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果儿所剩下的只有她敲碎扑满从里面拿出的那堆亮晶晶的硬币。在收银员不耐烦的眼神中，她去超市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硬币不耐花，这么点东西就一下少了不少硬币。

丢了大笔的钱，等于将她回去的路也断了，陈果儿喝着矿泉水吃着面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她背着她出来时所带的那个大书包，坐在公交车站等候的长椅上，目光空洞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这个城市的繁华再也吸引不到她了，到处都是要钱的地方，让她这个身上只剩下几十个一角硬币的“穷人”不知在何处立足。

陈果儿觉得，现在这座城市在她眼中就像是一个披着漂亮人皮吃人心的画皮。

她来到一家大型书店，书店是她能想到的既安静又可以免费休息的好去处，最主要的是可以免费看书。不过，她想，如果店员知道她连一本书都买不起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赶出去的。

这家书店有三层，每层都立着一堵又一堵的书墙。陈果儿在这一堵又一堵的书墙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当红00后作家木子秋的新作——《清醒在午夜》。

这本书她早就想买了，可在她住的那个小镇，学校周围的书店除了教辅书和杂志外，根本不会卖这种老师训斥为“堕落”的书籍。

陈果儿很想买下这本书，可她身上的那些硬币加起来恐怕也买不了半本，她只能在这里饱眼福了。

她沉浸在木子秋伤感脆弱如琉璃般的文字当中，暂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好几次她都看得流下了眼泪，她觉得书中主人公和自己当下的际遇差不多，一样的离家出走，一样的身无分文。

“你喜欢这本书吗？”有一个好听的男声突然问陈果儿。

陈果儿抬起头看到一个带着棒球帽，穿着白色棉T恤的男声站在她面前，这个男生带着一副墨镜，遮去了半张脸，他看上去好像和自己同龄。

“当然，木木（木子秋的昵称）的文字里总有一种落拓感，不是那种中年人的落拓，是少年人的落拓，别人是写不出这种感觉的。”陈果儿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看她眼前这个人，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生。

“那你觉得这本《清醒在午夜》怎么样？”他继续问。

“和他以前的书有些不太一样呢，这本书总感觉有一种沉沉的忧伤。怎么你也是木子秋的书迷吗？”陈果儿问她面前这个男生。

那个男生的嘴角露出上扬的优美弧度，这个微笑让陈果儿觉得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算是吧，不过我不太喜欢木子秋文字中那种超越同龄人的沉重感。”他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陈果儿叫住了他，走到他的面前。

“你就是木子秋，对不对？我在杂志上见过你的照片！”陈果儿有些激动，她没想到在她如此落魄的情况下竟然能碰到自己的偶像。

“同学，你认错人了。”那个戴墨镜的男生冷冷地说道。

“噢，是吗？那我就喊‘木子秋在这里啦’，木子秋那么红，我相信这个书店里肯定有他的粉丝，如果是我认错人，我自认倒霉。”陈果儿拿出了当初追凌念时的“无赖”劲儿。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木子秋。”说完，那个男生摘下了他的墨镜，露出了他和杂志上一样的标志性丹凤眼，他有些后悔自己随便和读者搭讪了。

“你想要我的签名还是想和我合影都可以，只是希望你不要声张，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行踪。”木子秋说道。

陈果儿承认她确实很想在木子秋的新书上留下木子秋的签名，但现在即使木子秋在书上留下签名，她也没办法把书带走，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木子秋见她没有反应，先是愣了一下，他原以为眼前这个女生会又和他要签名又要拍照合影，没想到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他重新戴上了墨镜，走出书店。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生竟然紧紧跟在他后面。

“你到底想怎么样？”木子秋最烦这种跟踪他的粉丝了。

“不，不，木木，我没想怎么样，我不是那种不理智粉。实话跟你说吧，我原本是和男朋友私奔到这个城市来的，结果我男朋友撇下我一个人回去了。我钱包也在坐公交的时候被人偷了，现在我身无分文，在这里无亲无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我在书店里碰到了你，你就算我在这城市里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我只能跟着你了。”

听陈果儿说话的语气，她现在不像是在和她的偶像说话，而是在和她一个认识的朋友说话。木子秋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

“不信你可以翻我的包，我身上除了有几个硬币之外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我手机也被我故意落家里了。”说完陈果儿就打算翻开包让他检查。

“好了，好了。”木子秋阻止了她，“要是这样的话，我替你买一张回去的火车票，你还是回家去吧。”他想自己还是尽早摆脱她的好，他不差那一张火车票钱。

“我们那里不通火车。”

“……”

“只能坐客车回去，不过现在也没有回去的大巴了。”陈果儿说道。

***

木子秋觉得生活真的是要比想象更出人意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悄悄地来到这个城市寻找写作灵感时，会碰上一个身无分文的粉丝，而且他还把这个粉丝带到了他在这里短期租住的房子里。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木子秋问陈果儿。

“就算你是坏人那又怎样？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坏人就坏人吧。”陈果儿这样的语气让木子秋觉得十分好笑。

木子秋当然不是坏人，他还亲自做了晚饭给陈果儿吃。陈果儿觉得自己真是因祸得福，这次出逃虽然丢了五百元，但遇上自己的偶像，偶像还收留自己给自己做饭，别说丢五百了就是丢五千、五万也是值得的。

她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疼得很，说明自己不是做梦。

吃过饭之后，陈果儿和木子秋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两天的种种经历，木子秋像是陈果儿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很有耐心地听着她的倾诉，而陈果儿此时也确实把他当成拯救自己于水火中的朋友。

“木木，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本来是和男朋友私奔出来的，结果我男朋友却没良心地跑回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还叫私奔吗？”陈果儿一边说一边大口喝着木子秋用榨汁机给她榨的新鲜凤梨汁。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木子秋问她。

“我也不知道。”

“要不你明天回去吧，呆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回去！回去就输了。”陈果儿一脸倔强。

“难道你出来这两天不想家吗？”木子秋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粉丝，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是被人宠坏了。

提到“家”，陈果儿就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一边用手背擦着掉下来的眼泪一边说：“怎么不想呢？特别是凌念离开之后，我就很想我爸妈，想我妈做的红烧肉。我想家甚至想凌念还有学校，但我就是害怕回去挨骂，所以才不回的。木木，我不是有心缠着你的。”

陈果儿越说越激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木子秋将旁边的纸巾递给了她。

“你明天回家去吧，看到你回家，你父母肯定很开心的，要知道无论他们是怎样打你骂你，他们都是爱你的。”

也许是偶像说话比较有分量，陈果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好吧，我明天坐车回去，再不回去的话，我真就会在这里饿死了。”

夜晚十二点，是今天和明天或者说是昨天和今天的分界点，木子秋多年的写作习惯使他在这个时间的分界点变得十分清醒。

陈果儿已在他隔壁的卧室沉沉地睡去了，他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创作，可坐在电脑屏幕前，面对那片空白，他一个字都打不上去。

他想到他偶遇的陈果儿，这个对外面世界了解甚少的小镇女孩儿，她可以任性地活在她的世界里，而他在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背负了太多超越同龄人的沉重。

打架、逃学、抽烟……木子秋曾是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年，父母为了生计在外辛苦赚钱，把他交给年迈的爷爷奶奶，而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桀骜不驯的他。

缺少父母照顾的他认定父母是不爱他的，于是他以自我的堕落来对抗父母的“冷漠”。终于，父母在一次过年回乡乘坐一辆超载的面包车时，出了意外。面包车翻下了山崖，父母双双殒命，他从此再也找不到对抗的对象了。

父母去世之后，他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生存，初中毕业之后他就出去打工。从小对文字的热爱，使他有空闲就写一些文字，来安慰自己孤独的心灵。他把它们发到网上，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作家。

他名利双收，彻底摆脱了生存的困境，只是每每在午夜时，他都止不住想起去世的父母，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新出版的小说《清醒在午夜》主人公就是他的影子，他希望自己写下这部小说，能让更多的人珍惜自己的家人。

第二天，木子秋开车把陈果儿送到了车站，给她买了回去的车票。临别时，木子秋嘱咐她要好好上学，其实那亦是木子秋心中的愿望。

陈果儿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自己的偶像，等汽车开出城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忘记和木子秋要签名了，同时她也十分后悔自己连声“谢谢”都没对他说。

车窗外的风景依然是由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铺成的绿色构成，只不过和来的时候相比，农田延伸到最后，出现的是她熟悉的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小镇。

陈果儿从大巴车上下来，想着回家怎么面对父母的责骂时，却在走出车站的那一刻被父母痛哭流涕地抱在怀里，她父母的旁边还站着一脸惭愧的凌念，还有一脸愤怒的凌念的父母。

陈果儿平时见到的凌念都是一副冷冷酷酷的样子，而现在他惭愧脸红的模样使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原来，凌念在回去之后先是被父母训了一通不懂事，而后又被着急寻找女儿的陈果儿的父母找上门来，问他陈果儿的下落。

他只能不好意思地说，陈果儿还在市里。陈果儿的父母生气地拉着凌念还有凌念的父母，让他们陪着他们去市里找陈果儿，没想到陈果儿却自己从车站走了出来。

多年之后，陈果儿和凌念结婚了。每当他们想到当年那次“私奔”就各自嘲笑当初的幼稚，可是谁的青春不幼稚过呢？

我们的幼稚本就来源于我们对这个世界不完全的认知。

陈果儿没有把她遇到木子秋的事情告诉凌念，她回忆当初的经历，总怀疑碰到木子秋不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如果碰到了，为啥她没要个偶像的签名呢？就算不签在书上，也能签在别的地方。

直到木子秋在新写的一本书里面，在前言里提到过他在某个城市碰到了一个身无分文私奔出来的粉丝，陈果儿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木子秋这样写道：“那个女孩向着她幻想的世界奔跑，却发现世界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充满糖果的童话世界，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回到原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而这样的一次秘密出逃却是她成长的一个鲜明印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