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枪

次日早上,我洗漱完毕,在朦胧的水帘中寻找我的眼镜,我长得不错,是那种悲伤时哭泣,正好看见自己镜子里的脸时会忘记痛苦,停下来欣赏泛红的眼眶和脸颊的美丽。美中不足的是有一道细小的伤痕横跨我的鼻梁。

镜子里的人有过肩的直发,以及梳头发时穿插在发间亮眼的红指甲。我把头发扎成一束,仰光早上略微有点冷,我思索片刻,拿起我的灰紫色硬壳冲锋衣套在身上。

吃完早饭,沿着陡峭的楼梯向下走,出口处站着一个穿浅绿色缅甸服装的人,昨天在我情感脆弱是时候她趁虚而入,现在我又想甩掉她了,不过这只是瞬间的念头,我推开沉重的铁门,“这么早起啊。”

绍明熟捻地牵住我的手,我缩瑟了一下,很快想到二十七天没有给我们慢热的机会,于是我也亲热地回握和她十指相扣:“走到唐人街换汇的话要二十五分钟,你要不然和我走,要不然就等着我,昨天说好了,一切都按穷游的标准来,你受不了可以随时离开,不能打扰我的节奏。”

绍明做了个我懂的表情,她突然变得很乖,简直是百依百顺,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同走在仰光大街上。

昨天到得太晚,我没有细看仰光这座城市,只知道佛教国家路边总是有很多狗,下水道里泛出潮臭。

白天的仰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多元。穿粉红纱丽趿着拖鞋的女人,包头巾的女人,黑脸上布满白胡须的男人像一副枯瘦的黑纸上画了细白的线条,围着淡蓝隆基的□□男人有鲜红的嘴唇。

“仰光是不是比较性开放。”我问绍明。

绍明被我问得一愣,“军政府下有性开放?”

一个男人经过我们的身边,吐出一口红色的口水,我吓了一跳,绍明把我拉到靠近商铺的一侧,“你是说他们的红嘴唇吗。”

原来他们不是涂口红,而是嚼了槟榔。

沿路有很多卖炸货的摊子,一个煤气灶一锅黑油就是他们的全副身家,妇女低头炸东西时露出盘发间插着的鲜花鲜叶,男人低头时秃顶闪闪发亮。

印度街唐人街相毗邻,这座佛教国家不仅有清真寺,还有色彩斑斓如同十个彩色冰激淋球堆起的印度寺庙。

我在黑市换完钱办好电话卡,瞬间变成百万富翁,人民币缅币1:600,小摊上一份芭蕉叶装着的糯米圆子才五百。

“我一会儿要去买今晚到蒲甘的车票,你确定要去蒲甘吗,而且我是坐过夜大巴去,你能坐得住吗。”

“大巴挺好的,私家车过检查站要排队很久。”绍明狡黠地眨眼,“你看我是需要坐大巴的人吗,我昨天晚上是怎么进你房间的。”

“好了好了,”这番话加深了我和女鬼同行的感觉,我手指抵住她把她推开,“车要到了。”

“陈荷,别管那个车了。”绍明严肃地看着我:“人家才不是女鬼,人家是精灵。”

我不能理解绍明想做什么,她不可能只是单纯地陪我旅游,吃苦又受累,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好了,精灵,把你脖子上的大宝石藏好,小心被人薅走了。”

出租车堵堵停停,终于来到了巴士售票处,** express,全网最推荐的大巴,往后三天到蒲甘全都满员。

“因为是过节。”售票人员向我解释,“你可以去隔壁问问。”

“你可以去巴士总站问问,那边车比较多。”OK bus 的工作人员在地图上打出巴士总站的地址。

不堵车的情况下,巴士总站离市区开车四十分钟。

旁边拉客的蛇头立刻凑上来:“蒲甘,蒲甘,五十美金包车送到,整辆车只服务你一个人。”

我没精打采地坐在售票处的长椅上,绍明贴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看我滑动大巴信息,真的是每一辆都满员,我应该早点买票的,为了省几十块钱非要线下买,这点钱回国不够点一顿外卖。

“绍明,”她立刻坐直,侧身看我,“你给我讲讲蒲甘长什么样吧,我二十七天都在仰光得了。”

她拉住我的手摆弄,在大红指甲油的光面上刻下指甲细小的月牙痕,我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随她便了,她玩够了才慢慢道:“你不如求助一下我,我让司机开车立刻免费送你到蒲甘。”

我不满地抽回手:“这是钱的事吗,这是旅游体验感的事,我要是想舒服,我不如直接在国内住山居度假村。”

“陈荷你乱发脾气。”

我确实在抱怨,“你不满意可以走。”

“好好好,我不走,”她举起双手投降了,“看不出你是很强势的人。”

我对陌生人和亲近的人有两套不同的处事标准,我对陌生人温柔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掌握与人交往的限度,生怕暴露我强势的底色,所以便给予无限度的温柔。

因为这是我的处事风格,“因为这样效率更高。”

绍明撇撇嘴:“你都是这样对待喜欢你的人吗,你这样也会有人爱。”

是的,因为我漂亮聪明年轻鲜活,我把这些都给她们,她们当然爱我。我扫了她一眼,提醒她:“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吧,出戏了啊。”

“喜欢你的人太可怜了,”绍明做出一副我要谴责你的表情,她谴责完毕,又把头靠回我的肩上:“不过她们可怜一点也不错,谁能见得情敌好呢。”

她好漂亮,我生不起一点气,绍明点击软件上的返回键,问道:“你有想过先去茵莱湖吗,反正是个圈,先去茵莱湖就是检查站多点。”

现在正值缅甸内战,游客常去且能去的只有第一大城市仰光,万塔之城蒲甘,第二大城市曼德勒,以及东枝附近都茵莱湖,刚才看到东枝的票也全卖完了,不然就是很难受的巴士车型,她随意点开一个选项,** express,仰光到东枝,今天下午五点半出发,突然空出一个过道坐。

我立刻冲向售票处,一分钟下单,两分钟付款,三分钟的时候,我和绍明站在路边,拿着写了三点半到售票处接我去巴士总站的收据。

“谢谢你,运气超好。”我由衷感谢,我旅游喜欢把离境城市放到最后玩。

绍明一副你快多说两句好听话的表情,道:“接下来去哪里,大金塔还是教堂,要不然还是找个咖啡店休息吧,晚上十二个小时的夜巴你不累吗。”

去一个国家,当然要去这个国家的博物馆,看一个城市,当然要坐这个城市的公交车,现在我时间宽裕,我用事先下载好的Bite-Pu公交软件查看到博物馆的车辆,绍明对我可以说百依百顺,可她仍然是一个公主。

“陈荷,”她夹着嗓音叫我的名字,“公交很脏,上面会有小偷,你容易坐过站,博物馆很小而且好多展馆没有空调。”

我经常坐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本地人交通,看车要来时一招手,拿着目的地图片问司机去不去这个地方,上车后紧盯导航,快到了大喊下车,至于车怎么找,当然是看车头朝向。

仰光公交竟然有软件,乘坐难度对我来说简直为零。

绍明表示她不要去了,缅甸国家博物馆什么都没,我表示您不要给我泼冷水,你肯定知道这边哪个咖啡馆好,自己去歇会儿吧。

送走绍明,我浑身轻松,并暗地里希望她别出现在大巴站。

她真的没有出现,我登上大巴时下意识回望,巴士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她的身影,后面的人催促我上车,一个男人还撞了我一下,我暗骂他一声素质低,踏上了去东枝的旅途。

我是一个虚荣且纠结的人,谁都想被特殊关注,我也不例外,她没有出现使我既窃喜又失落,她怎么能先抛下我呢。

国家博物馆确实不好看,不过看了才知道,原来缅甸在历史上也是大国,而且曾和元朝战斗过。窗外的夕阳如同烧红的玻璃滴化下来,沿路的矮树只有黑色的剪影,我很幸运,旁边的座位没有人,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没赶上车。

什么蒲甘公主,简直一派胡言,我举着手机搜索蒲甘王朝,这个王朝延续了四百多年,举国上下修建佛塔,最多时竟有四百万座,期间还有一个大王偷黄瓜被打死,他的侍卫为了不受惩罚,竟然让打死国王的农夫当皇帝。

胡瓜大王是绍明的祖辈,这也太好玩了。

对了,绍明是哪个公主来着,她和我说过,但国王名字太长我记不住。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胡瓜大王被推翻了,我不是种胡瓜的后代。”绍明肯定看过不少日本恐怖片,她每次出场的方式都很奇特。

她下半身隐没在行李架中,脸倒着对着我的脸。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惊魂未定地托住飞掉的手机,向四周打量一圈,确定无人注意才低声说:“精灵,你不用提醒我你是鬼。”

“我不在一会儿你就乱看我的八卦。”绍明委屈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你是胡瓜大王的后代呢。”我觉得好奇。

“你脸上都写着呢。”绍明灵活地在空中游了半圈,一转身歪在我身上。

“好了,不说这个,你有没有当下流行的社交软件,我们相互加一下吧,你每次出现都比较考验我的心脏。”我顿了一下,“你有手机吧,精灵。”

“iPhone 16 pro max 最新款。”绍明亮出她的手机,得意地放到我几年前的老款且屏幕有一道裂痕的手机上。

我这个手机是旅行专用,刻意告诉别人我很穷别抢我,此刻却有点挂不住脸。

车在一个检查站旁边停下,吊儿郎当的军人坐在简易的铁皮屋子里,下面的缅甸人拿着身份证件排队检查,短短三个小时我被检查过好几次,早已习惯了,拿出护照按部就班排着队打开行李。

这时另一辆大巴也停在后面,那辆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车,军警喊过车上的一个人,看样子是白人小伙,估计要把外国人集中到一起检查。

缅甸的夜晚给人的感觉就是黑,空无一物的黑,零星有几个灯火,唯有检查站的大功率手电照出一片惨白的亮光。

“来得不是时候。”

绍明抱着手臂站在竹竿挑起的手电下,表情突然显得很严肃,严肃到我以为换了一个人。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顺口接道:“别不高兴了,确实不是时候,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检查完啊,不过也不查你,你在车上坐着吧。”

“你要不要也上车歇,我给点小费就行。”绍明飞快地看了一眼前方,提议道。

“精灵,排着队呢,查完找你啊。”军警来到我面前,我礼貌地和他问好,并主动打开我的行李,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我的随身包里赫然躺着一把枪!

军警的AK立刻指向我的头,我向后退了半步,仅这半步,所有的枪口都跟随我移动,我用英语大声说这不是我的枪,军警说着我听不懂的缅甸语。我的心脏跳得飞快,常在河边走,我知道自己会有湿鞋的一天,唯一遗憾的是这趟旅行开头我就死了,反着走真不是个好决定,至少要玩完一圈再死,我还没看过亚洲终极旅行地蒲甘。

这时一个瘦小的男人冲进我和军警的中间,是那个上车撞我的男人,他拿起枪朝军警就开,一枪打出去,然后是军警的扫射,绍明把我的身体按下去,开枪的男人就在我身旁,他的枪卡壳了,然后手臂被击中,鲜血喷到我的短袖T恤上,枪掉在我的面前。

那边军警又开枪了,枪口对准的是绍明的方向,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她受伤。

“绍明你让开!”

我捡起地上的枪对准军警。

我终究是没有开枪,子弹打穿绍明的身体,如同穿过水面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绍明抓住我拿枪的手,严肃地问:“你会开枪?”

我在巴基斯坦一个大学教授家里打过枪。

“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还是大喊:“相机!”

我妈收藏的哈苏相机,周年限量纪念版。

她拉着我的手,我在晕倒前只看见她拿起我沉重的登山包,里面有我的相机。

——

一只冰凉柔软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淅沥的水声响起,那双手用湿毛巾为我擦去脸上的汗珠。

“绍明?”

我躺在一架低矮的床上,这是一个木制的房子,四周点着烛灯,柚木门开了一条缝,浮雕间有天光透过。

为我擦汗的不是绍明,面前这个姑娘年纪很小,左不过十三四岁,大眼睛小鼻子,瘦弱而腼腆。女孩扶我坐起来,为我端上一盘食物,细声细气地讲,“我是公主的奴隶,公主让我服侍您。”

我知道西南地区在建国时还有奴隶制,可一个真实的奴隶放在面前还是超越了我的认知,她脖子上有铁环,面颊有粗糙的刺青。我太饿了,拿起烤饼蘸了豆酱,边吃边问她:“你是哪里人。”

“我是公主的奴隶。”

她汉语不好,说话口音也怪怪的。

我和着水咽下难吃的烤饼,接着又拿起半条烤鱼剥掉黑焦的鱼皮,女孩想插手帮我,我制止了她:“不用,我自己吃比较快,我的意思是你的籍贯是什么,你看着不像缅甸人,广西,云南,大理,哦,妙香国知道吗。”

她点点头,勉强算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一般,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公元1287年。”

对于我在古代这件事我并不是很惊讶,毕竟我已经遇见一个古代鬼了,我最好奇的是:“你一古代人会说公元?你知道耶稣是谁吗。”

这个女孩显然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如同背诵课文一样说道:“公主让我转达给您,她还有些事要处理,请您在这里住几天,这里很安全。”她孩子模样的手指着角落的背包:“您的东西全在这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里是……”

“公主的寺庙。”

太好了,我翻身下床,蹬上脚尖翘翘的缅式拖鞋,一把推开门,潮热的风扑面而来。这里是蒲甘,是我在网络上看过的蒲甘,但和图片里的红土建筑不一样,这里白塔林立,金顶飘幡。

“有没有你们当地的服装,麻烦给我拿一套。”我对屋里喊:“还有,你会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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