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北京已经开始转凉。
中秋国庆前夕,大家期待的假期快要到来,工作起来都事半功倍。四五点的光景,易为洲在办公室接到宋志春秘书的电话,说宋董念叨着他们好久没回家了,晚上让回去吃个饭。
听那语气,还真像是期盼儿女回家看看的孤单老人。只是要真是这样,也不会让秘书打电话了吧。易为洲看了眼茶几上的报纸,昨天才出的新闻,这么快就查清楚了,他这老丈人还真是有点手段。
他刻意提早下班,到宋家的时候是保姆开的门,屋里俩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场面不太好看,看样子是不知道他会这么早过来。
吴莉收起情绪,主动打破尴尬,问他:“小晞怎么没跟着回来?”
“她还没下班,我今儿没什么事儿,就先过来了。”事实上他压根儿没打算去接宋露晞。
宋志春看着女婿,语气不是很平稳:“你跟我过来。”
吴莉看着一前一后的身影,又想起女儿还不知情,于是欲言又止。
一进书房,“砰”地一声,耳边飞过一个烟灰缸,瞬间在旁边的门框砸得稀碎。他偏头一躲,没当回事儿。
易为洲就顺势停在了门口,还顺手关上了门,不卑不亢地站在那。
“我看你小子对我不满已经很久了,平时藏得够深,关键时刻还真是一点不手软,”宋志春看着他那副闲散的模样,越说越气,“宋平珂最好没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爸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易为洲笑笑,这话说得一点不脸红。
“还装,源盛控股背后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宋平珂这次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但往后你少打他主意。”宋志春是警告,也是有些后怕。
“爸还真是心疼小辈,这可惜这孩子不够聪明,不太配得上爸这份心思。”
“哦对了,小晞知道这事儿吗?不过我猜妈肯定是知道。”刚刚进门那会儿,夫妻俩正吵得脸红脖子粗,见他来了才收敛起来。至于宋露晞,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她不知道,而且你最好在小晞面前闭紧了嘴,你再一意孤行可别怪我不讲一家人的情分。”宋志春沉下声音,可见怒气。
“您把我当过一家人吗?谁稀罕那点面子了?暗地里各种考察就算了,我当您是为人谨慎,给我使绊子又算是哪门子的情分?”易为洲毫不客气地陈述事实,“你女儿没你想得那么不经事,我还真有点好奇,我要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她会不会觉得你偏心呢?”
这事儿瞒不住,宋露晞那脑子根本不是不想事儿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码归一码,您不再插手诚建,我也没那心思管宋平珂,毕竟他好好待在广州对谁都好。不过我这一查才知道,您对他付出的还真不少,就是可惜那孩子被惯坏了,脾气也不大稳重,也怪不得妈发那么大脾气。”
宋志春明白在这件事上他目前只能妥协,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我不为难爸,过段时间我还得处理一批人,提前和您说了,您也好做准备。小晞最近总在家闹脾气,我没办法,只希望这时候不要火上浇油才好。”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儿。”
“彼此彼此,小晞快下班回来了,爸您休息会就下来吃饭吧。”易为洲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
他其实没什么情绪,只想赶快忙完手上这一段。
额角有一道口子,刚刚碎片不小心划过的,他摸了下,有些渗血,不怎么疼,他懒得管。
吴莉见他下来这副模样,赶紧给他拿来消毒水和创可贴。他被迫拿消毒水擦了擦,把创可贴扔在一边,谁一大老爷们儿贴这玩意儿?
正等的不耐烦,宋露晞回来了。
俩人私下里再有什么矛盾,父母面前也还是表现得很和气。回去的路上,她问他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真关心人,又怎么会这时候才问。
易为洲眼都没眨,说走路没长眼,撞门上了。
宋露晞仔细回想了今天这顿饭,说不出来什么不对劲儿,但明显感觉到三个人的情绪都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她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易为洲并不理她。
“你惹爸生气了?”
“咱爸可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那就是了。
“上次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公司那边我也会劝爸不要继续插手,他最近几年身体不好,脾气大,你别气他。”
“啧,你这女儿当得真不赖,就是不知道值不值。”
“他就我这一个女儿,我不关心他谁关心他。”宋露晞一时半会儿并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易为洲侧头看她一眼,意味深长。
“有时候说你什么好呢,心思多会算计?也是难得。”虽是夸奖的话,他却语气嘲讽,也就此打住,“先送你回去,我还得回趟公司。”
宋露晞看他平稳地打方向盘,汽车驶出主路,很快就能到家。
他停在巷口,这里走回去离家不到两百米。
下车前,她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天在王燕芳面前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她本以为他会和她吵,可他回家后什么都没说,照常上下班,照常和她出去吃饭见朋友。她一开始拿捏不准他是真的生气,还是压根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不过是王燕芳后面又和他说了什么,他心情不好,但两三天后她才发现这人是真的没什么情绪,这事儿就像凭空翻篇了似的,她也不敢再提。
易为洲刚拿出一支烟,闻言笑了:“生什么气?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让人失望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点了点头。
她该说什么呢?如果她不是宋露晞,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可即使站在他身边,她还想要一个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位置,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位置,势必不是任何一个人都配得上。
于是她骄傲地回:“当然,你这么厉害,我自然不会甘拜下风。”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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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珂那小子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三个月怕是不能闹腾了。”邓铭揣度着易为洲的意思,也是如实回答。
“这事儿就先这样,源盛那边你打个招呼,拿了好处就收着,别太贪心。”
“明白。”邓铭点头,易为洲不过是想给宋家一个下马威,拿着别人的把柄才好做事。
“其实这次车祸不在计划内,本来也就想着让他吃个哑巴亏,正好吸收点社会经验。是宋平珂自己受不了刺激,被几个狐朋狗友激了,加上磕了点,才去和人飙车。”
“呵,这么不中用?他老子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易为洲看不上这种沉不住气的货色,对此毫不掩饰。
“宋老藏得很好,一般人都不知道,宋平珂一直被压着,性子难免有些压抑和急躁。不过经此一事,可见他在宋老心里不一般。”
“做得不错,这段时间帮我盯着点公司,忙完给你放假。”
“您这是?”放假?他多久没听见过这两个字了。
“最近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急不得。这两天应该没什么事儿,我休息几天,她最近状态很不好。”他放轻了语气,隐约担忧起来。
邓铭几乎瞬间明白这个“她”是谁。
“上次让你找的医生联系了没有?”他上次从上海回来就嘱咐了邓铭这件事儿。
“医生说情况不算严重,只要好好配合治疗问题不大。但我看那医生并不是很专业,要不要找一个更好的?”
易为洲摇头,说:“暂时先这样,别让她察觉。”
邓铭说您放心,又汇报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才出去。起初他还会诧异老板这样做的目的,说他不上心吧,他却事事关心,费尽心思去迁就。说他多爱吧,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除了上次开店,两人根本没什么金钱往来,比起之前他知道的那些女人,可真是差远了。
不过这几年下来,他这个旁观者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的纠缠根本断不了,但都有自己的一口气,谁也不肯低头。或许这样才有意思?他可不懂。人都出国了还能回来,长期不见面也不会生分,能走到这一步,他都觉得不容易。
林逸生手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还有一点淡粉色的疤,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没了。离最后一次换药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她看着还没完全消退的疤痕,突然生出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上午在公司和人吵了一架,此刻却坐在去法国的飞机上,感觉太不真实。
最近她不再在公司压着自己的脾气,干活的时候不多说话,有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回击。
吵架的时候是爽了,看着老板调解矛盾时不敢得罪她的样子她反倒懊悔自己行为,夜深人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更是情绪低落。尽管大部分时候都不想说话,她仍强迫自己去工作,好歹得和社会保持联系不是?
书店快重新装修好了,她有空的时候就过去,也只有在那里,她才会彻底松懈下来。她去周边的街区逛过,并没有见到那晚闹事的人,他们真的存在过吗?她不想去追究了,有人替她处理,这是好事不是吗?
飞机飞上高空,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的播报声。她闭上眼靠着座椅睡下,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她这一刻终于可以卸下心里的防线,承认自己病了,感受到有人在她身上盖上毛毯,她忍住眼角的湿意。
空姐正推着小车过来,在开口询问的前一秒,男人竖起手指摇了摇,示意噤声。
训练有素的乘务员悄然离开,离开时看见男人正侧着头仔细看旁边的女孩儿,又或许是在窗外的风景吧,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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