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在叶蓁蓁心中的两个大谜团到现在都一直没有解开，一是为什么宁安小贷痛痛快快就把这件事给认了下来，这样不等于就是告诉大家这件事是自己造成的么？二是为什么王雨和李思婷家庭情况不好，但是又能有办法把钱给还上，并且既然已经还了钱为什么又自杀了？

这些年借高利贷的被暴力催债搞得家破人亡的事情并不算特别罕见，所以不论是叶蓁蓁还是别的几位同事，在私下讨论案情的时候，基本都是倾向于怀疑是宁安小贷在催账的过程中采用了暴力或者威胁手段，致使她们两个年轻的学生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从而选择放弃生命。

但是通过这几天的约谈和调查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任何形式的怀疑如果没有坚实可靠并且完整准确的证据链，不论听起来多么的合理，那也终究只能是怀疑，换句话说，事情的真相哪怕是非常的荒诞不经，但是排除了所有的合理怀疑之后，那真相只能是这样。

“所以我从听你说到现在，一直觉得你们公司的嫌疑确实很大，不然你们干嘛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做一件自己几乎没有什么责任的事情？”叶蓁蓁这个问题，其实在白天和黎鸿标讨论补偿方案的时候，廖为民已经委婉地问过，对此黎鸿标的解释则是，不论如何，王雨和李思婷都是公司曾经的客户，也是公司成长过程中的参与者，发生这样的悲剧大家心里都很难过，尤其是看到死者的家属悲痛欲绝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碎，集团董事长冯俊华本身就热衷于慈善事业，在刚出事的时候就指示大家要妥善处理，后来又听闻王雨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服药自杀，他不忍心看到事态扩大造成更大的悲剧，专门致电夏寅科校长商讨善后事宜，最终才拿出了这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出来。并且根据黎鸿标散会后私下非官方口径的说法来看，这样处理也是暗含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现在社会上很容易把这种自杀行为和使用过高利贷的经历绑定起来，如果事态升级，舆论传播下去既不利于公司的整体形象，对静县乃至东宁市的社会秩序也是一种伤害，并且公司还需要为后续的舆论公关付出一定的精力，不如就此把大事化小、坏事做好，尽快消弭危机，多花点钱让死者家属尽快改善一下生活现状，好过继续在责任上的争辩和推脱，用黎鸿标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远在天边的慈善天天跑着去做，近在眼前的事情更是说什么都得解决。叶蓁蓁现在都记得黎鸿标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副大义凛然的神色，似乎他不但没有什么责任，反而像是一个救世主一般。

黎鸿标当时的这个解释，于公于私确实也勉强说得过去，只不过如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黎鸿标就是这个态度，叶蓁蓁自然会相信的更多一点，但是在东宁约谈的时候，黎鸿标的老练和圆滑给了自己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王雨的妈妈自杀之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这让叶蓁蓁本能的觉得，如果黎鸿标不经商的话，肯定会是个优秀的演员，因此他说的话，叶蓁蓁都不会再全盘接受。再加上把补偿款一半的金额通过学校的名义给付这种操作，今天要不是和江凌雪见面聊天，恐怕直到她回到北京，也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如果真的是冯俊华自己想做好事搞慈善，为什么还要自掏腰包给夏寅科脸上贴金，带着学校的名义一起出来，无非就是想淡化一下“赔钱者必然有责任，没责任谁会赔钱”的这种社会一般推论。

所以当听到叶蓁蓁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凌雪也给出了同样的说法，“是啊，这个钱给的，我都觉得这事肯定是我们的责任了，况且就算是领导要做好事，干嘛要克扣我们的奖金啊，又不是我们干的，我们能整改什么东西。”

“是啊，你不是说都别的公司干的么，为什么不扣那个公司的。”叶蓁蓁还不是很甘心，又转弯抹角地问了一下这个“别的公司”的情况。

“哎，你就当我没说过，我都是听别人瞎说。”江凌雪拿着一块饼干慌乱地说道。

江凌雪越是这种状态，叶蓁蓁越觉得不大对劲，便说道，“八卦不就是听人瞎说么，要都是听真的，我干嘛不去看今日说法。”

“我也只是听说啊……”江凌雪被叶蓁蓁磨了半天终于肯开口，叶蓁蓁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断了江凌雪的话头。只听江凌雪继续说道，“我也是听我们财务那边说，此前我们内部为这件事提交的自查报告中，有一部分关于她们俩的财务数据没有提供。”

这又是哪门子事情，叶蓁蓁感觉有点奇怪，宁安小贷在约谈时提交的材料今天她已经抽空都看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存在什么明显的问题，所有的时间和金额都能对的上。就算是他们提交的报告内外有别，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做假的地方。

“我听我们内部说，我们公司给她们俩发过工资。”

江凌雪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这几个字在叶蓁蓁脑中仿佛像是炸了颗雷。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叶蓁蓁已经不大清楚状况了，明明是两个学生欠了公司的钱，怎么公司又要给她们俩倒开工资？叶蓁蓁捉摸不透，便问道，“所以说，她们俩给你们公司还钱的收入来源，就是你们公司给她们俩发的工资？”叶蓁蓁还有个更大的问题没有敢问出口，因为江凌雪今晚并没有提到这一点，那就是她们两个学生的欠款曾经累加到过一个对于她们而言非常大的金额，如果仅凭工资收入就能一次还清，似乎也不大现实。

江凌雪实事求是地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她确实也不清楚，因为这件事本身知道的人并不算多，这个说法大概率也是从别人那道听途说再加上合理推测的一个结果。

叶蓁蓁也明白这一点，她沉吟道，“那这么说来，她们俩既是你们的客户，又是你们的员工咯。”叶蓁蓁拿起一块饼干放在嘴边，又说道，“要这么说来，公司给员工出点血给个抚恤金，倒是也说得过去。”叶蓁蓁见江凌雪不太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也再问不出什么信息，干脆就随口瞎说了一句，就算是下了定论不准备再谈起。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聊了很长时间，咖啡店里的人却并没有减少，来来往往有很多客人，还有很多人拿着本书或者搬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知从何时起，咖啡店似乎变成了个自习的场所，不管这里有多嘈杂，总会有在这里学习、办公的人。不过，咖啡店往往还承载了另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给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一个比较轻松的见面环境。

叶蓁蓁旁边的那张桌子，就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看起来二人是第一次见面，打扮得干净得体但又没有过分用力，看起来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下了班才过来见面的。和叶蓁蓁她们小声聊天不同，这对男女聊天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正在热切地讨论着近年来东宁市文艺事业的发展进步。

“今天开始，福金芭蕾舞团在东宁大剧院连着演出三天，我托人抢到了两张票，位置还不错，是明天晚上的，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那位男生看起来对相亲的对象很满意，主动提出了下一次约会。

那位女士看起来似乎对那场演出也很感兴趣，只听她略带有一丝好奇和激动地问道，“福金芭蕾舞团？是俄罗斯那个很有名的芭蕾舞团吗？”

叶蓁蓁正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听到旁边的年轻人谈起了芭蕾舞团，自己因为有一点体操的基础，毕竟文体不分家，她对福金芭蕾舞团也有过一定的了解，叶蓁蓁知道江凌雪也能听到隔壁的谈话，便放低声音问道，“福金芭蕾舞团居然来东宁市了啊？”

“是啊，你也知道这个芭蕾舞团？”江凌雪小声答道。

“那当然，多出名啊，而且跳芭蕾可太美太优雅了，可惜我来不了这个，只能看别人美。”叶蓁蓁惋惜地说道，因为不论是体操还是舞蹈，对于天赋的要求太高了，身材比例合适尤为关键，虽然自己身高腿长，但是当年的老师的话说得也很明白，继续练也可以，但是最好是只把体操当成一个爱好，如果真的想钻进去的话，成才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她因此最终还是走上了文化课的道路，这才有了今天，说不好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江凌雪见叶蓁蓁居然对芭蕾舞感兴趣，于是一扫之前的压抑情绪，热切地说道，“说起这个芭蕾舞团，就不得不提一下我们公司。”

叶蓁蓁本来想绕过她们公司的话题，谁知道绕了一圈还是绕回来了，心想这芭蕾舞团能和你们公司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你们给舞团也放了贷款？她没好意思问，只能等着江凌雪继续往下说。

江凌雪一脸“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们冯总对文艺娱乐事业很上心，当年不论是东宁大剧院的修建，再到近年来东宁市的文娱事业发展，都有我们集团公司的参与，虽然不是我们小贷公司做的，但是作为集团的一份子，我们也挺光荣，这次这个福金芭蕾舞团，就是我们冯总专门联系牵线来演出的，已经先后去了北京、上海，第三站就是到了咱们东宁，今天晚上是在东宁的第一场，市里的领导都非常重视，认为这是我们这文艺事业发展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办了件大事，叶蓁蓁心里想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啦，明天就要回去了，这次没机会了。”

“北京的机会比咱们这多得多，有的是好演出可以看，咱们东宁把这演出当个宝，估计放在北京也就那样，哈哈。”江凌雪安慰道。

叶蓁蓁见时间已经不早，掏出手机看了看，说道，“时间不早啦，咱们准备回去吧。”

江凌雪也正有此意，正准备起身，发现叶蓁蓁的手机仍然用的是几年前的旧款，便又说道，“你怎么还用这款手机啊，手机用的时间长了最好能及时换一个新的，不然万一哪天坏了，里面的数据就都丢了。”

其实叶蓁蓁本来也准备过段时间换个新手机，只不过她刚刚开始工作，工资都还没发，自己还需要攒攒钱才能买手机，等手头宽裕了，正好新款差不多也该发售了。

见叶蓁蓁没有接话，江凌雪继续说道，“倒不是我推销我们公司的产品，我觉得你真的可以上我们那个软件去看看，手机保证原装全新正品，我自己就从上面买的，不仅有补贴价格，而且新用户还有优惠券，分期利息根据情况还有减少或者免除的活动，现在手机马上出新款，说实话新款和现款在性能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印象里现款现在应该是价格很低的时候，最近入手特别划算。”

叶蓁蓁被她说得也有几分心动，便说道，“那太好啦，我正好晚上回去了看看。”

“你回哪边，我们打车在单位每个月都有报销额度，我打车送你回去吧？”江凌雪收拾着东西对叶蓁蓁说道。

本来叶蓁蓁觉得被送回去也没什么，但突然想起来自己要去的地方对面就是东宁市局，位置太敏感了，她话到嘴边又说道，“我等等还有个事，你先走吧，我就不过去啦。”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啊？”江凌雪一脸坏笑地说道，“该不会……？”

“才没有呐，总之你先回去吧，回去了和我说一声啊。”叶蓁蓁连忙笑着否认。

看到叶蓁蓁有点慌张，江凌雪觉得自己肯定猜对了，继续说道“你别不好意思，就是你穿成这样可不怎么行啊，我这是有战斗装备，你拿去吧。”说着就把包里打开了一点，偷偷露出了一包还没拆开的黑丝袜和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

叶蓁蓁虽然还没用过，但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赶紧伸手把江凌雪正往外掏东西的手按了回去，红着脸说道，“真不用这些，你的车都要到了，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啦。”

“那好吧，女孩子在外面容易吃亏，你又没有跟人谈过，小心被坏人骗了，不过你当然肯定也不傻……”江凌雪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才凑到叶蓁蓁耳边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准备好啦？”

江凌雪说完就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刚见叶蓁蓁笑着抬起了胳膊，早就一个闪身跑到了过道上，对叶蓁蓁说道，“我先走啦，你晚上可是要注意安全哦！”她说话的时候特意把重音放在了“安全”两字上，把叶蓁蓁羞得够呛。

等江凌雪走远，叶蓁蓁才自己打了个车回宾馆，她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复盘着今晚和江凌雪的谈话，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的几个漏洞，眼看着明天这事情就要被圆过去，虽然自己心里觉得宁安小贷肯定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但是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一切的怀疑都来源于自己基于社会常理的推断，又想了一会儿，叶蓁蓁实在是有点累了，便安慰自己道，“唉，说不定人家冯俊华还真就是个大善人呢，反正他有的是钱，看别人艰难困苦大发善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叶蓁蓁打定主意不再想这件事，便又想起了江凌雪说的手机的事情，她好奇地打开软件，翻看着软件中的商品和信息，她惊喜地发现，这里面手机的价格，再叠加上新用户优惠券和平台本身的满减活动，确实是要比官网上要便宜一些，而且购买的人数并不算少，评价看着也都很真实。叶蓁蓁不由得有些心动，因为超前消费在年轻人群体中很普遍，说不上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现在国外的银行，更是早就培养了人们以信用卡消费为主的购物习惯，刷卡得到的积分积累起来还可以在银行兑换权益，如果会精打细算的话，这不失为是一种经济实惠的生活方式。况且自己现在有稳定的收入预期，手机叠加上优惠券的话，一年分期下来一个月只用还几百块就好了，这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她反复和各大购物软件的同款手机对比了一下售价，发现果然还是宁安小贷这里要便宜一些，叶蓁蓁想了想，就在软件上下了一单。

人有时候可以说就是一种需要购物的动物，只要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愉悦感就会非常强烈，叶蓁蓁在这种愉悦感伴随之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