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绑架

鹿溪做了一个梦,她回到了爷爷还在世的时候。

那是一个小城,鹿可和秦岳还没有离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她,挤在一个100平不到的三居室。

梦里她从床上醒来,下床走两步就到了书桌前。

书桌上摆放着写到一半的作业,字迹生涩,答题处有层层叠叠修改的痕迹,题目简单,在当时是跨不越的大山。

书桌很乱,各种颜色的笔杂乱堆在一旁,摆在前方最显眼位置的,是校外小店买的便宜又新奇的小玩意儿。

五颜六色的童趣色彩,最能他们吸引这群幼稚的小学生。

鹿溪也不例外。

自鹿溪有记忆起,她就认识到大人之间的吵架来得突然,来得频繁。

她爸秦岳在外在内都是老好人的做派,唯独对待鹿可,说话时夹枪带棒,争吵时声音可以穿透墙面,刺向她琉璃般脆弱的心。

每当这时,爷爷奶奶就会过来劝架。

于是,在单调的争执声里,又参杂了两道劝解的柔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开始频繁住院。

雪白的病床上,爷爷平躺着,整个人毫无血色,黄白的面庞上双眼紧闭,血管纵横交错的手背上,插上了输液的针管。

病床前时常围满了一堆人,大多是爷爷的兄弟姐妹,他们总是小声地说话,话语间能清晰感受到真挚的关怀。

通常这个时候她会感受到难得的宁静,因为爸爸会在病床前收敛,而妈妈很少来医院,总是带着她看望一下便又走了。

但也不是只能在医院见到爷爷。

在治疗了一段时间过后,爷爷又搬回了家,他时常会捧着一本中药书,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中草药。

在爸妈不在家的空闲日子里,多余的时光是在电视背景音里,帮爷爷磨药和捶背的事务中消磨掉的。

一天放学,鹿可照常来接她。

鹿溪注意到她的胸口别了一朵白花,那朵白花是塑料制的,纹理粗糙,花瓣边上还有几根长的突兀的线头。

鹿可注意到女儿好奇的目光,小小的人儿即便是好奇,也没有直接上手去触摸或是开口讨要,仅仅是观察了一会儿便被路边的风景吸引。

在回去的路上,风吹得呼啦响。这时,鹿可突兀地说了句,“你爷爷不在了。”

这句话瞬间将鹿溪的心思收拢,她在思考‘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爷爷去别的地方了吗?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说出口。

鹿可一边转头观察左右车辆,一边解释道,“就是去世了。”

鹿溪不说话了,她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是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看见爷爷躺在一个玻璃罩的棺子里,爷爷的二妹也就是她的姑奶哭得震天响,一边哭一边嘴里骂着什么,后来鹿溪知道那是在哭丧。

她凑近了些,第一次看见死人是什么样子。

是脸色蜡黄,毫无血色的,是枯槁冰冷,即使换上一身崭新的西装,也遥远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拉着鹿可的衣服,指了指爷爷嘴里含着的红色三角形纸片,“这是什么?”

这次鹿可没有回答,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在耳边叮嘱了几句,随后就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开了。

鹿溪变成围着爷爷的一员,外边是敲锣打鼓的音乐,里边是不停的哭嚎声,她呆愣愣地盯着爷爷的面庞,既哭不出,也喊不出。

住在隔壁的阿婆拉住她的手,“溪溪啊,你爷爷走了有没有哭?”

她摇了摇头,换来对方一声叹息,“爷爷走了都不会哭。”

鹿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去的路上,她的喉咙莫名发酸,一股强烈的**促使她张开嘴巴。

她颤抖着张开,酸意又转移到眼眶。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身体像是被赋予了信号,喉管里骤然迸发积压已久的呜咽,再然后是嚎啕大哭。

鹿溪靠着门框蹲下,身体跟随着哭声一抽一抽的,前所未有的悲伤席卷着这具脆弱的肉身。

她会哭!也会喊!

屋外的音乐响彻整晚,她的灵魂也跟着游荡一宿。

再睁开眼,是在餐桌上。

她环视了一圈坐着的人,有父亲的姐姐、丈夫和孩子,还有妈妈、奶奶,一家人都在,却唯独少了爷爷。

她的父亲秦岳似乎喝了很多酒,整张脸带着耳朵都是红的,他站起身,在一众坐着的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他摇摇晃晃走到一面墙前,手指向墙上的相框,那是爷爷的遗照。

“我秦岳!现在在爸面前发誓,再也不打牌了,再打牌我就去死!”

奶奶抿了抿嘴,撇开眼睛不去看他。

姑姑看不下去,走过去拉住他,看见父亲呼吸间浸满了酒气,眼睛里不见清醒的样子,立即怒骂道,“你现在这样子做给谁看!之前哪一次没说不打了,不打了,有哪一次是改了的!”

父亲沉默下来,他看向一直冷眼瞧着他的鹿可。

鹿可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秦岳我告诉你,你再赌一次,我们马上离婚!小溪跟我,你就和牌过一辈子去吧!”

父亲下意识想反驳,但最终还在自己亲姐姐眼神的示意下,蔫着脑袋半推半就回到座位。

鹿溪就坐在鹿可的身旁,她能感受到妈妈此刻的情绪,鹿可的面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平静。

画面一转,是鹿可在呼喊她的名字,她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冷。

鹿溪踢着拖鞋奔到父母的房间,方一进门,两道炙热的视线猛地向她刺来。

“小溪,你帮妈妈去厨房拿把刀,我要砍断你爸的手指。”鹿可木着张脸,眼底溢出一丝怨恨。

秦岳的脸色变得难看,将脸别了过去,不去看她。

不知为何,鹿溪的心脏跳得好快,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厨房,在里面取了一把最大的刀。

她面带希冀,虔诚的将这把刀递给了鹿可。

她幻想着鹿可拿着这把刀,斩断那人的手指,或许哀嚎的声音会吵到她,或许鲜血会溅在她的脸上。但是没关系,她可以依旧忍受这些杂音,擦掉不干净的血液,还这片土地一片白净。

只是鹿可并没有这么做,一丁点也没有。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认真的眼神,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当真可爱极了。

鹿溪看着她放下刀,脸上露出被逗笑了的表情,“和你爸开玩笑呢,回房间写作业吧。”

她激昂的心瞬间被锤在谷底。

“嗯。”鹿溪闷闷的,只能怀揣着失望回去。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好可惜。

就像前几次他们说要离婚一样,明明已经出门领离婚证了,但最终还是空手回来。

鹿可问了无数次的要跟妈妈还是爸爸,她也回答了无数次要跟妈妈。

她想不通为什么离婚这件事能反悔这么多次,明明妈妈她也很难过,明明每次都是她提出要离婚。

鹿溪分明记得鹿可抱着她哭的模样,也记得自己跟着哭的场景。

她再也不想看见妈妈哭了,也不想自己跟着反反复复陷入这种被动的处境。

日子重新进入轨道,那些被鹿可亲手灌溉出的树苗,一次次被烧毁。

到最后,她已经能平静面对鹿可的哭诉,不抱期望地目送他们再一次远去。

远处再次传来刺耳的争吵声时,鹿溪已经习以为常,她熟练地戴上耳机,这是她逃离这里的方式。

在学校里的时候,鹿溪虽然不爱说话,总是沉默,但她依旧交到了朋友,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她隐隐意识到,即便是朋友,也不是什么都能分享的。

譬如那些光是想起就要流泪的事。

同龄小孩喜欢聊的话题永远围绕着父母、班级、老师。很遗憾,她从他人的口中知晓了正常父母该有的样子。

原来那就是课本上描述的幸福,原来父母之间是可以很开心的,家里也不会充斥着争吵。

对于这个新发现,她有些失落。

小小的人总是偏执,凭什么别人有的她却没有,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长这么大,她逐渐体会到什么是愤懑,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恨。

原来爱与恨可以同时存在,她既不想母亲受到伤害,也恨因为母亲,她的灵魂一遍遍受到凌迟。

那时,鹿可分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这个名为鹿可的世界在用荆棘包裹着她唯一的孩子。

鹿溪多么想对鹿可说:“妈妈!带着我脱离这片苦海吧!我不想再在这里反复品味大海的咸苦。如果一定要如此折磨我,我宁愿去死!”

可是她很怯懦,她不敢向鹿可吐露这些,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她不敢赌倘若说出口会因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许多鸟类动物会优先将食物喂给更强大的雏鸟,弱小、残疾的则会被饿死或被推出巢外。

鹿溪不想当那只被推出巢外的雏鸟,她已经不正常了,她不要再被遗弃。

她不要被鹿可主动遗弃,永远都不要。

世界重新变回黑暗,在空旷的寂寥中,有一束亮眼的白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两束崎岖蔓延的泪痕。

眼泪打湿细长的睫毛,脑袋还残留消散不去的阵痛,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如同卡顿的动画片。

面上的一缕发丝遮住了她的视野,她正想用手拂开,却发现双手被什么东西拴住了。

鹿溪瞬间清醒过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衣服还是出来时的那套,全身却被足有大拇指粗的麻绳束缚,一圈一圈缠绕着椅子勒进她的身体,只是动一下,就传来大片的疼痛。

她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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