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因到家的时候，徐小弟正乐呵乐呵地看着电视上放着的《火力少年王》。徐小弟很迷这部剧，前前后后可能买了有十几个溜溜球。

徐梦因很难不怀疑这电视剧的投资方是玩具厂。

他抱着一盘草莓，已经啃了大半。

见徐梦因走过，他想了想，还是忍痛问道：“喂，你吃不吃啊？”

徐梦因摇头，问他：“作业写完了没？”

徐小弟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姐，你能不能别和咱妈一样，动不动就提作业和学习，多败胃口！”

徐梦因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一声：“我觉得你胃口挺好的。”

徐梦因对待徐小弟，一向是有些冷的。

桐潭是个迷信的地界，徐梦因不止一次听到家中亲朋说起，她和相差六岁的弟弟八字不合，难怪半点也不疼爱弟弟。

徐梦因的母亲每每这个时候就会给出有力的佐证：十年前，当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功生下儿子后，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女儿这个喜讯，怎么知道女儿冷心冷肺，对于弟弟的到来丝毫不见欣喜，甚至当她把儿子抱到她面前，希冀着她展现骨肉之情时，她也只是别开了脸。

“哼，本来还想告诉你个大事，你不听就算了。”小学生总是很幼稚的，徐梦因放慢了脚步，但内心里仍然不相信他能告诉她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

她只好试探着问：“你…早恋了？”

徐小弟成绩不行，但皮囊生得好看，徐梦因和他站在一起，多半得到的是一句：“你弟弟长得真漂亮…你嘛，你也不错。”

徐小弟脸都气红了，怒道：“你的思想怎么那么不健康！我都不跟我们班的女生说话的！”

徐梦因肃然起敬：“行，28岁前你都别和女的说话。”

徐小弟转动脑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还是说：“别打岔！我爸要让你给小琳姐补习！”

徐梦因“呃”了一声，下意识想问这个小琳姐是何方神圣，过了一会儿自己想起来了，是姑姑的女儿宋小琳，现在正在桐潭中学读初三，成绩平平，大约只有中专嫌弃她的份儿。

徐梦因的成绩一向是她在亲戚朋友面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进入了南嘉市一中之后，她只觉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给情感上并不亲近的表妹补课？

徐梦因被这个消息气笑了，“噔噔”地跑下楼，来到店里，赶在徐爸对她提要求之前，她就喊道：“周末我要留在学校自习！”

没成想，徐爸还没提出反对意见呢，徐妈先吹胡子瞪眼睛了：“翅膀硬了，心野了，整天就想着怎么不着家，吃的穿的用的，哪里不用家里花钱？却不知道帮衬着家里一点。”

她只是想要留在学校学习。

她只是想要好好学习！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如果他们的生活充满了艰辛和不堪，那么为什么要将她也带到这样的生活里来？

她从来没有穿过漂亮的公主裙，也只在电视机里看过迪士尼，但她并没有因为这些物质上的短缺而埋怨过自己的父母。然而她始终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自作主张用他们贫瘠的所有喂养一个孩子后，又不厌其烦地强调孩子的回报？

她会回报他们的，徐梦因想，等到她有足够的能力。

她觉得疲惫，拿出手机，黑黝黝的屏幕却照出她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好想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戴佳妮的头像亮着，她是尊贵的Q.Q会员，徐梦因从来没有见过她下线的时候。

然而，玩伴不是朋友。事实上，徐梦因也从来不曾遇到过一个能够倾诉的朋友。

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点开程守白的对话框。

她习惯了设置“在线隐身”，但却对他设置了“隐身可见”。人，善于自我感动，自我欺骗，但不善于改过自新。

【MOONIN：在吗？有道物理题早上没听太懂，能问一下你过程是怎么写的吗？】

消息发出去了，徐梦因却开始为自己拙劣的搭话方式而感到惴惴不安。

程守白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可是他们除了题目和成绩还有什么不突兀的话题？徐梦因实在想不出。

过了很久程守白都没有回复。

于是徐梦因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就一点点地沉淀，最后发酵成了一缸酸水。她觉得丢脸，仿佛有谁看穿了她那点儿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消息列表的对话框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干脆将对话框删掉。但过了一会儿，又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消息，忍不住从通讯录点开和程守白的聊天页面。

这样重复了好多次，就在她要被自己折磨得把手机关机的时候，他终于回复她了。

【C：和我爸妈陪我小姨和她男朋友吃饭呢。】

【C：没草稿纸哈，你凑合着看吧。】

她点开那张模糊的照片。

对方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解题的流程。

徐梦因盯着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笔迹，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发黄的灯管在她的头上盘桓，低下头，一沓又一沓厚厚的试卷被她垒在桌上成了一座小山。

她又开始拿出信笺，在上面写：“deardiary...”

然而文字只能倾听，无法回应。

她缓慢地在对话框里敲下：“我好难过。”

又删掉。

【MOONIN：再问一道可以吗……】

也许人就是很虚伪的，在喜欢的人面前更畏惧于露怯。

【MOONIN：对了，周末你留校吗？】

【C：不留，好不容易放个周末去学校做什么？你找我啊。】

回完这条消息，程守白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叠起了水果拼盘。对于自助餐厅来说，像他这样变着花样叠水果的人显然是不太受欢迎的。不过他叠的很有创意，给他们上菜的服务员小姐姐都忍不住道：“哇，小帅哥，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程父程母都是晚婚晚育一族，三十好几岁才有了程守白这一个孩子。就像许多传统的中国家庭一样，他们对于自己的后代有着来自血缘上的爱，也有着至高的期盼。

所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在高知家庭，随着父母自身标准的提升，只会愈演愈烈。

然而，程守白的优秀决定了他们的家庭氛围基本上是和谐的。程父虽然是理学院的院长，桃李满天下，但仍时常以自己是程守白的父亲而骄傲。

此刻，看到儿子的举动，他虽然嘴上批评道：“不能浪费食物，要把这些东西都吃了。”

但过几分钟，又忍不住就这个“水果建筑”里包含的空间设计理论考察了儿子一番。

可惜程守白并不领情，面对父亲的喋喋不休，他摸出iPad，对他说：“乖，去玩里面的《水果忍者》吧，老程。”

还是程母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没大没小。

她看了一眼手表，忍不住道：“小陈怎么还没来。”

接过iPad杀水果的甘宁头也不抬地道：“会不会死了。”

被程母瞪了一眼。

程守白的外祖父母多年前业已仙逝，程父程母就是甘宁最后的长辈，对甘宁一向很照顾。

甘宁和陈秉正爱情长跑至今八年，如今一个是附医的主治医师，一个白手起家打拼出一番家业，让原本因为家境差距对陈秉正不甚满意的程母也改了口。

然而，作为一个中年女人，程母见识过无数青年男女的爱恨情仇，多少从中总结出了一些具有普适性的规律：男人和女人之间差一点便是差很多。如果一对男女谈了很多年的恋爱仍没有迈入婚姻的殿堂，那么多半将以分手告终。

因此，她竭力地促成甘宁与陈秉正的订婚，今天便是作为女方的家长来同男方吃个饭。

“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件放不下的事——”程母开口。

“那就是我们小白白的终身大事。”甘宁接上。

“你别叫得这么恶心行不行？？”程守白听不下去了。

程母瞪了甘宁一眼：“你别打岔。我跟你说，你和陈秉正要是半年之内不结婚，我就让你姐夫给你介绍个新的。”

“那不行，我要小白白给我介绍。”甘宁一本正经。

一个晃神，程守白的水果建筑，塌了。

在甘宁口嗨的间隙，陈秉正终于姗姗来迟。

他穿着简单的灰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整个人却浸润着一种芝兰玉树的气韵，让人觉得望之可亲。仔细看时，他的眼尾也有了细纹，然而岁月却为他平添从容的风度。陈秉正和甘宁是多年的同学，今年也到了三十而立的关卡，不同于甘宁身上那种劲劲的风范，陈秉正给人的整体的感觉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非常“正”的。

他一只手扶着女友的肩头，先向一行人道歉：“公司有点事儿，耽搁了，今天我来买单。”

程守白挑挑眉，又开了个榴莲。一边开还一边和旁边的服务生小姐姐科普，怎么样才能挑到果肉特别多的榴莲。

回到座位，手机响个不停。他的消息列表永远消息云动，他时常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就不回了。

他刷了一会儿，才看到徐梦因刚才还给他回了一条。

【MOONIN：没有[笑cry]】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徐梦因硬着头皮交上了周末留校的申请，没想到班上同学的学习热情出人意料的高，一时间教室座无虚席，徐梦因前后左右只空了程守白的位置。

她其实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就淹没在自己制订的密密麻麻的学习计划里。她下定决心要在一个半月后的期末考学出点成绩来。

然而，仿佛是上天有意考验她的诚心，在她默背生物书知识点的档口，李宜亭和坐在后头的陆扬帆争论了起来。

第一次，徐梦因见到李宜亭在人前展露出了自己的喜恶。

她指着他们下周要学的《张中丞传后叙》，眉头微蹙：“这种文章为什么要选入课本呢？”

徐梦因不由地停下了手里的笔。

程父程母升格为爷爷奶奶之后对小孙女极为宠爱，以至于程守白时常怀疑自己的爹妈是不是被魂穿了——当初是谁说的人们只会记得第一名？

现在这两个抱着孙女说“只要囡囡开心什么都可以”的老年人是谁？

——2024.07.1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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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