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侯夫人呵斥道:“楚翎,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要狡辩的?”
董姨娘跟着道:“自己做了恶事,难道还想拉旁人垫背不成?侯爷,您若不严惩,日后这府里的规矩还怎么立?”
几个丫鬟婆子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钻入楚翎耳中。
而就这时,外面走进两个男子。
“呀,母亲院里这么热闹呢?”萧青樾斜倚着门框,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楚翎身上。
楚翎皱眉,每次与萧青樾相遇,总免不了闹得鸡飞狗跳一场风波。
从前就算了,到现在,他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再去应对这个混蛋了。
镇南侯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进来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你从小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青樾笑道:“爹消消气,您不是让我去找二哥嘛,我俩正好遇见了,就一道来给母亲请安。”
萧宗檀迈着官步走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母亲。”
楚翎是第一次见他。
萧宗檀性子淡漠,没太多表情,站在那里,像个被礼法框子框出来的模子。
萧青樾经过楚翎身边时,故意弯腰凑近他:“哟,这不是楚姨娘吗?又跪着呢?”
楚翎偏头避开,表示与他不熟。
侯夫人最先看不下去了:“青樾,休得胡闹!这里在审正事。”
萧青樾耸耸肩:“母亲别急啊,我这不是看气氛太紧张,给大家放松放松嘛。那你们继续,我和二哥先回避。”
“等等。”窦姨娘叫住他们,转而对镇南侯道:“既然二少爷和四少爷来了,不妨让他们也听听?”
侯夫人自然不同意:“这怎么行,内院的事……”
“好了。”镇南侯对这等小事不太在意,“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听听,别说话。”
侯夫人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铁青,她瞥了一眼亲生儿子,可萧宗檀毫无反应,对这场风波漠不在意。
萧青樾倒是自在,大咧咧的寻了张靠后的椅子坐下来,顺手从果盘里捞了个橘子剥着。
镇南侯问楚翎:“你既说有人害你,你有什么证据?”
楚翎举起字条:“这字条上的笔迹像我,但仔细分辨,有几处运笔习惯与我平日不同。”
“我写字时,‘楚’字那一横会先轻后重,而这字条上的‘楚’字一横却是均匀用力;还有‘见’字,我落笔的最后一竖会向□□斜,这个却是笔直向下。”
“起笔太重,收笔又太急,明显是刻意模仿!侯爷可派人去凤梧苑取我写过的字帖来做对比。”
镇南侯让泓久去拿。
萧青樾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中,见楚翎看过来,还故意翘起二郎腿,把椅子占得更满些。
楚翎收回目光。
萧青樾眯起眼睛,舌尖轻轻抵住后槽牙——好得很,又跟小爷在这儿装陌生人。
萧宗檀坐得端正,静静饮茶。
不多时,泓久捧着字帖回来,镇南侯接过来,拿着字条与宣纸来回比对。
半晌,他沉声道:“确实不同。”
侯夫人也看了一遍:“笔迹可以伪装,恐怕不足以洗脱罪名。”
镇南侯再次看向楚翎。
楚翎浅浅一笑:“侯爷可还记得,您送过我一块松烟墨?”
镇南侯道:“是送过。”
这下,侯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连萧宗檀都忍不住看了楚翎一下。
“松烟墨写出来的字是灰黑色,正如纸上的那些一样,侯爷可以再比对一下。”
镇南侯将二者并排放在桌上,差异一目了然——宣纸上的字迹透着淡淡的灰,而字条上的墨却是浓黑如漆。
“自侯爷赐墨后,我便弃了普通的墨,只用松烟墨写字,这一点,我的丫鬟可以作证。”
红棠立刻道:“回侯爷,公子每日晨起练字,用的都是松烟墨,奴婢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另外,”楚翎补充道,“西厢房内尚存有我平日习字用的纸,侯爷可派人去查,若能找出一张与字条上笔迹相同的地方,楚翎甘愿领罪,绝无二话。”
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只有苏姨娘才怯生生的发问:“有没有可能,你是在别的地方写的呢?”
“姨娘说得有理,只是……”楚翎反问,“请问在座的姨娘,自我入府以来,可曾去过谁的院子?又用过谁的笔墨纸砚?”
这下,没人说话了。
于是楚翎接着道:“再说这孝服。碎布条确实出自这身孝服不假,但诸位请看,若是不小心被枯枝扯下的布料,断口应当参差不齐、呈撕裂状的毛边才对。”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寻常的素帕,往桌角一勾,帕子立刻被勾出几道毛边,丝丝缕缕的线头清晰可见。
他接过泓久拿着的碎布,与帕子一同展示:“这碎布的边缘,以及孝服上对应的破口,切口皆是整齐平滑,分明是被人用剪子裁下,绝非被树枝勾破!”
镇南侯不禁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楚翎继续道:“孝服虽在我院中搜出,但仅凭一道与碎布吻合、却来历蹊跷的口子便认定是我所为,实在牵强。府中下人众多,又逢凤梧苑正在修缮,每日进出者鱼龙混杂,谁都有可能将这孝服藏于我院中,蓄意嫁祸于我!”
沈姨娘若有所思:“楚公子所言有几分道理,这字迹和孝服,确实不能完全证明就是他所为。”
董姨娘道:“此人向来伶牙俐齿,妹妹你别忘了,有人真看见他和薛姨娘在……”
不等她说完,楚翎直接打断:“如果我没记错,刚才证人说是看到一个身形像我的人,但没看清究竟是不是我,我说的可对?”
他问着王伯。
“是,老奴确实没看见正脸……”
楚翎步步紧逼:“你既没有亲眼见到是我,也未听闻我们交谈,仅凭衣着和大致身形便武断指认,那我倒好奇一问,府中几位少爷年纪与我相仿,身形亦有相似之处,你为何不怀疑是他们中的哪位?”
“这……”
王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几位少爷都住在东院,平日就算出门散步也只会去更近的大花园,很少来小花园……”
“哦?”萧青樾出声,似笑非笑地睨着王伯,“看来你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嘛。”
楚翎往他那边看去,萧青樾避着人悄悄冲他眨眨眼。
楚翎硬生生偏开视线。
王伯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老奴、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楚翎提高音量,“只是有人特意告诉过你,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不、不是的……”
楚翎不再理会,转而对镇南侯道:“侯爷,既然陷害我的人有人证,那我也想请您传唤一个人,当面对质。”
“谁?”
过了半刻钟,主院小厨房的厨子被严风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油腻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浑身抖如筛糠。
楚翎已经被准许站了起来,但腿还是有些软,红棠在旁边扶着他。
他问厨子:“昨日我让你去大厨房拿冰,你推拒说自己腹痛难忍,可你知道吗,有些病就算好了,脉象上也会留下痕迹。”
厨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
楚翎俯视看他:“我可以请府医来诊脉,看看你昨日是真病,还是装病?如果你说谎,那就是诬陷主子,我想,侯府的规矩你比我更清楚……”
厨子的脸色瞬间煞白。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是小人见钱眼开!侯爷,夫人,是有人让我引楚姨娘去大厨房的,我有罪,我有罪……”
听到这儿,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
镇南侯摆摆手,严风心领神会,按住厨子的肩膀,只听“咔”的一声,臂骨断裂,厨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当场痛晕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几个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唯有楚翎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没有半分怜悯。
“楚翎。”镇南侯唤着他,“你先坐下吧。”
楚翎没有动。
他重新跪下来,再抬头时,眼尾泛红:“侯爷,楚翎清清白白……”
这一声唤得极轻,与方才辩驳时的凌厉判若两人,萧青樾正玩橘子的手突然一停。
镇南侯心头一揪。
他想起初见楚翎,那时这人也是这样仰望着他,那双上挑的丹凤眼中,混着不甘和坚韧。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翎面前,托住他的手臂:“起来。”
楚翎借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在站直的瞬间轻“嘶”一声,身形晃了晃:“走不了……”
于是,镇南侯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下,弯腰就把楚翎给打横抱了起来。
楚翎素白的衣摆在空中飘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旁边的萧青樾看得眼都直了,橘子被他掐得稀烂,汁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
刚接过茶杯的侯夫人更是惊得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镇南侯对此置若罔闻,抱着人,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往外走。
只留下一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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