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冷冷清清的村长家后院,此刻已围满了人群,纷纷张头探望,咕哝说个不停。
邬姉真掐指一算,新郎刚巧在拜堂前夕断了气。她奋力挤进人群,与玄一宗弟子们打过照面问道:“屋里什么情况?”
一叫谢敏的玄一宗弟子摇头,表示人已死了,无力回天。
旁边穿着喜庆的妇人闻言立时哀声哭泣,身子颤抖得剧烈,可周围的村民没一个主动上前安慰她。
这时,门扉打开。
村长佝偻着腰背走出来,将手一挥喝道:“都散了吧!小儿已经走了!”
邬姉真动了动鼻尖,闻见一股腐臭气味,好似是从门内飘出来。这味道不像是刚咽气的人。
于是趁着村长夫妇哀伤得不能自拔之际,钻进屋里瞧个究竟,玄一宗弟子也纷纷有样学样,安慰两声后挤进门内。
屋里积压着浓重的尸臭和中药味,两面窗户都被钉死了,病人躺在蓝花蚊帐包围的大床上,身上套着红艳艳的新郎服。
然而其肤色青黑,嘴巴戴着一只铜钱口罩用以压制尸气,牙齿和指甲长得又长又尖,明显是变成了僵尸。
邬姉真靠近两步,伸手探起尸体的脉搏,却是惊讶地眉毛连跳了两下。
就在几分钟前,这僵尸还有微弱的活人气息。
可是身体却明显死了很久。
床上的僵尸闻见阳气,开始骚动,邬姉真听见一阵干涩的咽口水声,立刻嫌弃地退后几步。
眸色却渐渐凝重,这村长夫妇为了让儿子活下,不惜听信谗言,把他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要是等拜堂入洞房之际,新娘子被关在屋里,旁人散去,岂不是正好就喂给了僵尸当口粮?
想想,她这个外人就一阵心有余悸。
按理计划若不出差池,新娘必死于新郎嘴下,可是新郎却意外死在拜堂前。
犹记得在后山,她似乎听见一声尖叫,细想来应该是村长老婆的喊声,那一定在这之前出现了别的意外。
病床上,新郎僵尸发出咯嗒的咬牙声,那副铜钱口罩逐渐滑落。
这会儿,玄一宗少年正往里头挤,还不明白新郎已经尸变,浓烈的阳气刺激得尸变加快。
邬姉真微蹙眉心,看尸变已经完成了**分,高声喝道:“都滚出去!”
“诶,道人你怎么了?突然脾气这么大——”
一个大字还没结束,突然,僵尸“嗬”地从床上竖立而起,众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邬姉真催促:“快出去,别挡着我!”
说话间,一阵阴风袭来,邬姉真抽剑一格正好挡住了一双乌青长指。
僵尸嗬嗬对着她咬来,恶臭的气味熏得邬姉真快睁不开眼。
“道长!”
玄一宗弟子总算反应回来,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拔剑过来相助。
“不用。”邬姉真紧闭呼吸,神情倒是从容冷淡,玄一宗弟子见此,飞快地撤出了房间。
只见邬姉真猛地一脚踹向其下怀,僵尸被这股力道震飞,直接将墙砸出个大洞,又嗬的一声竖立起来。
那些徘徊在村长家看热闹的村民们,瞧见僵尸的一刹那,就像在老鹰扑下来瞬间缩住不动的母鸡,惊惧交加,瑟瑟发抖。
玄一宗弟子四散跳开,将僵尸围在结阵中心。
这时,村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变得怒不可遏,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大喊:“把那对祸害乡邻的狗夫妇抓起来!”
至于村长夫妇早看到人不人鬼不鬼、凶性毕露的僵尸时,差点就吓掉了魂,无比后悔其当初的决定。见村民抄着家伙围堵过来,竟也如一捧死灰毫无反应。
邬姉真一脚把僵尸踢走后,看了会儿玄一宗弟子结阵,觉得没啥问题后,转头搜查其房间来。
她用长剑一寸寸触摸过屋里的家具、墙壁和地板,凝神思索,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难道是新郎每日喝的药有问题?
想来想去也没用,不如直接审问村长夫妇,于是走出去,叫村民们把村长夫妇押上来。
又看僵尸被困在剑阵中无能咆哮,可玄一宗也没法真正制服它,邬姉真看得碍眼,顺手掐了一道引雷诀,直接火化。
几十双震惊的视线齐齐从化灰了的僵尸移到邬姉真身上,偏她最会装,风淡云轻地收了手,轻瞥向痛得几欲晕倒的村长夫妇:“先别晕。我有事要问。”
“啊啊我的儿!呃——”那妇人哭得泣天怆地,还未喘过一口气就被抹了脖子,倒地长眠了。
刽子手一脸无辜地望向死者,声音平淡温柔:“我成全你。不谢。”
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死者家属,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轻问:“你呢?”
村长抖如筛糠,小鸡啄米般急切点头:“道长,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你对你儿子用的什么邪术,谁告诉你的?”
这种事断开说也说不清楚,何况村长有心讨好邬姉真,便干脆将来龙去脉说道出来,其实真相与村民的谣传大相庭径。
这新郎其实是个断袖,之前到城里乱搞就得了重病。
接回来后,村长夫妇就想趁着他死之前生个独苗,于是把注意打在了村里最美的姑娘红霜身上。
新郎对此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人美,他哪样男女都可以。
不过在有意接近红霜时,新郎无意间发现有一只漂亮的公狐狸精缠着红霜,貌似是喜欢她,于是色胆包天地跑去勾搭公狐狸精,然后被诅咒,直接进入死亡倒计时。
尽管如此,新郎还是对那只公狐狸精念念不忘,整日魂不守舍。
村长夫妇觉得他没救了,到处寻访邪魔歪道打算把这儿子做成活人傀儡,等生下孙子后就送走他。
结果让那公狐狸精知道了,偷偷搞了手段,他儿子就彻底死了。
后面只是村长个人臆想。
但听的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暗道老天爷开眼,让这一窝恶毒家子遭了报应。
人群正愤恨地指责村长一家要下地狱,但仙门的人却想着别的事,红霜和公狐狸精关系匪浅,说不定能找她让她帮忙打听那狐妖的下落。
正想着曹操曹操就来了。一袭红嫁衣,将那张秀气明艳的小脸衬得如五月石榴花开。
红霜面色冷淡,走过来瞧了眼痛哭流涕的村长,出声问:“事情闹完了?”
谢敏忍不住问:“红霜姑娘你认识狐妖,可知道那妖怪和七星神庙的事有无关系?”
红霜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走,直到那捧焦灰前,她这才停下,伸出一脚将灰踢散了。
村长受不了这等打击,终于口吐血沫地死了。
邬姉真观察着红霜的表情,暗觉此女心机深沉、天性冷漠,不太可能告知狐妖的下落。
事实也的确此,玄一宗少年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不能使其松口,但红霜也不会为难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性子闷如土鳖。
“我受不了了,道长,你怎么看?”谢敏走过来吐槽道。
而邬姉真正验证了自己看人的精准,心中有点高兴,闻言点头道:“她不会背叛她的狐狸朋友,再找别的线索,或者是问问她父亲。”
谢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气馁地走了,低声对同伴说了什么。
两个少年留下来看守红霜,其余人则到院子各处角落进行地毯式搜查。
邬姉真看看漆黑的天色,想到狐妖,心里忽然起了一阵迷茫。
那个梦是她臆想出来的玩意儿吗?
师父替她算过命,说她此生与狐狸渊源深厚,最终还可能要死于狐狸之手,叮嘱她远离一切和狐狸相关的事物。
可修道之人怎么能畏惧生死呢?
何况她并不讨厌狐狸,甚至对梦里的那只黄毛狐狸心有亲近,仿佛她真有过这样一个师弟。
邬姉真心中惘然,没注意院子外有一对精光闪烁的眼睛眨了眨,正偷偷看她。
“这里有东西!”突然一道叫声惊动了其他人。
大伙打着火把向那只藏匿在院外的东西照去,几个玄一宗弟子翻墙落下,仔细找了一番,对院内众人摇头:“跑了。但不是狐妖。”
有村民愤愤不平道:“管他是什么妖,总之是不怀好意。仙长们可要替我们作主啊!”
“是呀,一家子不知道还在村里弄了什么邪术,现在我们是有家不敢回。”
人言附和,颇有点吵闹,倒不如去调查情况。
邬姉真趁没人注意偷偷走出院子,赶往村西红霜的家。
此刻,月上中天,空气清寒得似要冻碎人的骨头。
饶是邬姉真一个修道人也有些受不住,心里后悔应该再多披一件衣服出来。
几乎全村人都堵在村长家附近,村子的其他房屋都已空置,月光照耀下,窗户口好像一只只黑乌乌的眼珠,正凝视着邬姉真经过。
突然,一声不同于自己的脚步慌乱了下,好像踩到了碎石子。
邬姉真向后抬手射出一道雷电符,砰的声,符咒在街角炸开了。
眉眼一冷,邬姉真已两个闪身赶到街角,一把将跟屁虫抓了个正着。
然而面前之人长的陌生,乌黑秀美的长发现在炸成了蓬蓬头,脸上沾满了黑灰,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懵逼地看着她,刹那间一丝委屈和恐惧闪过,活脱脱像是一只吓懵了的黑面小猫。
一股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
邬姉真弯起眼睛,笑得“不怀好意”。
对面的人被看得发毛,往后退了两步,又不知想到什么重又上前,走得更近了。
邬姉真打量着他的动作,一丝疑惑浮上心头,问:“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是——小白蛇,我可没有跟着你!”
邬姉真听说面前的人就是小白蛇,眼底掩盖不住的惊讶,问:“你能化形了?你到这里干什么,小心被玄一宗弟子和村民们发现,中原仙门对妖怪一向苛刻,少不得扒了你一层皮!”
这可不是邬姉真恐吓他,实际上在她游历到外州时,遇见过成千上百起类似的案例。每次想到这些例子,她便觉得毛骨悚然,心脏隐有抽痛。
小白蛇果然被吓得瑟瑟发抖,结巴道:“我、我是来找狐妖。他在我生长的地方做了那么多坏事,我要找他报仇!”
邬姉真奇异地看了眼小白蛇,不禁莞尔:“你这么快能化形,说不定真能对付狐妖呢。那你请便,不要让我以为你跟着我。”
说罢,转头走开。
没走两步,发现那小白蛇又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屁股后面,邬姉真有丝不耐烦,质问他:“你真的不说实话?”
同时抄出一张雷电符,作势要打出去。
小白蛇看见她的动作,慌慌张张地喊道:“等等,我是来找道长你的!”
“有事吗?”邬姉真脚步不停。
小白蛇急匆匆追上来,说道:“我是能化形了,可我的本体还是蛇,我想变成蛟龙,日后飞升后就可以位列仙班。道长,你能不能解决这个烦恼?上天有好善之德,道长你帮我这个忙会有很大的福报。”
话说完了,小白蛇提着心,抬头去看邬姉真的表情。
可对方冷漠无情,吐出两个字:“没空。”
小白蛇感到一丝沮丧,但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查狐妖的下落。”
邬姉真垂眸看向他,小白蛇化形后只有十五六岁人类少年的年纪,可周身并无邪恶的气息,可见他是因缘巧合化了形,命定如此。
问他:“法力增长幅度大吗?”
小白蛇否认道:“除了能化形,还和以前一样。”
于是邬姉真摇头道:“就算我有心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这种情况很少见,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一些天生地养的灵物就能提前化形。或许你也属于此类。”
“道长,那我该如何做?”
“你平日怎么做,照例就是。总有一天法力上去了,就能舍去蛇身成蛟。”
疑惑打消了,小白蛇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忙道谢一声。可他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邬姉真不解:“你怎么还不走?”
谁料这小白蛇脸皮贼厚,坦然道:“我没打算走,我要跟着你!”
“万一情况不是这样子,我岂不是耽误了时间,跟着你最保险。”他似有些犹豫,偷偷瞥着邬姉真,像是在找补又说了一句,“我是不是很自私?”
邬姉真想了一想,点头:“确实,但我身边可不是个好归宿,你要修炼还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有麻烦,你可以用这个纸鹤联系我。”
邬姉真把自己的一对千里传音纸鹤给了他。
回过神,忽觉得自己对这条蛇好的过分,平常哪有耐心对人温言细语,是不是上辈子欠这条蛇过?
小白蛇仔细看看纸鹤,收了起来,笑道:“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邬姉真。”
“道长,那你也不要用小白蛇称呼我,我有名字的。”他说着停顿了下,拖长声调道,“我叫白无相。是一个老和尚给我取的名字,好听吧?”
无相。
邬姉真一怔。
片刻,她眨眨眼,刚才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好像被雷劈中,一股陌生的电流滋滋窜过她心房和脑海,扯出丝丝沉闷的痛。
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涌出脑海,又迅速振翅飞走了。
邬姉真陷入沉默,不再理会小白蛇聒噪的话题。
“停。”邬姉真忽然叫住他,在白无相疑惑的眼神中,伸手往他脸上拂过。
一道清尘诀下来,白无相恢复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脸咻地红了,惭愧地垂首望地。
竟然高兴得忘记了自己的狼狈样,身边那道长会不会暗地嘲笑自己?
这样一想,他心里愈发忐忑不安,偷拿眼瞥她,可没从邬姉真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眼瞧着红霜家就在前面,邬姉真快步走上前,犹豫一瞬,敲了两下,直接推开院门。
清冷安静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可能人都在村长家,然而,院子后面鸡棚里却隐约传出一声声古怪的声调,干涩枯厉。
邬姉真快步赶去,只见鸡棚的门大敞着,一个布衣男子正头朝里趴在鸡棚门口。
难不成是偷鸡不成摔着了?
“喂?”叫人没回应,邬姉真伸脚踢了下偷鸡贼的胳膊,脚尖却像是踢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不对劲!
邬姉真紧跟着点燃火折子扔进鸡棚里,火光瞬间明亮,在满是鸡屎脏污的鸡棚里,男子头部下方流出了涓涓血流,而棚子里的鸡也都死了,尸体惨不忍睹,被啃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空气中却没有一丝妖怪的气息。
邬姉真把死者拖出来,翻个面,结果发现死的人是红霜老爹,是头部受创而死。
莫不是红霜老爹发现有黄鼠狼之类偷鸡吃,打算抓其泄愤,打开了鸡棚,结果被凶手永尖锐的东西砸破脑子,血流而亡。
可这其中还有一些联系不上的细节,比如,鸡棚的围栏没有损坏,也没有其他洞口可以进出。
白无相在院子里转悠大半圈,飘了过来,瞧见鸡棚里的惨景嫌弃地啧一声,毫无纯良的样子。
他不怕看热闹地说:“邬姉真,这也太贪吃了,浪费!”
得到邬姉真冷冷的一睨,他终于闭了嘴,没过几秒,忍不住找补说:“就是他偷吃鸡,我闻到他嘴里的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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