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名警察叫陈兰妮,而她的这个顾客则是检察署里的某某司长。
这是连池从他们对话中听到的。
不过陈警官这次是来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证词的逻辑漏洞,而是为她补录信息的,总之,都是因为凌晨放她走得过早。
某某司长当然是不应该记得某某小警佐,可是某某司长却老是记得她。
某某司长转头来问她:“你昨晚也在那艘游艇上吗?”
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着她摇头,说:“交游广泛。”
在交易以外,她不觉得她有解释的义务,所以她从咖啡桌上递给他给了一张卡片,边缘印了莨苕叶纹样。
信息如果也是礼物,用在需要的时候,“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你可以通过这个直接联系我。
“抱歉,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还有女士在等着,实在是送不了你了。”
她转头叫来Mandy,“你来送客人下楼。”
好在这位顾客知情识趣。
等他的影子消失在大门后面,对面的陈兰妮也矮下肩膀,放松了身体。
主动到了杯水给陈兰妮,又对她抱歉说:“麻烦你久等了。”
陈警官是个好人,果然面容有些受宠若惊,还对她说:“不会,我还怕打搅到你的工作。”
连池客气地笑了笑,示意她坐,自己则随意地坐在她对面的咖啡矮桌上。
她喜欢这样面对面来问答,不会费双方太多力气,而且这样陈警官也可以更好地看到她、了解她。
连池在工作场域里很会维持礼貌,人都有些表演惯性,她静静地等待陈兰妮做准备。
这次没有录音笔,连池想,不过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见陈警官取了笔帽,她才问: “还有什么是我能够配合的?”
“我想问你在昨天23:50到00:10之间在哪里?去过三楼阳台吗?”
连池摇头:“我当晚一直都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
“就没有想过出去看烟花吗?”
“我那个时候已经吃了第二颗晕船药,如果没记错,我应该是关了窗在床上睡觉,外面的烟花没有影响到我睡觉。”
陈警官低着头,提笔记录着。连池看着她握在左手的笔杆晃来晃去,原来这个陈警官是个左撇子。
她写的应该是缺欠想象的‘在房间’、‘第二颗晕船药’、‘关了窗’以及‘房间隔音效果能否影响睡眠’这几个词。
或许还有曾出现在第一次笔录中却需要被强调的‘记忆不准确(未经证实)’。
不过他们也应该知道她的陈词和房门开关记录能互为佐证。
连池在脑袋里胡乱猜测着。毕竟一直接受别人的提问,是一件无聊的事。
陈警官停了笔,合上了笔记本,抬头对她笑说:“好了,谢谢你。”
连池突然开玩笑地说:“陈警官,我应该是没有被卷入到某件不得了的大事里吧?”
*
送走陈兰妮后,连池便一直在靠在路边自行车停车杆上没有动,即将是下班的时间,楼下的酒吧却在准备营业。
一个穿着男士RRL vintage的女人看到连池倚靠着栏杆站在街边,主动朝她打招呼:“Chih,又是好多天没看到你啦!最近又去哪里了?”
酒吧主人佑实是北海道人,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年轻时在英国蒸馏厂学习制酒,在那个阴雨蒙蒙的海边城市结识了岛国女友,后来跟着前女友来到南洋,再后来就在这条街经营起这家小店。
连池还未回神,正冷漠地转脸看她,不过她随即下意识地微笑起来。
“你猜一下。”
她放好灯牌,拍了拍手掌的灰,朝她走过来,问:“不会是日本吧?不过你成日里到处跑,我怎么知道你又去了哪里!”
仿佛是个顺手的习惯,连池把手卷烟递给她,随口就说:“对啊,还刚去了日本。”
“你这次去日本干了什么?”她把烟凑近鼻子闻了闻,“真是好东西!”
“便宜货,烟丝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连池又随意指着一个方向,也没具体说是哪里。
反正无论说是哪里,也没人要去证明这桩小事,真话假话都一样,就像刚刚她说去了日本,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下午阳光刚好照到马路的这边,她的脸被阳光捂得发烫。
“你等等我。”佑实收起手中的烟就进了店里。她是眼神好,总知道她一见到她就犯酒瘾。
Mandy这时背着包包刚好下楼来,手里拿着连池给她的有机蔬菜,站到了连池的身旁。
“Chih, 记得帮我谢谢你家的清洁阿姨。”
连池点头,Mandy是在说这袋有机蔬菜,是她家里那个喜欢抹地的清洁阿姨自己种的。
Mandy又问:“你开车来的吗?”
“怎么,想搭便车?喏。”连池眼神指了指刚出店门的佑实。
佑实正端着两个杯子走出来,一杯递给连池,“今日特供Heartstrings,Mandy也来一杯?”
“你们喝吧,我待会还想着当她的代驾呢。”
佑实在一边起哄:“待会给你打个车啦,喝一杯而已。”
Mandy真是太容易就被说服,佑实在一旁笑她,而连池完全像个旁观者一样,有什么动作话题都随着她们。
小岛禁烟,方便佑实抽烟,她们换到一个远离大街的抽烟区。这两人开始喝酒了反而无话可说,静静地排排站了一会。
见Mandy一只脚抵住后墙,身体左右摇晃,连池就朝另一边挪了两步,但Mandy又黏过来,佑实也跟着挪,于是三人越挪越远。
一直到佑实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摇铃,三个人才散了。
Mandy走时拒绝了佑实的打车福利,问连池要不要一起搭地铁回家。
连池看着街边锁着的脚踏车,它孤零零地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她拒绝了她。
后来她在佑实的店里呆到下班高峰期过去才回家。
路过一个连锁汉堡店,又点了一个汉堡。
晚上八点,汉堡店竟然晚上八点就关门,幸好服务员发善心没立刻收户外的桌椅,她还能坐在外面吃。
四十分钟后回到了家里,她主动给Warburg小姐发了信息,先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又拜托她帮忙在地下室找一个黑色漆箱。
这条信息是以程序化的‘我爱你’三字结束的。
Warburg小姐是连池的养母,一位六十多岁的瑞士精神科医生。或许是因为她母亲是意大利人,性格上是一个热情又坚强的女人,总是涂着彩色的眼影。
而连池是个没能力感恩也不懂得念旧的人,所以初连池一成年就告别了康复院,两人之后的联系便一直稀疏,但从没断过,这也要多亏了对方是个包容和充满善意的人。
几乎是立刻的,Warburg小姐便回了连池,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Chih-Chih,相信你的感觉,但切记不要太相信。记忆也是。」
连池读了信息,躺进沙发,觉得脑袋里除了在船上看到的那张脸,其余都空荡荡地,这个执念让她自己都害怕。
接着她几乎是从软体沙发跌到地上去的,但她只是把侧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她感觉心里漏着让人发紧的冷气,这冷气爬上脸则变成一种奇异的沉静。
风扇呼呼地在过分空荡的房间一圈又一圈地转,声音仿佛是从一座废墟里发出的回响。她眼神涣散,余光中有一丛白色哀艳的东西,转头看了过去,原来是那盘百合花。
用正在颤抖的手支起身体,她眼神闪烁着胆怯的光——
这地板怎么这么脏了,需要好好清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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