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宁为沈见岁预约了市区医院的体检,进行全面的心脏检查。
路程遥远,沈见岁想要打开电脑看看邮件,却被曾宁劝阻了。
“您这段时间太劳累了,至少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能再劳累了。”
沈见岁刚要张口反驳她,曾宁又说:“否则我只好将您的情况如实汇报给沈董事长了。”
沈见岁举双手投降。
“如果您实在无聊的话,可以再讲讲关于陈律师的事吗?”曾宁接着她前面的讲述问,“所以,什么是不可抗力?”
“这就是。”
沈见岁从包里拿出一瓶药。
“大四快毕业的那年,我和同学一起去毕业旅行,在雪山上,我突然觉得不能呼吸、身体麻木,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我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了,爬雪山只是个导火索。”
沈见岁从小患有心脏病的事,曾宁是知道的。
曾宁紧张地追问:“很严重?”
沈见岁点点头,比她平静多了。
“我爸带着我在国内看了很多权威的大夫,他们都说我的病几乎不能治愈。我爸不相信,托人打听到德国有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就带着我去了德国。”
“你出国的时候,陈睦呢?”
“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到了德国签证,暑假刚开始就立刻飞到了德国陪着我接受治疗。”
“那不是很好吗?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大学生而已,能为女朋友远赴他乡,已经很不可思议。”
沈见岁笑了笑,“你得听我说到最后啊。”
·
在德国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沈见岁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之一。
痛苦之一,是因为她自以为健全的幻想被打破,不得不再次面对病魔,再度回到医院里,像她的幼年与少年时期那样,接受永无止境地检查,直到头发里都渗透着消毒水的味道。
痛苦之二,是因为身在异乡,她不仅人生地不熟,甚至语言也不通。沈见岁曾经尝试过学习德语,但她缓慢的学习速度根本比不过身边人说话的语速,即使依赖翻译器,她也是半个哑巴,她一度灰心丧气,放弃与外界的联络。
她失去了许多的自由。
她无法正常地和人交流,也不被允许长时间待在室外,哪怕只是想要一个人外出散散心也会惹得父亲担心。
沈见岁在德国度过了漫长而寒冷的春天,当夏天到来的时候,她已经适应了家和医院两点一线的生活,却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能不开口说话就不说话,和国内朋友的线上沟通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直到,陈睦的到来。
·
沈见岁的姑姑在德国有房产,一直空置着没人住,成了她和父亲现在的居所。
这是一栋大而空的公寓,因为光照不好而阴冷异常,阳台的花草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枯败,腐烂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家里。
陈睦来到德国的那天,她照常去医院进行复查,再次被通知需要继续吃药观察。
她已经不抱希望,所以也并不失望,就这么不算难过也不算高兴地回到了公寓。
父亲为她打开门,让她先进屋。她在玄关处听见屋子里有声响,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
她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源头,却看见陈睦穿着围裙,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见岁,叔叔,你们回来了。”
陈睦擦了擦脸上的面粉,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本来想烤个蛋糕的,但没掌握好火候,烤焦了……”
沈见岁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沾着满身的面粉,拖鞋都还没穿好,就赤着脚朝他奔了过去。
紧紧抱住了陈睦。
陈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揉了揉沈见岁的脑袋,温柔地说:“见岁,好久不见啊。”
那天晚上,沈见岁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蛋糕。
她发誓,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蛋糕。
·
陈睦是主动要求来德国陪伴沈见岁的。
沈家父母对此很是犹豫,他毕竟还只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万一在国外出个什么意外,他们要怎么跟陈睦的父母交代?
然后,他们就接到了辛睿的电话。
“我是陈睦的姐姐,我作为陈睦的家人,同意他去德国的行程,并承担可能发生的所有风险和责任。另外——”
辛睿非常豁达地补充道:“叔叔阿姨,你们不用担心不好向我们的父母交代,我们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再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一家团聚而已。”
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好消息是,自从陈睦来到德国后,沈见岁的情绪好了很多,对待治疗也更加积极,沈爸爸总算松了口气。
没过两天,沈知年和终于得空的沈婧也一起来到德国。
辛睿打电话向沈见岁道歉,她整个暑假都要在医院见习,并为她没有选择学医感到庆幸。
那天,全家聚在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不管扎多少次针都没有哭过的沈见岁,原本捧着一大碗的肥牛吃得好好的,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没有人劝她别哭了,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婧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但也许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第二天,沈见岁一起床就感觉到胸口十分沉重,下床时双腿发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睦闻声,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幸好身边都是家人,她被及时送去了医院。
可检查结果却让她这些日子来的努力全部化作了泡影。
沈见岁的病情恶化了。
医生给出了两个选择:
一,进行手术,但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且手术经验最丰富的那名医生在半年前移民去了其他国家。
二,继续保守治疗,但沈见岁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只会日渐虚弱,最多也只能活四年。
最先听懂医生这番话的人,是年轻时在德国留过学的沈爸爸,他顷刻间脸色煞白,不管沈婧怎么拍打他,也吐不出一个字。
陈睦用翻译器录下了这段话,机械人声不带感情地将这段话翻译了出来。
啪。
翻译器掉在地上,可大家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看见。
最后,是沈见岁蹲下去,将翻译器捡了起来。
·
沈见岁再度住进了病房。
回到医院的第一个晚上,她不准任何人守在病房里,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看着满屋的黑暗,失眠了一整夜。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可这个二选一的生死抉择,却迟迟都得不到答案。
沈婧沉默了三天后,终于开了口。
她认为沈见岁应该接受手术,她无法像倒计时一样数着女儿的寿命何时走到尽头,明知道她只能活四年,却当做无事发生一样什么也不做。
但沈知年和沈爸爸始终犹豫。
手术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几率,甚至在上一周,就有病人在手术过程中离世的案例。
他们不愿接受第二个方案,但也做不到,让沈见岁去承受这样大的风险。
他们做不出选择。
最后,决定权还是回到了沈见岁自己的手里。
她想了很久,抬起憔悴的面庞朝妈妈笑了笑,说:“妈,你是我们家的老大,我都听你的。”
沈见岁就这样开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她需要接受多器官功能检查以及病原学检查,然后开始服用一些药物来稳定心功能,并使用人工心室机械辅助装置以防治严重的心源性休克。
医生甚至还建议她练习床上排便、排尿,以提前应对术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卧床生活。
沈见岁没有任何的抱怨。
她再度回到了陈睦来到德国之前的状态,顺从、麻木,乖巧地执行医生护士的每一个指令,尊严、羞耻乃至疼痛,都是可以被抛弃的。
手术前一个星期,沈见岁开始严重失眠,几乎吃不下东西。
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安抚她,宽慰她,医生建议她好好调整心态,不要影响手术时的状态。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距离手术只剩三天的那个早上,沈见岁待在洗手间半个小时都没有出来,陈睦不停地敲门也始终得不到回应,最后不得不用备用钥匙强行开门。
门被撞开了,沈见岁就站在洗漱台前,对身后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充耳不闻。
她手里握着一把梳子,低着头看着地上——大把枯黄的头发落在她的脚边。
陈睦担忧地问:“阿岁,你还好吗?”
她终于像是被唤醒了,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形容枯槁的模样,呆呆地重复他的问题:
“我……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了……”
陈睦瞬间双眼通红,从背后轻轻抱住瘦骨嶙峋的她,不敢用力,就像抱着一尊玉做的佛像,怕她随时会碎在怀中。
他双眼紧闭,咬紧了牙关,终于痛下决心。
“不做手术了。我们不要做手术了。”
陈睦颤抖着声音说。
“阿岁,我们今天就回家,你还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我们不要再困在这里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
注:本文不是专业的医疗题材小说,有关心脏病方面的描述都是虚构,请勿当真。虽然查了很多资料但可能还是存在专业漏洞,若有问题欢迎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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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可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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