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今天是我在这座法师塔打工的最后一天。

我原本只签了三周的雇佣合同，后来又续签了两周，但随着茅叶蛾孵化期结束，法师塔的订单数量回落，不再需要临时雇员，所以今天是我在这里打工的最后一天。

虽说这一个月里，我已经在这个法师塔里混了个脸熟，午休时和学徒们混在一起吃饭，遇到下班早的时候，还能相约到附近酒吧小酌一杯。但身为用完即扔的临时工，今天是我在此打工的最后一天。

“所以，”我真诚发问，“你的脑子有病吧？”

虽然不论石像鬼还是塔灵，都没有脑子。

石像鬼蹲坐在扶手上，仍旧是有气无力地嗓音：“昨天收到埃弗格拉公立学院的投诉信，说我们出售的商品导致田里的作物过度活化，吃掉了饲养场的牲畜。”

随信附带的照片里，金灿灿的植物争先恐后地漫过田埂，蜂拥涌入畜棚。几个学生徒劳地来回奔走，照片传不出声音，但他们肯定正在破口大骂。

画面最后定格在凑到镜头前的杀虫剂罐子，上面的商标尤为醒目。不过，我注意到，罐身底侧有一圈明显的喷涂标记，说明那是件试作品。

“不关我事！”我立即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是女巫。”

我可从来都不参与法师塔的药剂调配工作！

“是的，您是位守规矩的雇员。那其实是某位学徒的实验品，我们鼓励孩子们进行创新。”石像鬼说，“可惜他不小心把作品混进售卖品里，造成了一些小麻烦。现在麻烦您前去处理这次投诉事务。”

我提醒石像鬼：“你应该记得，我明天就不在这里打工了。”

“当然了，亲爱的，我记得塔里每一个孩子的信息。”塔灵那嘶哑的声音硬是挤出了甜腻语气，“只要你还在合同期内，就是塔里的雇员，我会一视同仁。所以，您当然可以代表法师塔出面。”

一名学徒鬼鬼祟祟地从旋梯后方探出半截身体，满脸赔笑，摆出“抱歉啦”的姿势。

我收回目光，冷漠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当事人自己去解决？”

“学院里尽是心胸狭隘的混账，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胡搅蛮缠，脾气差劲喜欢记仇。法师塔里的孩子们虽然性格活泼了些，但都过于单纯老实，容易与他们发生冲突。作为塔灵，我会避免孩子们受到伤害。”

“……我也是雇员。”

“明天就不是了。”

“日。”我终于忍不住，发出友善的疑问，“你的脑子有病吧？”

当今时代，就连死灵法师都能在骨科医院里混个好口碑，黑魔法师却一如既往的声名狼藉，完全是咎由自取！

石像鬼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居然从它阴暗面孔上读出了“好麻烦”的意思，这令我感到愈发恼火，不禁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提前结束今天的工作。

“其实不需要做什么，挨顿骂而已。”后面的学徒插嘴道，“只要别像上次那样，打到管理局出警就可——”

话音未落便被同伴按回去了。

……嗯，现在回家的话，中午还能睡个午觉，下午和泡芙一起去公园玩。

石像鬼说：“五倍薪酬。”

……好吧，看来这个班还是能继续上的：“成交。”

直到石像鬼扇动翅膀，飞回墙上变成装饰后，躲在旋梯后的法师学徒才钻出来，忸忸怩怩地凑上前来。

我认得他，这家伙两天前刚请我喝过酒，况且薪水已将我的不满抚平，于是我只是翻了个白眼，道：“至少得告诉我，你到底搞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吧？”

“嘿嘿，因为是随手做的，当时没有鉴定。”学徒挠挠头，露出一个单纯老实的傻笑，迅速举起鉴定报告，“所以我刚刚重做了一份！”

我翻看报告：活力充沛I，生长繁荣[草本]I，土壤肥沃[潮湿]II。

“倒是挺正常……”

“对吧——这段时间想到的改良版本！兼具除虫和施肥效果的复合药水，说不定能成为畅销商品！哎呀，绝对是投诉的家伙太没眼光啦……”

“啧。”

“咳咳，总之，麻烦你帮忙啦，赫莉小姐！下次去酒吧我买单！对——不——起！”

-

我来到秘银市的郊外，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三米多高的蜂巢蕨在晴空下闪闪发光，育叶舒展，一派餍足，孢子雾气在叶间沉浮，蔚为壮观。

看来我带来的除草剂大概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话说回来，“生长繁荣I”居然这么效果拔群吗？

坍塌的畜棚前，几只水羚正闲庭漫步地啃叶子。最大的那只被一个学生死死拽住角往后拖，她另一侧臂弯里还抱着只幼崽。

她尖声惨叫：“让你的草离我的期末作业远一点！那种怪东西吃了会中毒吧！”

“难道不是让你的羊别吃了吗！”另一个学生也在尖叫，“那也是我的期末作业！”

“你的作业先是吃了我的作业，现在又污染我的作业！”

……糟糕，突然不想靠近了。

我一边默念“五倍薪水”，一边摆出在老家面对最难缠客人时的营业笑容：“您好，我是灰鸦草之塔的员工——”

内容省略，反正我被劈头盖脸骂了大半个小时，不愧是读书人，没有一句是重样的。

我维持营业微笑，唾面自干：“给您造成困扰表示非常抱歉，关于我们的失误造成的损失，我们将会按照相关规定进行赔付。”

学生怒道：“能赔付我期末交白卷而被教授骂的精神损失吗？”

我：“导致魔法植物在生长中发生异变的原因是复杂的，不能轻易下定论……”

学生将一份鉴定报告怼到我面前。

我卡住了。

……重申一遍。

那帮黑魔法师活该一辈子臭名昭著！

魔力暴动V、能量活化III和高速成长III，那个学徒是把一整只小恶魔都塞进坩埚里了吗？这是杀虫剂该有的效果吗？

五倍薪水。我想。

现在撂挑子的话，前面的骂就白挨了。我想。

我冷静地说：“按照使用说明，这款杀虫剂的适用范围为日常居家环境和普通农场维护，并不推荐使用在魔法植物上。如果您对产品危险性有质疑，建议您直接举报给魔法与神术管理局进行处理。”

学徒愤慨的表情顿时僵住，她语气微妙地复述了一遍：“魔法与神术管理局？”

我露出真诚友善的微笑，怂恿道：“没错，需要我教您写举报信吗？举报成功的话，还有800铜到30银的奖金呢！”

学生却沉默了。

片刻后，她目光游移地望向农田，语气飘忽：“是这样的，蜂巢蕨在限制II类名录上。”

限制II类植物，规模种植前需要对资质与场所进行严格的评估及审核，种植者应严格遵照许可证上所注明的种类、区域与时间进行操作……

而这片朴实无华、毫无防护的农田，显然不可能符合要求。

我顺着学生的目光望去，成熟的蜂巢蕨挨挨挤挤，澄黄黏浆从孢蒴顶端滴落，我来到这里不到一个小时，空气中弥漫的蜜液香气变得愈发馥郁，甜腻得令人作呕。

“……哇哦。”我不禁肃然起敬，“哇哦！”

如果黑魔法杀虫剂只值800铜的话，眼前这一幕，至少可以拿到8银的奖金吧！

秘银市的年轻人都这么有雄心壮志的吗？我在老家的时候，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只是在庆典的时候，将带有轻度迷乱效果的瓶装火焰当作提灯贩卖。

学生据理力争：“我的课题是自然条件下培育蜂巢蕨的效果，当然要选择最简单的场所！而且，专用培植场地太贵了，没必要为了作业花那么多钱。”

后面那条才是真正原因吧！

我干巴巴地说：“现在你得到结论了。”

学生：“……自然条件下的蜂巢蕨才不会长到三米！”

“友情提醒！”另一名学生终于将幸存的水羚塞进摇摇欲坠的围栏里关起来，握着环境测示表走过来，表盘上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按照现在的魔力浓度，半小时后蜂巢蕨就会进入爆发式增殖期，导致环境平衡失调，影响到周边农场的话，你估计得进管理局写论文了。”

“……”

“然后通知教授去管理局捞人。”

“………”

“写三千字检讨并在晨会上当众朗读。”

“…………”

“我还是退学吧。”学生悲痛地说。

放弃得太草率了！

我叹了口气，拔出挂在腰间的猎刀走上前，那是我的女巫誓物，幸好我担心要打架，带上了它。

……还不如打架。

唉，就当是为了五倍薪水。我想。

学生立即扭头，警惕地盯住我：“你想做什么？”

“事先说好，”我用目光估算着农田的面积，慢吞吞地说，“不一定能成功。”

我将猎刀举起，刀身贴住额头，轻声哼唱自己瞎编的小调。金属的冰冷触感逐渐沉入灵魂之海深处，属于女巫的天赋能力随着浪潮翻涌浮出海面。

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呼唤过自己的天赋了，但却丝毫没有感到生疏。力量沿着血脉流窜而过，欢呼雀跃着澎湃战意。

有悖于大众印象，战争女巫并不是擅长施法的类型，毕竟战争最直白的模样是毫无修饰的短兵相接。

所以，我掌握的第一个天赋法术，并非赫赫有名的战场迷雾或群体激昂——

刀刃变得灼热，我深吸一口气，握紧震颤的刀柄，迅速凭空挥下。刀锋剖开浓郁魔力的触感，就像切开一块冰冷的黄油：环境干扰解除！

猎刀发出“嗡——”的蜂鸣，划出一道深红轨迹，周围弥散的魔力在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空气中的魔力浓度急剧下降，蜂巢蕨应激地喷吐出更多孢子，雾气翻滚激荡，颜色变得暗沉，成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纷纷凋萎，**气味与蜜糖甜香交缠成一种可怕的恶心味道。

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十一岁那年的觉醒之声：紧握手中利刃，击碎所有阻碍，战争女巫会主宰胜负！

……唉，那时候的我肯定没想到，长大后我只能用这么帅气的姿势切空气。

我甩了甩酸麻的胳膊，收起猎刀，道：“最边缘的地方覆盖不到，但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已经帮大忙了……”两个学生都是一脸愣怔，结结巴巴地感叹道，“哇……我是说，哇！原来黑魔法这么厉害的吗！我能学吗？”

我：“咳，其实……”

“恭喜二位，通识课期末成绩扣十分——但凡听点课就该知道，那不是魔法师的施法手段。”

我正想解释，却被人打断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西装革履的魔法师正从容不迫地穿过田埂，朝我们走来。

他嫌弃地瞥了眼一片狼藉的农田与畜棚，嫌弃地瞥了眼两个瞬间缩成鹌鹑的学生，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打量一番后，嗤笑一声：“法师塔已经沦落成动物园了吗？战争女巫，倒也是个罕见品种。”

日，这是人身攻击吧？

-赫莉：露露不累卡——（bushi

战争女巫LV.5：让我们来一场绝对公平的白刃战！

战争女巫LV.99：战争迷雾！群体激昂！猩红震慑！这就是战争！

是很赖皮的职业呢。

-无用TIPS：

限制植物种植申请：根据种植类型、规模及用途，携带有关材料至魔法与神术管理局申请种植许可证。该许可证有效期为一年，每年芽月进行续期审验，逾期未审视为失效。

[附件1：限制植物目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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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