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五。刚刚考完期中考,又要迎来周末,学生的心思都有些活泛。早读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在叽叽喳喳周末的安排,等到早读课结束,徐梦因出去接了杯热水回来,就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卢绫正霸着她的位置在和她的同桌李宜亭说话。
“宜亭,”卢绫亲热地挽着李宜亭的手臂,“我上周末在陈老师那里听到她说起你了,我才知道你以前也上过她的课。”
李宜亭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倒也没有表露出不耐烦,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卢绫接着说:“你好厉害,钢琴和古筝都考到十级了!我初中在隔壁班的时候就老听人说起你的名字,说你特别完美……”
“谁说的?”李宜亭挑眉一笑,倒是让卢绫愣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你的爱慕者们呗~”
她刻意要重了这个“们”字,好像是在调侃,但谁又知道调侃的表皮下包藏着怎么样的一颗果子?徐梦因一直都明白,那些手牵手一起去上厕所的好朋友,有时也是会说彼此的坏话的。
李宜亭淡笑不语,徐梦因趁机把水杯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打算开口赶客——水杯实在太烫手了,刚才拿那么一会儿,她的手都有点红了。
然而,卢绫又说:“宜亭,周日是你生日吧?有什么安排吗?”
徐梦因用手指敲着桌子,其实很想学着他们那个学物理的英语老师说一句:“stand up,please.”李宜亭一页一页地翻着桌子上的《茶花女》,良久,浅浅一笑:“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太好了!”卢绫用力鼓起掌,“我们周末去‘糖果’唱歌怎么样?”
“糖果”是一中附近的一家KTV,和“天天乐”一时间平分秋色。徐梦因哪一家都没有去过。徐梦因的母亲善于倾诉生活的不易,而徐梦因善于反省。
李宜亭合起书,歪着头想了几分钟:“再看吧,如果没有别的事也可以。”
下一秒,卢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敲了敲程守白的桌子:“喂,班长,听见了吗?”
“啊?”程守白抬起头。
他又在打游戏。
徐梦因看见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听见什么?”
卢绫故意嗔道:“班长,你怎么这样,大美女都发话了,周日来不来‘糖果’啊?”
不知道为什么,徐梦因突然有些想笑。
她确实觉得卢绫很聒噪,也很想她快一点离开自己的座位,但这一刻却能意外地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青春不就是这样的吗?但她的青春是这样的吗?会不会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她只能想到一片静寂的海?
程守白听了,“哦哦”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旁边一直在埋头刷题的陆扬帆突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写题。
程守白说:“我先说好,唱歌,我不是很行。”
卢绫捂着嘴笑起来:“那我们更要听你唱得怎么样了,大班长~”
“还要录下来!”最后一排的肌肉哥站起来,大喊一声。
自然,没有人邀请徐梦因,除了卢绫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座位的时候对她说:“诶,徐梦因,你这位置真不错,要不改天我们俩去和大黄说一声换个位置吧。”
可惜徐梦因就不是一个有“让座”美德的人,所以她对卢绫说:“可是我也坐得挺好的。”
这一次,卢绫脸上的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大黄走了进来,而且,脸色很不好。一进来,就把戒尺和课本重重地摔到了讲台的桌子上。本来闹哄哄,像个菜市场一样的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大黄这是怎么了?被老婆家暴了?还是买的股票跌停了?”程守白放下手机,自顾自翻开课桌上的一本数学竞赛题。
不知道大黄有没有听见程守白的吐槽,但心事重重的徐梦因却因此会心一笑。
你懂吗,当你开始关心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高兴,因为他的一个行为而悲伤,当你……喜欢上一个人。
大黄咳嗽一声:“我简单说一下哈。”
大黄说,从下个星期开始,学校向全体学生提供自愿的留校服务。想留下来写作业的,可以留在教室里写,会有老师在楼层巡逻并解答问题。都是免费的,只需要每周四之前填表申请就好。
大黄的话一出来,班上嘘声一片,王乐鑫,就是开学那天扶着程守白上楼那个肌肉哥说:“不是吧,老师!好不容易放假了,谁还想待在学校学习啊?”
大黄一边抄板书一边说:“想留的人就留,不想留的人可以不留——对了,王乐鑫,你期中考班排名多少。”
一中崇尚素质教育,不搞补课那一套,家长们对此一直颇有微词,尤其是这几年来,打着“军事化管理”牌子的南嘉市实验中学在高考中异军突起,去年甚至还出了两个理科全省前十。
徐梦因知道三班的家长里面就有不少坐不住的。
前几天他们期中考成绩出来后,大黄就按学校的要求开了家长会。徐梦因走得最晚,亲眼看见几个家长围住大黄,一定要大黄向上面提意见,让学生周六也在学校自习。
妈妈a说:“现在的小孩诱惑太多了啦!我们家王乐鑫回到家不是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哪有心思学习哦。我说他,他就说在学校学习已经很累了,回家就想好好放松一下。老师您说说,高中这么紧要的关头,他还想着放松呢,以后考上985大学再放松不行吗?”
妈妈b也附和道:“可不是,都说高考是最后一道坎,我们家帆帆也是一路重点培养过来的,当时中考呢考了全市第9名,实验那边是说可以学费全免还奖励我们10万元,但是考一中毕竟是孩子的心愿,他自己呢,也不愿意和初中的朋友分开,我和帆帆爸爸想着一中也是百年名校,出过好多高考状元,也就随他去了。但是我觉得啊,我们一中是不是有点过于松了?我听说实验那边都给尖子生配保姆呢!”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希望补课。
卢绫的妈妈长着一张和卢绫七八分相似的脸,这使得徐梦因能够一眼认出她。“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周末能有上其它老师的课的机会。”
卢妈妈的笑容很矜持,有点欲语还休的意思。
徐梦因懂得她的意思。教育局严令不许在职教师收费补课,但只要高考还是看分数,补习这种东西就始终是一种刚需,区别只不过是价格上涨的时候,能满足刚需的人就变少了。
大黄说些什么徐梦因倒是没听清,不过,徐梦因站在外围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略带尴尬的神色。
徐梦因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一所资质堪忧的乡下学校念的。初三上学期的时候,他们班就已经只剩下大约一半的人,另一半要么选择通过春招进入职中,要么选择进入社会这个大学校。一个班能够正儿八经地考上高中的不会超过10个人。
为什么她的父母从不会像这些家长这么紧张呢?徐梦因不免好奇。
徐梦因的父母从来没有出席过她的任何一场家长会,过去在乡下初中名列前茅的时候没有,现在在一中跟不上别人的时候更没有。学习从来就是徐梦因一个人的事情,除了自己,再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成绩。
她不能不刻苦,无法不上进。
不过——
鬼使神差地,徐梦因趁着大黄在讲台上写板书,偷偷转过身问程守白:“昨天晚上那张‘金钥匙’的试卷,你写了吗?”
“啊?我找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程守白的卷子总是有点皱。难道是写的时候写不出来,一怒之下把它揉成一团砸到墙上,再掉进垃圾桶了?
徐梦因想到这里,又开始有点想笑了。不过,显然,程守白是不会这样的,会因为数学恼羞成怒的人,恐怕只有徐梦因。
果不其然,程守白的练习卷留有大量的空白,那些基础的题目,他几乎都没有做,只有选择题的最后两题和最后一道压轴的函数计算题他写了。
徐梦因压低声音,问他:“怎么简单的你都不写,反而难的你都写了?”
程守白也很不解:“简单的我写它有什么意义?”
“我一眼就看出答案了。”
徐梦因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想打他。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的家长会,大黄一脸谄媚地拦住程守白的妈妈,让这位衣着考究,容貌美丽的贵妇人有时间到学校来讲一讲育儿经验。
程守白的妈妈却说,程守白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
“我问他,高中的课业这么忙,老师布置了那么多作业,难道回家就不用学习了吗?”
“他和我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要给其他同学一点追赶的,睡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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