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淼一声“乖女儿”让卿凝妤感到阵阵恶寒,她的四肢爬满鸡皮疙瘩,后脊发凉,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迅速席卷她的全身,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拖入地狱,一遍又一遍承受无边的痛苦,一遍又一遍提醒她自己,那个美艳动人的养母是个恶魔。
短暂的时间,走马观花式的回忆。
她想起自己刚被领养时对家的憧憬,想起那些被蛇虫鼠蚁包围的日日夜夜,想起一碗又一碗令人作呕的汤药,想起事情没办好时,义母变态式的惩罚。
件件桩桩模糊了细节,让她回想不是具体的场景,但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却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只需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就能让她浑身战栗。
挣不脱,逃不掉,也死不了。
卿凝妤握紧拳头,感受到体内蠢蠢欲动的蛊虫,努力平复自己起起落落的情绪。
正挣扎着,屋门被丫鬟叩响。
“进来。”
梅姑姑低垂着头小心翼翼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头垂的更低了。
“人来了?”
“是,奴婢请二位姑娘在外间等候,不知娘娘可要现在见?”
梅姑姑的余光瞥见跪趴在地上的卿凝妤,心里浮现好几种猜测,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又是哪里惹侧妃娘娘生气了。
从小到大,这位可没少挨罚,总是记吃不记打,绕是如此,竟然也没让侧妃娘娘厌弃,十年过去,侧妃娘娘膝下依旧只有一个养女,还真是命好。
梅姑姑心思千回百转,很快便回神,等待卿淼的答复。
“嗯,自然要见。”
卿淼冷哼,看似随意地瞥了卿凝妤一眼,淡声道:“下不为例,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陪同我招待客人。”
“是。”
卿凝妤迅速爬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由丫鬟帮忙整理仪容仪表,恭恭敬敬跟在卿淼身后。
外间。
卿月她俩没有碰桌上的茶水点心,目光四下打量,将房屋格局及屋内陈设大致看了一遍,对于王府的富贵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
约摸等了一刻钟,那扇隔绝内外间的门才缓缓打开,卿淼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慢悠悠走来。
她身段婀娜多姿,一步一风情,坐下后,抬手便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梅姑姑与卿凝妤在旁伺候。
“旁边的是清枝丫头吧?你爹小时候我还抱过他。”
清枝:……
卿月:……
这个开场白属实让人意外。
“是嘛?哈哈哈……”
清枝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只敷衍一句,企图用尬笑蒙混过去,一边朝卿月使眼色,希望万能的圣女能及时拯救她。
“对啊,我比你爹大七岁,小时候他最爱跟在你祖父后面,腿短跟不上会哭,摔跤会哭,被虫子咬到也哭,妥妥一个小哭包。”
卿淼回想起儿时的人和事,眉目间情不自禁柔和下来,说着说着,又添些许愁绪与不甘心。
别的尚且不论,当年的选择已经变成她的执念。
二十多年的不择手段,浮沉挣扎,不就是为了证明当初抛弃苗疆的一切,义无反顾跟秦王来上京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如果她的选择是错误的,那这么多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卿淼自幼因高于同龄人的天赋处处得到族人的优待,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这样啊!”
清枝回答的很敷衍,根本不想和卿淼聊自家父亲幼时的囧事,在她心中,阿爹很温柔,很勤快。
要是他们兄弟姐妹几人惹祸犯错,阿爹也会非常严厉,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阿爹是高大伟岸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人的天。
她不喜欢卿淼谈及阿爹幼时糗事的语气,让人不舒服。
但现在身处秦王府,眼前的是主家人,她心中纵有不满,也不会没脑子地说出来。
不过,好脸色是没有了,连敷衍的假笑也懒得给。
卿月听便宜姑姑一通扯,好似多怀念从前似的,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而后视线一转,接收到清枝求救的眼神,她立马意会,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对了,月儿,你阿爹怎么不跟你们一起来上京?他还好吗?”
卿淼是赶鸭子上架被长老们推上圣女位置的,能力与天赋纵使比其他孩子高,但是局限摆在那,想要得到族人认可,就必须时刻努力,不断练习秘术,还要看书学山外的知识,半点不能松懈。
每天一睁眼,不是在各位长老家里读书,就是独自在半山小楼钻研苗疆的秘术,不断尝试,不断失败。
她忙忙碌碌,经常累的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和父母、弟弟培养感情。
“阿爹早死了,阿娘和阿公、阿奶也死了,全家就剩我一个,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卿月神色淡淡,将生死说的如此坦然,仿佛谈及的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说实话,爹娘和爷奶过世时,她年纪尚小,能记起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三位长老爷爷会时不时提起,她的心里非常清楚,爹娘和爷奶都很爱她。
那些被她珍藏起来的玩具都是阿爹出山办事时特意为她搜罗的,那些放在箱笼最底下的小衣裳、小鞋子是阿娘点灯熬眼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每次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食物,阿奶就会拄着拐棍小心翼翼爬上山笑眯眯送到她面前,阿爷不太懂表达,但是每次抱着她都舍不得松开。
还有阿娘病重弥留之际,短暂地清醒全是对她的担忧和不舍。
每一个相处的画面好似都很模糊,但又残存于卿月记忆深处,多年未曾消弭。
这或许就是专属于亲缘间的羁绊吧!
“死……死了?”
卿淼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心头一慌,端在手中的茶盏略微倾斜,茶水顺势洒出来,落到她精美的华服之上,湿了一大片。
“怎么会?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早早就去了,可是有什么隐情?”
“生死有命,命数到了就下去一家团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卿月实在不想和卿淼扯太多,紧接着直白问道:“你让我们过来应该不单单想叙旧吧?”
毕竟当年能撇下一切,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
卿月默默在心里补充后半句,继续道:“有话直说,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不说我们便告辞了,阿朗还在那边,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除了你俩,今日还来了旁人?”
卿淼倒是没注意那么多。
见卿月与清枝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面上略有不满,想起自己的谋算,最终还是忍了,决定先说正事。
“寻你们过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同你们商量。”
卿淼瞥了卿凝妤和梅姑姑一眼,二人退下,她才睁着泛红的眼,哽咽着说道:“月儿啊!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得帮我。”
“有事说事,别扯那些没意义的话。”
卿月再度强调,故意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模样,姑侄俩祖传的凤眸隔空相触,没有温情,只有四溅的火花。
被晚辈毫不留情地堵嘴,卿淼神色一凝,酝酿好的情绪不上不下,但也明白感情牌打不成了。
她眼眸流转,只片刻功夫就调整好状态,懒洋洋靠在椅子扶手上,上位者气势徒增。
“那我便直说了,宫里的老皇帝舍不得无上的权利,已经盯上苗疆的蛊术,我要你帮我制几种蛊,事成之后,我能保你们平平安安离开上京。”
卿月等人本就是因为皇帝的密信不得已来上京,自然晓得对方目的不纯,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即便将问题反抛回去。
“你说皇帝盯上苗疆蛊术有何凭证?废你制蛊的能力是你一意孤行应该承受的惩罚,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违背祖训?”
卿淼本以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山里的小丫头,会和她年轻时一样单纯好忽悠,不曾想竟然是个难缠的货色,直接当面质问长辈,还真是没规矩。
“哼!月儿你不必急着反驳,上京城内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而你们只有几人,再厉害也是枉然,咱们姑侄俩同出一族,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姑姑不会害你,我们姑侄合作就是最好的选择。”
卿淼边说边观察卿月的反应,见她眉头凝起,仿佛在纠结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当即乘胜追击,继续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苗疆的圣女,是我们苗疆的希望,为了你自己,为了整个苗疆,你必须要平平安安回去。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如何抉择。外人终究是外人,说的再好听,也比不得自家人。”
“而且,你睁眼看看上京城的富贵,这邕国天下也有我们祖上一份功,凭什么那些人能富贵享受一辈子,而我们苗疆却要受一纸文书的制约,蜗居于苍落山之中,成为别人贬低轻看的蛮夷子?你甘心吗?”
卿淼越说越激动,而卿月与清枝却是越听越黑脸。
“月儿,我也不需要你做太多,按我的要求炼制几种蛊虫就行,其他事我自会摆平,不需要你操心。”
卿月气笑了。
她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性,却忽略了人性的劣没有底线。
“帮你炼制蛊虫好让你能够顺利铲除权势富贵路上的绊脚石吗?你第一个想铲除的是秦王妃?”
“嘘!小心隔墙有耳。”卿淼没料到卿月会直接点明,忙朝四周看看,确认没人才安心,“你心里明白姑姑的意图就好,你放心,王爷是皇帝的亲弟弟,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姑姑做了秦王妃,少不了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卿月故意询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该你知道的还是少了解为好,你放心,姑姑不会害你,以我们家月儿的品貌,就算嫁皇子做王妃都使得,不如你也留在上京,与姑姑做个伴吧!”
卿淼说的含糊,卿月正好也不想听了。
她伸手进挎包,手指一动,竹竹便顺着她的手盘上手臂。
“姑姑,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
卿月凌厉的凤眸染上笑意,语气里不掩嘲讽的意图,郑重表意,道:“没想到您入上京城二十多年,反而越活越回去了,眼里只剩下后宅那点荣华富贵和将你困在后宅的脏男人。”
“你口口声声说能保我们平安无事,试问你用什么来保?要权没权,要人手没人手,苗疆的秘术你甚至不如阿朗,你靠什么,靠男人的宠爱吗?”
“我永远不可能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也不会步你的后尘。”
“姑姑,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从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而你,今生注定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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