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
有人在天刚刚亮起便拿起自己的布包出了家门,独自走向后山,此时后山中薄雾还未全部散去,视线微微受阻,却不妨碍来人的脚步。
形状奇特的虫子在不远处爬行,蚩盈看准时机,正要扑上去,一声喊叫却惊动了虫子,眨眼间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蚩盈懊恼,回头看向来人,问道:“阿娘,怎么了?”
蚩盈看着她娘指着手里的信,质问她,“这是你写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不喜欢你,你另寻其他姑娘去罢。
蚩盈淡然道:“是我写的。”
蚩姑怒火冲天,她快要被蚩盈气死,“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小时候就定下的婚事,你说不嫁就不嫁?”
“不嫁。”
因为她阿爹在她刚出生时便去世,蚩恒她娘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她娘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两人从此就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然后两人一合计,直接在蚩盈和蚩恒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时,就给他俩定下了娃娃亲。
先前还好,只是蚩恒老是缠着她挺让她烦的。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这桩婚事被频频提起,甚至她娘给她准备了嫁妆,蚩盈看在眼里,格外烦躁。
“跟我去蚩恒家赔礼道歉,你们婚事是从下就定下来的,你现在要退婚,让阿娘在村里怎么做人,更何况蚩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蚩姑便拉着蚩盈的手带着她下山。
蚩盈也不挣扎,正好她要当着全村的面宣布,他们的婚约作废。
走到村子里,蚩盈甩开她娘的手,跑到人最多的地方,直接宣布,“从今日开始,我跟蚩恒的婚约就此作罢。”
因为蚩盈对蛊虫的控制能力天赋异禀,小时候便击败了众人成为了苗疆圣女,在这里没有人不认识她,所以蚩盈的话一出就引起了足够的注意。
听闻是圣女要退婚,在场村民议论纷纷,直接当场开始猜测,是不是圣女变心了,又或者是不是圣女的未婚夫变心了。
眼看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蚩姑连忙跑过来,忍着怒气对旁人笑道:“都是说笑,大家到时别忘了来喝喜酒,”说完便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拉着蚩盈就回了家。
蚩盈被她娘锁到了屋里,“你给我老实待着,乖乖等着成亲,我自己去蚩恒家赔礼。”
门外的声音消失,蚩盈坐在凳子上,从旁边的茶杯中拿出一只虫子,放在手上把玩。
看来这家里是待不得了,蚩盈快速收拾东西,趁着她娘不在,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到了夜晚。
咚咚咚——
“阿盈,饿不饿,阿娘给你送饭了!”
“阿盈?”
接连喊了几声屋内都没有人回答,蚩姑面色随即沉了下去,“蚩盈?”
最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的她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屋内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她找来一根蜡烛点燃,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屋,果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个黑色的虫子在桌子上扭来扭去。
蚩姑看着虫子顿时火冒三丈,拿起虫子作势要扔到地上。
只不过那虫子在她手心扭动两下,软绵绵的触感让她消了几分气。她摊开手,摸了摸虫子肥嘟嘟的身体,“以后你就是我女儿。”
此刻已经爬到山顶的蚩盈站定往山脚看,有几家房屋已经亮起微弱的光亮,她脸上得意的笑容掩饰不住,想让她嫁人,她怎么可能会嫁!
蚩盈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扭头就离开了这里。
——
半个月后。
已经逃离家中半个月的蚩盈蹦蹦跳跳地走在林中,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她现在可总算离开那个小村子了,整日呆在那里,无聊到只能跟她养的蛊虫玩。
这也就算了,但现在她娘还要让她嫁给那个从小胆子就小得不行的蚩恒,她才不嫁!
正好她娘把她锁在屋里,这么个好机会,不偷偷溜走岂不可惜。
等她娘发现,她早就跑远了。
走出村庄,她才发现外面的东西更是有趣。就像在这个林子里,这么多种没听过的虫子鸣叫声混合交杂,听得她沉醉不已。
蚩盈从怀中掏出一只蝎子,将它放在手心,对它说:“小黑,这里比家里好玩多了,是不是?”
那蝎子好似听懂了一般,用尾巴轻轻碰了蚩盈的手心两下。
蚩盈双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也喜欢。”
说完,蚩盈听到旁边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被声音吸引过去,顺手将小黑放到怀里,随即蹲下去慢慢钻进了草丛中。
正在里面找得兴起,突然一个东西从头顶越过然后重重落到蚩盈面前,惊得她差点喊出声。
更可恶的是,她跟了半天的虫子被吓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月黑风高,蚩盈方才并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待她重新瞧过去,骤然发现是一个男人,不,应当说是一具尸体,因为他已经没气了。
蚩盈眉头紧锁,哪来的尸体?
她正要起身,忽然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她呆愣一瞬,还是选择蹲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听着不远处激烈的打斗声,蚩盈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幸好,声音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一个粗狂且颤抖的声音响起,“裴容,你胆敢暗杀齐王世子,若是被齐王知晓,你这将军之位还坐得住吗?”
被叫作裴容的人嗤笑,道:“坐不坐得住,也得有人知道才行。”
蚩盈听到刀剑划开皮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身体碰撞地面的震动,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动作牵动了周围的草轻微碰撞。
她听两人对话便知事情不简单,为了不额外生事,还是不动为好。
这般想着,她抱着腿静静地蹲在那里,等着等着,她的视线便不由得被前面的尸体吸引。
她目光落到尸体的心口处,那里有一个窟窿,应当就是他的致命伤,而且现在这个窟窿还在不断往外流血,铺满了周围的泥土,她离尸体不远,鞋子上甚至都被粘上了一些。
蚩盈有些嫌弃得往边上挪了挪,她才换的绣花鞋,还没有穿够。
嗯?
脚底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硌得蚩盈脚疼。
她伸手将脚底下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手里观察,是一个刻着奇怪图案的牌子。
哪里来的牌子?
正想着,一把剑顿时出现在自己眼前,蚩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视线随着剑身朝着握剑之人看去。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衣,身姿修长挺拔,剑眉星目,整个人如一把凌厉的剑,气势惊人。
蚩盈盯着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
裴容居高临下,也在打量这个蹲在地上,打扮有些怪异,瞪着眼睛看他的女子。
见她伸着手,裴容的视线又落到蚩盈手中的令牌上。
他问蚩盈,语气像淬了冰一样,“没想到这里还藏了只老鼠。”
蚩盈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将手中的令牌抓紧扔到远处,扔完朝裴容笑了一下。
只不过裴容的表情仍旧阴沉,身上杀意尽显。
蚩盈见状,大脑急速运转,她忽地歪了歪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裴容看着她的手势,问道:“你听不见?”
蚩盈差一点就要点头,但想到她现在在装听不见,立马停住了动作。
随即又朝裴容胡乱地做了几个手势。
具体什么意思蚩盈也不清楚,但现在这个形势,她也只能赌一把。
裴容确实看不懂,他盯着蚩盈看了一会儿,忽地将剑收回,说道:“你走吧。”
见蚩盈没有动作,他移开视线,自己主动离开了这里。
蚩盈等确定听不到裴容的脚步声,她才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方才太过于刺激,让她都忘了站起来,此刻腿都蹲麻了,等腿恢复了知觉,她才离开了这草丛。
拍去身上的叶子,她抓紧往前走,这里也太过危险了,久待不得。
“小心——”
蚩盈听到这声音,反应极快地抱着头蹲了下去,一把剑从她的头顶处飞了过去,重重地钉在了前面的树上。
“你果然是装的,”裴容不知从哪里出现,一把将剑拔下,缓缓朝她走来,“手中有反贼令牌,果然是他的手下。”
蚩盈感受到裴容的杀意,也装不下去了,她边后退边说,“那个令牌是我捡的,我不认识什么反贼!”
裴容没有说话,只不过眼神却愈发冰冷。
蚩盈知道今日裴容是不会放过她了,她嘴里话不停,眼神却偷偷瞥向自己的衣袖,仔细看去,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外蠕动着,挣扎着要出来。
裴容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说的话上,只觉得她一直在重复几句话,有些烦躁,想要让她闭嘴。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裴容朝着蚩盈刺去,在剑尖接近心口时,不清楚什么东西却从蚩盈的衣袖中窜出直朝着他的脸上扑去。
裴容躲闪不得,只能改变剑的方向朝那东西砍去。
他垂眸看着地面一分两半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一条硕大的蜈蚣。
他抬眼看向蚩盈,只见她一脸心疼的表情,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的小青”。
这竟然是她的……暗器?
蚩盈看着地上分成两半的蛊虫,心疼死了,这是她养了好几个月的大蜈蚣,让眼前这个人一剑就砍成了两半。
她眼中含泪,又放出了几个她的蛊虫,但都让裴容像砍瓜切菜似得给解决了。
她盯着裴容,气得不行,见这个方法对他不起作用,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精心养出的蛊虫,于是直接换了种方法。
她拿起腰间挂着的短笛,她要让他看看惹了她的后果。
短笛放到嘴边正要吹奏,却不料裴容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她眼前,一手抓住了她的笛子,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笛子被他稳稳抓住。
“小阿哥,松开手,”蚩盈抬眼对上裴容的双眸。
裴容怎么可能听她的,他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攻击人的手段竟然是这些奇形怪状的虫子。
才将那些恶心的虫子砍干净,见蚩盈又拿出了只笛子,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所以不敢再放任她让她随意出手。
裴容并未言语,但手中动作未停,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反握,剑刃缓缓贴近蚩盈的脖子。
剑刃近在咫尺,蚩盈忽地将一只手搭在裴容紧握短笛的手上,“小阿哥,我好害怕。”
裴容眉头紧锁,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上,见她表情无辜至极,但眼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感觉,裴容瞳孔微缩,暗道一声“不好”,直接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他低头看着手背皮肤下在蠕动的虫子,眼神狠戾,“这是什么东西?”随即在手背上划了几刀,试图将虫子取出。
“小阿哥,别划了,我这蛊虫只要碰到了血肉,除了我是没人能将它取出来的。”
蚩盈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在旁边劝阻裴容的动作。
蚩盈也是没有见过对自己这般狠的人,划自己胳膊连眼都不眨一下。
裴容见没有用处,蛊虫一直往上爬去,他将剑插到地上,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东西?”
蚩盈笑了笑,用着一种奇怪的语调说道:“别担心,小白是我从小养大的,只要我没有事,小阿哥你也不会有事的。”
“什么意思?”裴容眉头紧锁,面容严肃。
“很简单呢,意思就是只要我活着,小阿哥你就不会有事的,但是呢,如果我要是死了,那小阿哥你也就活不长了。”
“我们现在可是同生共死。”
蚩盈走到裴容面前,抬头,琥珀般美丽的眸子与他对视,“小阿哥,你现在还要杀我吗?”
裴容盯着她,沉默半晌,才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别不信啊,”蚩盈轻皱眉头,似是很烦恼,“这样吧,我让小白动一动罢。”
蚩盈朝裴容心口处轻喊了两声,小白很是听话的动了起来。
裴容感受到心口处的异物的蠕动,知晓蚩盈所言非虚,他将手捂在胸口处,又陷入沉默。
蚩盈拍了拍裴容肩膀,“不要怕,小阿哥,等我安全了,我就让小白出来。”
“这蛊虫只有你能解?”
蚩盈快要被他问烦了,但鉴于裴容长得这么好看,她还是耐下心来回答:“只要比我厉害的都可以解。”
“只不过呢,我阿娘说过了,现在用蛊比我厉害的人坟头的草都长了三尺高了。”
说这话的时候,蚩盈的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她娘整天夸她是天才,她对自己的蛊术非常自信。
裴容只觉得蚩盈是在吹嘘,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人来给他解蛊。
如若不然,他定要杀了这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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