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祝初一受感激情绪驱使,就把续也的事给阎齐说了。
阎齐全须全尾听完,沉吟一会儿,意有所指地说:“松动的规则,早已经教坏一大批人。”
话锋一转,又说:“你怎么喝别人买的奶茶,我亏着你了?”
“规则”出自他口太滑稽。
祝初一闷了半天的气,像高压锅的阀门被拧开,消了个干净。
山城夜晚太美了,有玫瑰花的香气。
夏天要到了。
阎齐转动方向盘,终于挨过拥挤路段,暗橘路灯从他前额渡到下颚。
他说:“你不用照顾自己的噩梦,翻翻通讯录,万一有人愿意帮个忙呢。
——比如,闲到发慌的我。”
祝初一笑了下。
不是看不见世界的善,怪经历太多恶意,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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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初一跟阎齐进入心照不宣的模式,保持“不过界”原则,默契而微妙地做了“室友”,甚少关注彼此的工作。
因为当初这房子是按单身男士的标准设计的,他们只能共享书房。
偶尔一起办公时,两台笔记本的屏幕时钟会跳成相同的数字,祝初一喜欢这样的细节。
而阎齐喜欢那张两人宽的书桌。
五月夜晚变天,雷暴吞噬着城市,室内殢云尤雨。
她吻着他的头皮,手指轻摸他后颈那朵云,他的嘴唇落在她喉咙的动脉,一口咬下去,魂飞魄散。
雨声被隔音玻璃吸走,像助眠A**R。
但这夜,两人与睡眠无关。
阎齐会在出差时给她拍照片,先弹一个定位,是某机场的餐厅。
可能候机过于无聊,拍完还拿软件加一边框。
YAN:【这家的藕太一般,没你做得好吃。】
YAN:【误机了,两小时,还好买了保险,不然太想你都不知道找谁赔。】
祝初一在茶水间看得弯唇,延误险是这么个定义?
Y:【微笑脸/】
YAN:【假笑。】
祝初一的微信名倒简单,Y。
状似一棵树,没有叶子,光秃秃的。但像不像,怯怯低头,伸出双手需要拥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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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王阗和祝初一开了个会。
王阗用的双屏台式电脑,平日工作时,四只眼在两块板之间来回审阅,应接不暇。
自己做老板并没有高枕无忧,翻译圈跟销售类似,看家本领之外,人脉,社交网时时起着决定生死的作用。
他昨晚应酬太晚,声音轻微嘶哑,“Zoe,月末香港的发布会,你跑一趟。”
因为留过学的缘故,王阗的咬字有些特别,无数商界老板予以极高评价,说他很有腔调。
祝初一前段时间因任孟嘉的事时常请假,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再加上踢到续也这块小玄铁,委实欠了王阗人情。
她在工作笔记本上标注日期,“好,我会把手边的工作跟Wendy交接。到底还是年轻好啊,同时接三个领域的稿子,效率比我高多了。”
听不出褒贬的一句。
王阗看她一眼,喝了口冰黑咖,“嗯,你费心了。”
这回跟祝初一出差的,是培训班刚结业的小妹子,C大英专在读。
上次得到这机会的是续也,他成绩排第一。
祝初一看到空了的工位,默默叹息,小孩儿就是情绪化,说请假就请假。
Tongue的培训项目只在寒暑两季开班。
那是王阗创业后不久,得到启动资金后,他不愿再靠家里,所以订单极其单薄,有小批量学弟学妹捧场,倒也撑过了蛰伏的资金危机。王阗镀金归国,是口碑,也是招牌。
当时报名的学生很多都是都冲创始人颜值来的,结果通通败兴而退。王阗下了课不苟言笑,祝初一将他们视作小树苗。
因为心无旁骛地付出过心血,Tongue输出了大量交传人才。每学期成绩前三的学员可留下实习,获得导师推荐的实践工作和一对一指导。
祝初一到谢可然的位置,敲了敲她的名牌,让她去会议室。
谢可然放下手里的饭团,拿了笔记本跟上。
祝初一问:“关于胜恩音响发布会,你有哪些了解?”
谢可然只说了“知名”二字,就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祝初一注意到她微红的耳根,起身去接水,饮水机“咕嘟”的声音拉长了沉默。
谢可然有点小自卑,主动说:“要不,把机会给Anni吧,她比我适合。”
祝初一把水杯放在谢可然手里,温热的纸杯隔开她握紧的双手,笑说:“你觉得第三会比第二好?”
谢可然说:“我害怕出错。”
祝初一说:“没关系,还有时间准备。我帮你搜集了些专业词汇,十年内胜恩研发出的产品名称,各大发布会演讲稿,还有音响各配件的小常识。”
谢可然点开邮箱查收,“Zoe,我还是有点紧张。”
祝初一把投影打开,蔚蓝光线萦绕在她头顶,“你上课表现挺好的,不要怕。而且,是人都会紧张,你要找到克服它的方法。”
谢可然问:“那你怎么克服的呢?”
祝初一走神刹那,想起阎齐湿漉的眉眼,和滚烫喘息——是他身体力行帮她克服的。
她对谢可然笑了下,“你有的优势,别人是不具备的,要相信自己。多练习,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停下,别逼迫自己,学会放空。”
谢可然煞有其事点头。
祝初一说:“先看资料,下午来找我,上商务礼仪的课。”
再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窗外正对一家便利店,打工人在收银台前排起长队,门口的logo是硕大一个“7”。
祝初一不禁想,那人有没有好好吃饭。
晚上还要加班,祝初一回家做完饭就窝在书房,待了三小时。
阎齐进来捞人时,身上披了件深棕浴袍,带子也不系,不对称地垂在一侧。
他把一碗蓝莓搁在桌上,顺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还好祝初一职业病驱使,强迫症般按了三遍Control S,“干嘛啊你。”
房间空旷,这声埋怨有点黏人了,不自察的娇嗔。
她捂着键盘跟护自家小孩似的,阎齐捏了她一把,拨开抽屉,单手去翻印章。
祝初一要起身让他,阎齐却没顺意,下巴就搁在她肩头,轻微胡渣摩挲,头发半干,水珠擦过她的鬓角,眼神盯牢她,不知是翻的印章,还是别的。
等她茫然无措,他又挑挑眉,往她领口深处打探,刚捏那把有些重,红了。
两人隔一层睡衣,夜风四涌,祝初一能闻到他身上的乌木橙花香。
是自然的错。
风过分犯规了。
祝初一以为阎齐又要玩游戏,缩了缩身,转移话题:“哪儿来的蓝莓?”
盛蓝莓的盘子是海螺形状,边缘雕花镂空。蓝莓的深蓝闯进做旧白,像盛放了一捧墨蓝海水。
阎齐鄙视地瞥她一眼,她一脸的“你别动我”,很是戒备。
他“啧啧”两声,出了门。
祝初一为自己脑补出的画面羞赧,低头捡了两颗蓝莓吃。
阎齐把印章拿去楼下,林至舫接过,顺便把装水果的纸箱带走。
阎齐把室内灯全关了,整套房只留书房一盏橘。
寂寥在身后,朝温暖靠近。
阎齐见祝初一的十指仍在翻飞,“啪嗒啪嗒的,你这阵势,是在找人干架啊。”
祝初一说:“哪里,是命不好,前世跟文字有仇。”
“有仇?有仇你还乐颠颠往前冲,这么废寝忘食,我要是你,才不给你们老板打工,亏得慌。”
阎齐躺在桌边的床塌上,真正的高枕无忧。
祝初一不好解释自己跟王阗共事的起因,“阎总,不是谁都能好命如你。”
阎齐伸出腿,浴袍瞬间失去了蔽体的作用,撩了把她的裙子,“我怎么了?”
祝初一是易寒体质,手脚冰冷,突如其来一下,一激灵,打了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单词,“别闹。”
阎齐的脚趾揪着她的小腿,“说啊,我怎么了?”
祝初一想到网上的潮流语,敷衍地说:“您是宝藏,行了吧。”
阎齐没罢休,赤脚踩在她的膝盖上,推了下,“那你呢,宝藏2号?”
祝初一被打乱逻辑,忘记自己要打什么了,索性退出文档,没好气地说:“我哪里配。”
“呵。”阎齐的脚趾沿着她的膝盖往上,再往上,双眼眯了眯,用口型说:“这儿就是。”
祝初一瞪他一眼,手撑住桌子边缘,椅子一滑,退开了。
但她对刚才的问题,确实有自己的理解:
“小时候看金庸,世人都在找高昌迷宫的宝藏。找来找去,最后大失所望,所谓宝藏不过是寻常桌椅,家里比比皆是,根本不值得花那么多心思绕远路。因为不可靠的鼓吹,执着的猜想,误传的神秘,想法成为念,念成为妄,到头换自己懊悔一场。何必呢。”
五月中,季节恍惚。
窗旁的天花板有处装饰,几根细线垂着一群白鸽,因雕塑乱真,风吹来,以为自己也能飞。
阎齐收回腿,收回戏弄,双臂枕着头,视线移去窗外,又移回,突然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祝初一愣住,“什么?”
阎齐起身,把她从座椅端起来,“你就是宝藏啊。”
“……”就不该对他有正经期待。
祝初一怕痒,用方言骂他:“宝器。”
阎齐咬她的嘴唇,“你身上才有。”
阎齐蹲下去,祝初一没声了。
她想,哄女人,阎齐是舍得花嘴上功夫的。
捧着他的脸,祝初一想起今晚翻译的诗,《我们是停在上世纪的古钟》:
随时间摆动,随时间摆弄。
你停在拂晓,拂晓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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