,一切都是慢慢积累的,积累到最后,一次性的打击。”陈遇梓说,“无助与失望达到最大时,可能会打击到我内心深处。”
现在的陈遇梓难以回答,她此时此刻的无助与失望还没有达到最大。
“或者是……”
“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所在乎的东西,或者已经没有让我觉得留念时,可能也会压倒我。”
周冬祺呕心抽肠,声音都在颤抖。
“那如果,只是如果,打击到你内心深处已经压倒你时,你会选择干什么?”
周冬祺问的其实很明显,就差直接说出自杀两个字。
原本想问会不会产生不好的想法,但是他说不出口,改成会选择干什么。
“你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奇怪!”陈遇梓挠着头。
“如果吧!真的压倒我了,我可能……”
陈遇梓抿着嘴,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遇梓摇着头,她还没有想过会走到最后一步。
“可能会颓废一段时间吧!”随后强撑着微笑道。
陈遇梓说过她有时候的想法很消极,这些消极的想法加上无助与失望,可能那一瞬间就会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这就是我的故事。”陈遇梓尽管微笑着,但却更像是苦笑。
陈遇梓不知道她讲了多久,桌面上的东西就动了一会,周冬祺吞声忍泪,一直听着她讲。
“谢谢你!周祺!”
这是陈遇梓第一次跟别人讲自己的故事,而周冬祺听完之后也没有嘲笑她,可怜她。
比起嘲笑陈遇梓觉得可怜她更加打击她。
“谢谢你!”
陈遇梓又说了一遍。
周冬祺眼含泪水,眼眶已经湿润,眼里面还有几根特别明显的血丝。
“我永远都在!”
“永远都在!”
陈遇梓笑容满面,“我讲的会不会太久了!糖水好像都冷了!”
周冬祺摇头,“没有,没有很久,糖水凉了方便喝一点。”
尽管知道是安慰的话,但陈遇梓依然是愿意听的。
“谢谢你!”
第三遍谢谢,在陈遇梓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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