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徐霖的伤并不严重,幸好站的砖墙并不高,只是轻微扭伤,连做两日的针灸就会得到缓解。

更幸运的是一队和二队都没有案件,她也不必保持紧绷的工作状态。

舒遇算不上了解这位学姐,但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清楚学姐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永远都要自己冲在最前面,努力拍摄出最好的镜头。

不仅跟随一队拍摄了解剖等相关工作,去二队拍扫黑专项案件时,也进入过解剖室,逐渐锻炼成了看见法医工作,眼睛都不带眨的专业人士。

但也有负面影响。

比如此刻,舒遇有滋有味地吃着警局食堂的牛肉饭,而坐在对面的徐霖喝了一口又一口的奶茶充饥,“我觉得我快减肥成功了,工作就是使人消瘦啊。”

“也不是所有工作都需要看到尸体的哈。”舒遇摊手,瞥到一旁的于潇潇还在对稿,忍不住笑了下,“ 潇潇,你想好问什么了吗?”

“其实我和周之航现在挺聊得来,和他采访没什么压力,我就是在愁严队,本来就是写报告的一天,我怕他写的不开心,又被我问东问西,忍不住想刀我。”

“那确实。”舒遇想到前天在医院的场景,一本正经地说道,“也可能不会,他这个人就是压力太大了,感觉也没那么难相处,你可以聊一些身体状况啊,问问他有没有刑警职业病,近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会影响自己的工作情绪,反正重点也是在这期公园杀人案吗,其余的也没什么,他这个人应该很难深入真实生活,我们再慢慢建立联系。”

徐霖和于潇潇齐刷刷地眨眼看过来,后者还在记笔记。

于潇潇评论:“哇,不愧是这两天一直拍摄的人,过于了解咱们的拍摄对象。”

徐霖也跟着凑热闹:“我还怕你们俩吵起来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倾斜的日光透过落地窗,落在舒遇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她的眼尾上挑,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提前有冲突,之后才会顺利啦。”

莫名地,低下头吃饭时,她突然想到在急诊室帮自己擦拭眼泪的那双手,笨拙且真诚,让人察觉不到逾矩的不适感。

她晃了晃脑袋,把脑海里那做旧的文艺电影清除。

按说,严昀峥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舒遇的理想型,不过早两年的话,她真的会感兴趣到主动去追,可现在她连自己都搞不清。

也不知是成熟了还是不再沉迷于男色了。

不过后者大概是不可能的。

下午,刑侦支队的某间会议室里。

周之航和小丛的后采结束,几人聚在一起听向哥聊起在墨西哥的故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向哥的肌肉。

周之航连连感叹:“什么时候我也能练成这样的肌肉。”

向哥一个大块头倒是难得脸红,“也没什么,之前拍那些东西多了,难免会有噩梦和心理阴影,所以我就经常去攀岩、射击,去消磨一下神经。”

“严队之前也带我们去玩过,还有什么山地车、速降、射箭……乱七八糟的,我都以为是警校训练。”

“这么刺激。”于潇潇激动地凑过来,“射击好玩吗,我都没玩过,还有,还有,你们真的几秒之内,就能把枪重新组装吗?”

“之前还真玩过,但也没那么闲,我还不如打游戏呢。”周之航对着镜子臭美,“不过,要是你们想玩射击,反正这两天闲着,带你们去呗。”

舒遇检查过素材,喝了一口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

与前两日的紧张气氛完全不同,现在的大家松弛又随意,似乎已经认识许久。

“也行,这样也能拍一下刑警的日常生活,如何解除工作带来的压力。”徐霖点头示意。

“害,解除压力,当然还得是玩消消乐、金铲铲咯。”小丛发表感想。

会议室的门被人打开。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严昀峥擦着微湿的头发走进门,他只穿了件黑色短袖,束在黑色工装裤里,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平底战术靴。

严昀峥抬眼看过来,漆黑的眼眸略有迷茫,把淡粉色毛巾搭在肩上,精瘦的手臂拉出椅子,声音慵懒,“我来早了?”

他打了个哈欠,看向周之航,“你们俩还没结束?”

“……结束了,严队,我们在聊去射击的事。”周之航起身,把采访位置让开严昀峥,“严队,你就湿着头发录?”

他没理会这个话题,挑了挑眉,“射击?”

“对啊,潇潇他们想去玩玩,昨天睡了一整天,我们出去玩玩呗,晚上还能吃好吃的。”

“再去玩剧本杀?密室逃脱?狼人杀?”小丛直接“噌”地跳起来,“终于有女孩能参加我们的活动了,不用死气沉沉地喝酒了!”

“很讨厌和我们喝酒?”

严昀峥抬眸,似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绝对没有。”小丛凑到严昀峥面前,把转椅推到摄像机前,“单纯讨厌喝酒。”

“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喝酒和喜欢的人表白,被拒绝了。”周之航戳穿。

小丛翻了个白眼,“我们先出去打架了,拜拜。”

舒遇哭笑不得,这群人真的太可爱了。

上午后采老何和老陈时,两人就狗狗教还是猫猫教,吵了得有半小时,完全偏离主题。

会议室重新归于寂静。

于潇潇还是怕采访严昀峥,幸好徐霖不忙,替她进行采访。

学姐经验丰富,进行这种采访更加游刃有余。

徐霖问道:“严队,这份职业让你看到那么多的尸体,你会麻木吗,在看到死者的时候,你在她的旁边看了那么久,你当时在想什么?”

“怎么会麻木。”严昀峥的表情坚毅,想到什么,敛起眼眸,“对于其他人来说,那些死者可能只是遥远的、是虚构的故事,可对我们来说,是真实的人。”

“问我在想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我不太会在现场想伤感的事……大概是在思考证据吧,或者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

“我们也都看过……网警发来的那些视频,当时大家都非常愤怒,这份职业肯定会给你带来许多的负面情绪,好消解吗,会不会把这些愤怒带到自己的生活里?”

“不好消解,但如果太深究,会陷入自我怀疑。我一开始刚做警察的时候,师父和我说,抓到了就单纯点快乐,不要去想这些人还有多少,还在做多少坏事,这样还能继续坚持下去,总不会再变得更糟了。”

“愤怒、失望、怀疑和恐惧这些负面情绪确实会有的,刑警也都是些普通人,我会尽量不把这些带到自己的生活里,不影响身边的人,而且队里也会有定期的心理疏导。”

徐霖点了点头,开始进行现场发挥,继续问道:“严队,你说到了自己的师父开解你,那除了这些引导之外,在你刚入行时,他还教会了你哪些,帮助你成长到现在的样子。”

站在摄像机后的舒遇,咬着唇,担忧地望向接受采访的严昀峥,说到师父时,他的眼尾略垂下,眼眸中带了些冷意,却又瞬间被窗外透过来的日光融化。

“很多……很多经验都来自于他……”

徐霖继续问道:“他也在支队吗,还是在你原来的单位,你现在遇到难题,会和他联系吗?”

“不会,我不知道如何联系他。”严昀峥的双手交叉,他蓦然抬头,看向舒遇,用力地扯了扯嘴角,“前段时间,是他的葬礼,他是被自己抓过的犯人报复伤害的。”

摄像组的人都愣住,于潇潇直接抓住了舒遇的手臂,紧紧攥着。

舒遇望向那道越过机器看过来的视线,轻轻笑着安抚。

他们是第一次面对面被采访,难免会紧张,周之航刚才也屡次忍不住地看向舒遇的方向。

他们不常面对镜头,没有那样游刃有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舒遇被他那样注视着,心脏还是陡然疼了一瞬,像淋上了一层酸涩的柠檬汁,滋滋作响。

徐霖迅速反应过来,“抱歉,提及这个话题,如果你感到不适,我们可以换一些轻松的。”

“没事的。”严昀峥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道划痕已渐渐变淡,“当刑警,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伤痕,有时候伤痕在身上,有时候则是在心里。偶尔……”

他抚摸着手背的伤痕,沉闷地说:“我也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心爱的人会因为我而遭受报复,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突然离去。”

徐霖放下于潇潇的稿件,问了句题外话,“你后悔过么,如果再来一次——”

严昀峥缓缓摇了摇头,坚定回应,“不后悔。”

舒遇的心底响过一声叹息,悄悄的。

这份职业需要面对太多不堪,需要耗费过多的心力,几乎要把全部生命都扑在上面,去挽回,去追寻,去牺牲。

她突然有了刹那的共鸣。

严昀峥的底色,不是飘雪的杉木林,而是温暖的冬日篝火。

只是因为什么,而暂时熄了火。

/

郊区的射击体验馆,隐于一片高大的杨树林之中。道路蜿蜒宽阔,偶尔有枪声穿破长空,飞鸟惊起,划过淡蓝高远的天空。

两辆越野车慢速驶过,后面的那辆车越来越慢,逐渐接近龟速。

坐在副驾的严昀峥握紧双拳,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坐在后座的于潇潇已经晕车昏睡过去。

徐霖则支着脸,不知第几遍地提议,“小舒,要不别开了,还是改天练车吧。”

握着把手的周之航,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那个,小舒姐,不然你等会单独练吧,虽然我很勇敢……但我也确实挺怕死的哈。”

正在开车的舒遇,吸了吸鼻,看了一眼后视镜,“我觉得挺稳的啊。哎呀——好不容易休息一次,恰好有这么好的车可以练,而且,这里没什么车的,你怕什么。”

为开车方便的舒遇,特意用皮筋扎了头发,短短的栗色头发扎了一个很小的揪揪,可爱又精神。她的眼睛扑闪,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车屁股,慢慢跟随着。

“哇,好漂亮的树林,和上次的湿地,完全不一样。”她还偏头看了看寂静的树林。

“小舒姐,你还是别欣赏了,赶紧看路。”

“怕什么——”

舒遇看向正前方,道路中间倏地闪过一道影子,她狠狠踩下刹车,坐在副驾的严昀峥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护住她的身体。

车辆在路中央停下。

坐在后座的于潇潇迷糊醒来,“到了?”

“没……”周之航往后拽了拽她,咽了咽口水,“但你还是继续睡吧。”

舒遇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心脏毫无预兆地刺痛起来,她下意识抓紧严昀峥的手臂,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此刻愈发冷白,嘴唇紧紧咬住,脑袋低垂着,险些要埋到他的手臂里。

“……严昀峥,我没撞到什么东西吧。”

“没有。”严昀峥倾身,似乎在观察她的状态,声音淡然,“只是野兔子,跳过去了。”

“真的?”舒遇的声音仍在颤抖。

严昀峥无意识地朝她靠了靠,颇有耐心地回应,“真的。”

“不要咬嘴唇了,呼吸。”他的声音压低,轻轻撤出手臂。

徐霖拍了拍舒遇的肩膀,“没事,你要不放心,让周之航下去看看。”

“好。”周之航立即下车,迅速看了一眼车下,确认无事后坐进车里,“啥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别担心了。”

舒遇才缓了过来,惊魂未定地拉住车门,“严队,还是你开吧,我不尝试了。”

“马上就到,看到了?”严昀峥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斜前方树林里的一栋白色建筑,他低声劝道,“拐个弯就到,慢慢开。”

舒遇的眼皮一跳,这人是在鼓励她吗。

原以为会是冷漠教练,没想到竟然是友好鼓励型。

她点了点头,再次发动汽车,“那严队你帮我看着点。”

舒遇忽然有了信心。

真的好想给他钱,请他帮自己练车啊。

车平稳运行中,夹在中间的于潇潇冷不丁地坐直身体,双手握拳,“小舒姐,加油!”随后又迷糊昏睡过去。

舒遇被她逗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安全地驶入基地的停车场。

坐前一辆车的小丛、向哥、老何、老陈以及司机谢宇早已等候多时。

谢宇叼着根烟,调侃道:“我说,你们这辆车是乌龟吗,我们等的花都要谢了。”

舒遇尴尬地笑了笑,努了努嘴,低头调整摄像机参数。

严昀峥从身边经过,一阵冷杉木气息掠过她,舒遇下意识抬起眼,他走到谢宇眼前,用手将烟夹走,“禁止吸烟。”

她垂眸笑了笑,在车里的那小小的意外已经被抛之脑后。

难得没有吃药。

谢谢你,我的心脏。

也谢谢坐在副驾的人。

舒遇扛起摄像机,走进射击馆。

这家射击馆占地面积大,不仅有室内靶场,也有野外实弹体验场,但后者审核教为严格,一般新手都习惯在室内练枪。

舒遇看了里面的价格表,枪支种类比较齐全 ,一发子弹的价格也算不上便宜。

她挑了挑眉,听周之航讲枪支规则,重点讲给她们三个女孩听,其他人已经随着严昀峥去选枪支去了。

于潇潇和徐霖听得认真,而舒遇则站在后侧扛着摄像机录像。

今日并不是拍摄日,只需要一些刑警日常生活的素材即可,而这太过简单,他们只聚集在一起,插科打诨,选择枪支,开始比赛。

她和向哥甚至只需要固定机位,就可以录入他们所有人的身影。

严昀峥站在射击位置,开了几枪,枪枪命中靶心。

舒遇无意识地把镜头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戴着护目镜,身体微微前倾,右臂挺直,肌肉线条健康流畅。

子弹打完后,他侧过身,摘下隔音耳罩和护目镜,侧头看了一眼。

舒遇下意识将镜头移走时,却看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伸手示意她过来。

两人隔着双层玻璃,舒遇用口型问,怎么了?

严昀峥迈步走到玻璃前,敲了敲玻璃,示意她进来。

干什么。

看她不顺眼要把她击毙吗。

舒遇见远景素材已经收集完毕,索性就进去了。

严昀峥倚靠在隔音玻璃旁,低眉等待着她。

“叫我做什么?”

“她们都在玩,你不试试?”

周遭不停有弹壳掉落的声音,响亮清脆。

舒遇偏头看向不远处吱呀乱叫的另外两位,低声笑了笑,“我没什么兴趣。”

“我钱是按人数付的,真的不试?”

舒遇的眼睫眨了眨,那个价格确实令人心疼,她看了看远处的目标物,略犹豫地开口,“我没玩过,怕玩不好。”

“怎么会。”严昀峥垂眸,把护目镜拿起来,示意她戴上,“我教你。”

事已至此,再扭捏也不好。

舒遇点了点头,“既然有免费的教练,那就试试看吧。”

严昀峥简单教了她一些动作要领,舒遇卡顿地照做,握上枪的那刻,大脑却一片空白,略无助地看向旁边的人。

他身形高大,恰好遮挡住灯光,舒遇整个人都在他的阴影之下,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错开视线。

地上的影子,像是在拥抱。

荒唐的错觉令舒遇再次走神。

严昀峥叹息一声,敲了敲她的护目镜,“舒摄影师,上学时一定很不爱听讲吧。”

“……”舒遇抬眼瞪着他,“你再讲一遍,我会做好的。”

严昀峥站在身后,半包围住她,教她如何两只手握住手枪。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在舒遇的耳畔回响,“指腹不要离开扳机,打完之后松开,听到‘咔嚓’一声,再去打。”

“你的脚不要紧闭。”严昀峥踢了踢她的右脚跟。

和大学教官似的。

舒遇小声嘀咕道:“还真是不客气。”

“说什么?”

“没什么!”舒遇戴上耳罩,握住手枪,“我要开始了,严队。”

戴着耳罩,她只能听到周遭模糊的声响,一枪之后,似乎中了,再一枪,似乎又中了。

舒遇的手震得发麻,甩了甩手。

她摘下耳罩时,严昀峥隐约说了句话,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不是打得不错吗。”

“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舒遇难得产生兴趣,跃跃欲试,“我要再来几回。”

恰好谢宇伸着懒腰,朝这里走过来,他温声回应,“那你继续玩,我在后面看着,有问题喊我。”

“好的,严教练。”

严昀峥拎着矿泉水,走到后面。

谢宇看她戴上耳罩,蹙着眉头问道:“之前来过这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是要让我重复多少遍。”严昀峥喝了几口水。

“我这不是还是无法相信吗。”

“不过……”严昀峥望向前面利落开枪的舒遇,轻笑,“有些没忘。”

“确实,还是和之前一样上手快。”谢宇想到这几天查阅的课题,“你说,她失忆了,还会是之前你认识的那个舒遇吗,毕竟记忆都没有了,如果你再次爱上她,那岂不是很混乱。”

在谢宇的观点里,严昀峥迟早会栽在舒遇的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身为朋友,他必须要多想一点,以免人家突然恢复记忆,亦或是她的爸妈又杀回中国。

严昀峥的唇线紧绷,眼神渐冷,“无论记忆有没有消失,她都是舒遇。”

此时的舒遇慢慢回过头,略无措地望向他,指了指手里的枪,不知道又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直起身体,往她的身边走去。

“而且,没有再次这一说。”

是一直在爱着舒遇,即使她不在,即使她不记得。

即使两人份的记忆,全世界只剩他知道。

舒遇在犹豫,纠结,从第一章就可以看出来,失忆让她不安恐慌,生怕忘记了重要的人或事,甚至是担心自己不再是自己。

而严昀峥却很笃定,无论如何,她都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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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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