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蛰低头看着他,手微微松开,像是礼貌客气到不会勉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温时。
温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但这种不平等的注视仍然让他感觉到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很小声地问:“不是要睡了吗?”
陆惊蛰说好,很有分寸地放开怀里的人,温时从床上跳下来,脚落在羊毛毯子上,往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将衣服整理好。他感觉到轻微的动静,被子被掀开,不算柔软的床微微往下陷。
过了一会,他听到陆惊蛰说:“温时,你是不是离得有点远。”
温时便心虚地往前凑了凑,甚至撩开后颈的头发,将腺体露出来,希望能让空气中的信息素的含量更高。
他很少会这么做,因为讨厌自己Omega的性别,也讨厌信息素。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是个Beta,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不会被喜欢,也不会被讨厌,可以当一块基石,不被信息素引诱,不会□□与被爱的梦,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实际上与分化性别无关,温时不喜欢的是自己。但这么廉价普通的信息素也会被人需要,能治愈某位患者的重病,甚至重金购买。温时不需要钱,如果治疗仅仅像今天这样,他只需提供信息素,而不必有别的有关性、身体的接触,他愿意无偿当永久义工。
可能别人做不到,但温时可以。
但事实不是这样,他不是义工,只是又在做梦。
不过至少现在,温时拥有无需购买,自愿付出而获得的片刻义工身份,并且希望患者能很快睡着,他不算太困,却很想离开。
时间过的很慢,温时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目光落在床上,发现一个难题。
温时犹豫了片刻,低下头,局促地站着,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在很静的黑暗中,突然有个人开口说话,是陆惊蛰,他很认真地询问:“温时,你准备怎么判断我是不是睡着了。”
陆惊蛰向来很擅长伪装,装作平静,装作入睡,每个方面都做的妥帖,睡不着的时候,呼吸的频率一整夜都不会有变化。
他又说:“没办法的吧。”
似乎无比确信这个结论的正确性。
温时总觉得这个人在故意刁难自己,但他说的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应当,没有任何私人情绪,让温时不会说出口的揣测都变成无理取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惊蛰顿了顿,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旧宅是不是离这里太远?”
有的人睡前有聊天的习惯,温时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听,但在陆惊蛰停顿的时候,还是回应:“嗯,开了好久,好像有一个多小时。”
陆惊蛰点了下头:“来往要三个小时,路上可能还会堵车。上班的公司在附近,就选了套房子。我一个人住,没有客房,以前也没人留宿过。”
温时不明所以地点头,有点庆幸没有一时昏头答应留在这里,否则连住的房间都没有。
陆惊蛰继续说:“我的睡眠很差,一见光,或者有别的声音就会醒。”
房间的温度有点低,温时站了好久,穿的衣服单薄,身体发冷,很需要热源的温暖。
他听到陆惊蛰又问一次:“温时,你怎么判断我什么时候睡着?推门回去的时候声音要小一点。”
有热源逐渐向温时靠近,他难以回答那些问题,陆惊蛰却有更多问题,语气诚恳:“要怎么办呢?”
好像是把决定的权利交给温时,但合理的选项只剩一个。
其实温时的性格不算容易被人说服,反而很固执。当年私奔的时候,即使被母亲阻止,关在家里,锁上门,跳楼也会去。如果愿意改变想法,实则意志没有那么坚定。
陆惊蛰似乎是好心地为他排忧解难,重新提出建议:“要不要留下来?”
作为治疗仪器是无条件的接受,当无偿义工又总是心软,温时永远没办法拒绝这位善良患者的要求。
温时慢慢地点了下头,放弃那些不合理也不合适的选项。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惊蛰已经站起身,靠了过来,重新抱住温时,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时点头的时候,陆惊蛰忍不住说:“头发蹭来蹭去的。”
没等温时反应过来,陆惊蛰又说:“我让司机先走。”
那名司机通常并不为陆惊蛰服务,陆惊蛰也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还是打给罗姨,又让对方转达。温时有点后悔,其实他下去告诉司机一声,也不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陆惊蛰又换了床被子,说之前的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时表现得很局促,因为有人为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不用了吧。”
陆惊蛰挑了挑眉:“是谁每次都要换?”
温时的脸莫名发热,用冰冷的手背按了按额头,冷静下来后又觉得有点奇怪,对方刚才睡的时候也没有换,就好像,好像很确定他会留下来似的。
但终究没有多想,也不够了解眼前这个人,陆惊蛰想要做的事,总能做到。
二十岁过后,陆惊蛰谈过几次恋爱,没有结婚的打算,不会和人分享同一张床。
不过有很大概率结婚后也不会。陆惊蛰记事很早,连幼年时期的事都有印象。他的父母是很传统的那种夫妻,为了保证对方的**空间,也为了确保睡眠的质量,他们睡在两个相邻的房间。
陆惊蛰的睡眠很差,不能见光,不能听声,一点动静都会醒,家里的房间都是重新装修特制的,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没有和别人睡一张床的打算。
自从二次发育后,陆惊蛰有一多半的夜晚都处于失眠,在接受温时的信息素安抚后才得以好转。暂停治疗后,陆惊蛰牺牲的不过是过去寻常的一天,温时却好像他奉献了很多,必须要尽力弥补。
吃平时不会吃的药,乘一个半小时的车,做不想做的事,明明不想留宿,表现得那么为难,但讲几句就会心软,不会拒绝,让陆惊蛰觉得很好玩,连与另一个人分享同一张床这种从前没考虑过的事都觉得并不要紧。
是很合算的交换。
陆惊蛰抱他上床,盖上同一张毯子,感觉温时小心翼翼得要离的更远,不动声色说:“我睡眠不好,不能见光,所以窗帘遮得很严,外面太阳再好也不会透光。”
如果陆惊蛰不说,温时已经忘掉这件事,在不再黑暗的清晨,他们会在无知觉中面对真实的对方。
但陆惊蛰什么都考虑到了,温时就觉得陆惊蛰果然是个好人。
躺在陌生的床上,和人同盖一条被子,必须时刻小心,不能发出动静,温时本以为会很难入睡。
毯子是旧的,洗过多次,但非常柔软,没多一会儿,温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且睡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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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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