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卡瓦伯格雪山积雪覆盖，冷冽的寒风从遥远的山顶呼啸而下，到达狭窄的小巷时，只让刚吃完一碗鲜肉混沌的方宁聿打了喷嚏。

这里离宁北很远，远到方宁聿想要离开都需要拥有很大的勇气。

手机软件告诉他大巴停运。

“艹……”

方宁聿刚骂完，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让他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

“喂，小聿啊，去哪儿啦？怎么没在家呢？”

搓得哗哗响的麻将声传入耳朵，紧接着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红中！”

“……”

方宁聿缩在围巾里，蓝色的围巾捂住口鼻 ，十指也紧紧用袖口包裹住，面上命苦地笑，嘴里却极其平淡回答道，“小姑，我在同学家写作业呢。”

“给你留在桌上的饭吃了吗？”

方宁聿看着桌上的混沌，毫不犹豫回答，“嗯，已经吃完了。”

“那就好。是在阿燃家里对吧？一会儿姑忙完顺路接你回去。”

说完那边便匆匆挂了电话。

留下方宁聿在寒风中凌乱……

他不知道小姑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在同学家里……

哦，方宁聿忘记了，好像许燃家就在附近，他和许燃是同学，同班同学。

“再来一碗吗孩子？”小店老板在厨房里伸出头喊道。

这条街上不过十来家小饭馆，但像他们这种每天早餐大包子午餐面条炒饭的小店，进店的人没几个。

对面三中的孩子扎堆往烧烤店和油炸食品奶茶店跑……

作为一家占尽地利优势的小店，原本应该客似云来才是，结果店铺开业半年，眼瞧着像是快要倒闭了。

有人劝老板，要迎合学生们的口味，和他们一样改成炸串店多好。

陈老头摆手，说要坚持差异化，避免同质化竞争，并且坚信自己的混沌是整条街最好吃的。

虽然很多学生来他店吃了一次，几乎没有第二次上门的。

直到今天，来了一个穿着白色羽绒衣，长得高高瘦瘦的男生突然要了一碗大碗混沌。

看校服样式是三中的孩子。

陈老头激动极了，认真地将刚包好的鲜肉混沌煮好，倒入骨汤，放上葱花后给小伙子端了上去，期待地眼都不敢眨一下。

“……谢谢老板”

方宁聿被盯得心里直发怵。

“同学，你不是本地人吧？”

陈老头从他对面坐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皮肤如同白瓷碗般洁白干净的年轻人，询问道，

“哪里来的？我给你说啊！我这混沌啊，是南城独一无二的一份！”

“老板，你家混沌味道真不错！”

“还是你小子有口福！”

这么多年了，陈老头终于遇到了懂他的人。

于是他便滔滔不绝，从食材的选购讲到汤底的搭配，从火候的大小再到混沌皮的厚度，等他讲完，方宁聿抱着的一碗汤也见了底。

方宁聿在犹豫要不要再来一碗，毕竟这是他来这里这么久，最满足的一顿。

老板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几乎是抢过他的空碗，快步走向了后厨。

陈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第一个客人，笑着擦掉眼角泪花。

原本他已经妥协了，盘算着过几天儿子放假了，让他在城里拉些建材来，他要把店面重新装修一下。

现在，有人懂他了！还连吃了好几碗！

方宁聿一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老板好像哭了？

挖槽？

一激动，他吃了三碗，把老板给惊呆了，坐在旁边时不时瞟了自己好几次，结果发现给老板吃哭了？

“好孩子，还够不够？不够爷这里还有啊！”陈老头按住他的肩膀哽咽。

……

方宁聿实在吃不下了，胃因为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东西，开始有点难受。

“你啊，是第二个真心喜欢吃我做的混沌的学生！”

陈老头好像看到了希望。

方宁聿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又哭又笑的，他笑盈盈地夸着混沌有多合口味，并且由衷感谢老板让他吃到了这半个月以来最美味的食物。

吃撑了的方宁聿才抬起头仔细观察这个外观不起眼的小店，店里虽然没有空调，好在没什么人，所以两扇玻璃门时常紧闭着，屋内十分温暖且安静。

玻璃门旁边有扇小窗，小窗下面是一条长桌，摆着一盆多肉。

虽然是白天，但是店内的光线很少，只有三个黄木方桌。

方宁聿像是明白了为什么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少。

混沌味道寡淡，环境凄凉得看起来有点不靠谱。

但方宁聿好像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地方。

“老板，你这里为什么没有辣椒油呢?”方宁聿好奇地问道，干净的桌面上只有盐和筷子。

“吃混沌啊，讲究的就是一个鲜，放辣椒油那就抢味儿了。我这儿的混沌不能有一粒辣椒。”

“您说得对！”方宁聿擦着嘴激动地说道。

“这街上其他家都不好吃，以后我就只来您这儿吃！”

老陈头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高兴得要再送方宁聿一碗吃。

方宁聿连忙摆手说实在吃不下了。

“我看今天也不卖了，恰好还剩十来个，给你带回去煮了吃。”说完老头急匆匆跑去后厨，在方宁聿的拒绝声里，将装着混沌的塑料袋塞进他手中。

看老头因为急切而涨红的脸，方宁聿知道拒绝不了了。

可是他才告诉小姑，自己在同学家里……

突然想到刚才电话里，他小姑电话里的意思是去许燃家接他。

急，咱许燃现在在学校吗？

方宁聿给王旭发消息问道。

五分钟过后，王旭的直接打来视频电话，方宁聿刚点了接听，一张油腻的肥脸豁然在屏幕上放大。

“噫……”

方宁聿十分嫌弃地和手机屏幕拉开了距离，就差没把手机扔了。

“挖槽，方哥，节操呢？你不是发誓和燃哥势不两立吗？怎么？想通了要和好了？我就说嘛，大家都是同学！都不容易……”屏幕那边的王旭咧着嘴笑道。

“我有事儿必须去他家一趟，但老子不想遇到他！怕忍不住油动手。”方宁聿白眼回道。

“……”

“挖槽冷静啊方哥，你怎么还找到人家屋里头去了？”

“我问的是……”方宁聿耐着性子准备解释一遍。

王旭一听，刚在学校互相问候过的两个人竟然找到对方家里去了，急忙劝道，

“千万要冷静啊！方哥！曾奶奶还在屋呢，你们打架让老人家气出个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

“我……”

“你别急，你别动，我去找你，千万别冲动！你等我！”

嘟嘟嘟，视频被挂断了。

有时候方宁聿觉得，他这个同桌大脑左半球的皮质可能被熨斗烫过，以至于对语言的处理和理解出了偏差。

但是对于自己来这里第一个交的朋友，方宁聿好像只能忍了。

不出意外，胖子又蹬着车火急火燎赶去许燃家了。

方宁聿付完钱，和老板打了一声招呼，整理好围巾，推开玻璃门，掀开厚重的挡风帘。

一出门就被风掀起头发，方宁聿把嘴埋在围巾里 ，穿堂风过带刀子，踩着巷子的石阶，一边走路一边哆嗦。

山顶上的雪似乎从来没有来到山脚下，巷子里，红褐色的屋檐上湿漉漉的，水滴是雪花已经死掉的尸体。

不远处街道上唯一的车流声在身边呼啸而过，偶尔几个喇叭声音响起。

走出巷子，偶尔梧桐枯枝上的水滴掉在头顶，激得他往围巾里缩了缩。

方宁聿必须赶在小姑回家之前到家，并把冰箱里的黑色的面条和桌上红色的凉菜处理掉。

小姑，我已经到家了，不用去接我了。

发完信息之后，方宁聿走得更快了，正当他准备退出微信时，沉浸了几天的“刺客无六（7）”群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消息，

方宁聿眉头一蹙，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

一半烤鸭：我靠，你们听说没？

只要苹果：？

一半烤鸭：听说综合楼有人跳了！

小小熊：对！我今天听我爸说了。高三的一个男生。

只要苹果:我靠，哪班的？

一半烤鸭：不清楚，学校封锁消息了。但听说是我们班楼上。

江流：「图片」

一半烤鸭：留子，你哪里来的照片?你在现场？

江流：不是我，程阳发给我的。

犹豫了几秒，方宁还是停下脚步，拇指尖对着打马赛克的照片，微微颤抖。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没有点开照片，而下意识点开右上角的聊天信息。

看见第一个头像是陌生的卡通小羊，方宁聿只觉得心尖微颤。

换头像了……

穿过小巷，他来到了一条狭窄的路。

脚步无意识地放慢，方宁聿最终还是打开了手机，看见群里多出的二十几条未读信息，聊天记录中没有卡通小羊。

……

这一次他彻底退出微信，熄灭手机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提着塑料袋穿过街道。

十几分钟过后，方宁聿突然发现了不对。

眼前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巷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两旁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发着惨白的光。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方宁聿慌忙地拿起，看清来电之后松了一口气。

好在不是他的小姑。

不出意外，不到十二点小姑不可能出现在家里。

“喂…”

“方子啊，你们现在人在哪儿呢?燃哥家里没人，也没接电话，你也没在……你们去哪儿掐架了？”

方宁聿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他管不了这么多了，看着眼前昏黄路灯下的巷子，埋头走路进去。

路走着走着就熟了，方宁聿无所谓想。

“我没和他约架。老子今天连他毛都没见到一根，掐个球的架……”

方宁聿看着眼前无尽的路，硬着头皮往前走。

直到看到了一节向下的石阶。

石阶？

方宁聿一下子找到了信心。

他姑姑家附近确实有一节石阶。

“不应该啊！平常这个时候，燃哥应该在家啊！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呢？”

方宁聿开了免提，听了后哼一声，

“问我啊？”

“你知道？”王旭声音一下子激动了。

“不知道……”

“……”

“挂了，你慢慢找你的哥吧！我马上到家了。”

方宁聿又来到了一个巷子的拐弯处，而且看样子拐过去应该没有灯了。

走到尽头，方宁聿犹豫了，他连看都懒得看，这次他承认自己走错了。

正当他准备回头重新找路时，突然，一声低沉的咒骂声从黑夜里传来——

“艹，死变态！你哥哥是个变态，你也不是个东西！”

“你怎么不去死？”

啪，玻璃撞击碎裂的声音。

方宁聿站在闪烁着快要熄灭的路灯下，听见了一声很低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