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三月,初春。

有人在天刚刚亮起便拿起自己的布包出了家门,独自走向后山,此时后山中薄雾还未全部散去,视线微微受阻,却不妨碍来人的脚步。

形状奇特的虫子在不远处爬行,蚩盈看准时机,正要扑上去,一声喊叫却惊动了虫子,眨眼间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蚩盈懊恼,回头看向来人,问道:“阿娘,怎么了?”

蚩盈看着她娘指着手里的信,质问她,“这是你写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不喜欢你,你另寻其他姑娘去罢。

蚩盈淡然道:“是我写的。”

蚩姑怒火冲天,她快要被蚩盈气死,“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小时候就定下的婚事,你说不嫁就不嫁?”

“不嫁。”

因为她阿爹在她刚出生时便去世,蚩恒她娘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她娘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两人从此就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然后两人一合计,直接在蚩盈和蚩恒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时,就给他俩定下了娃娃亲。

先前还好,只是蚩恒老是缠着她挺让她烦的。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这桩婚事被频频提起,甚至她娘给她准备了嫁妆,蚩盈看在眼里,格外烦躁。

“跟我去蚩恒家赔礼道歉,你们婚事是从下就定下来的,你现在要退婚,让阿娘在村里怎么做人,更何况蚩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蚩姑便拉着蚩盈的手带着她下山。

蚩盈也不挣扎,正好她要当着全村的面宣布,他们的婚约作废。

走到村子里,蚩盈甩开她娘的手,跑到人最多的地方,直接宣布,“从今日开始,我跟蚩恒的婚约就此作罢。”

因为蚩盈对蛊虫的控制能力天赋异禀,小时候便击败了众人成为了苗疆圣女,在这里没有人不认识她,所以蚩盈的话一出就引起了足够的注意。

听闻是圣女要退婚,在场村民议论纷纷,直接当场开始猜测,是不是圣女变心了,又或者是不是圣女的未婚夫变心了。

眼看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蚩姑连忙跑过来,忍着怒气对旁人笑道:“都是说笑,大家到时别忘了来喝喜酒,”说完便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拉着蚩盈就回了家。

蚩盈被她娘锁到了屋里,“你给我老实待着,乖乖等着成亲,我自己去蚩恒家赔礼。”

门外的声音消失,蚩盈坐在凳子上,从旁边的茶杯中拿出一只虫子,放在手上把玩。

看来这家里是待不得了,蚩盈快速收拾东西,趁着她娘不在,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到了夜晚。

咚咚咚——

“阿盈,饿不饿,阿娘给你送饭了!”

“阿盈?”

接连喊了几声屋内都没有人回答,蚩姑面色随即沉了下去,“蚩盈?”

最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的她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屋内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她找来一根蜡烛点燃,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屋,果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个黑色的虫子在桌子上扭来扭去。

蚩姑看着虫子顿时火冒三丈,拿起虫子作势要扔到地上。

只不过那虫子在她手心扭动两下,软绵绵的触感让她消了几分气。她摊开手,摸了摸虫子肥嘟嘟的身体,“以后你就是我女儿。”

此刻已经爬到山顶的蚩盈站定往山脚看,有几家房屋已经亮起微弱的光亮,她脸上得意的笑容掩饰不住,想让她嫁人,她怎么可能会嫁!

蚩盈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扭头就离开了这里。

——

半个月后。

已经逃离家中半个月的蚩盈蹦蹦跳跳地走在林中,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她现在可总算离开那个小村子了,整日呆在那里,无聊到只能跟她养的蛊虫玩。

这也就算了,但现在她娘还要让她嫁给那个从小胆子就小得不行的蚩恒,她才不嫁!

正好她娘把她锁在屋里,这么个好机会,不偷偷溜走岂不可惜。

等她娘发现,她早就跑远了。

走出村庄,她才发现外面的东西更是有趣。就像在这个林子里,这么多种没听过的虫子鸣叫声混合交杂,听得她沉醉不已。

蚩盈从怀中掏出一只蝎子,将它放在手心,对它说:“小黑,这里比家里好玩多了,是不是?”

那蝎子好似听懂了一般,用尾巴轻轻碰了蚩盈的手心两下。

蚩盈双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也喜欢。”

说完,蚩盈听到旁边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被声音吸引过去,顺手将小黑放到怀里,随即蹲下去慢慢钻进了草丛中。

正在里面找得兴起,突然一个东西从头顶越过然后重重落到蚩盈面前,惊得她差点喊出声。

更可恶的是,她跟了半天的虫子被吓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月黑风高,蚩盈方才并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待她重新瞧过去,骤然发现是一个男人,不,应当说是一具尸体,因为他已经没气了。

蚩盈眉头紧锁,哪来的尸体?

她正要起身,忽然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她呆愣一瞬,还是选择蹲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听着不远处激烈的打斗声,蚩盈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幸好,声音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一个粗狂且颤抖的声音响起,“裴容,你胆敢暗杀齐王世子,若是被齐王知晓,你这将军之位还坐得住吗?”

被叫作裴容的人嗤笑,道:“坐不坐得住,也得有人知道才行。”

蚩盈听到刀剑划开皮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身体碰撞地面的震动,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动作牵动了周围的草轻微碰撞。

她听两人对话便知事情不简单,为了不额外生事,还是不动为好。

这般想着,她抱着腿静静地蹲在那里,等着等着,她的视线便不由得被前面的尸体吸引。

她目光落到尸体的心口处,那里有一个窟窿,应当就是他的致命伤,而且现在这个窟窿还在不断往外流血,铺满了周围的泥土,她离尸体不远,鞋子上甚至都被粘上了一些。

蚩盈有些嫌弃得往边上挪了挪,她才换的绣花鞋,还没有穿够。

嗯?

脚底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硌得蚩盈脚疼。

她伸手将脚底下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手里观察,是一个刻着奇怪图案的牌子。

哪里来的牌子?

正想着,一把剑顿时出现在自己眼前,蚩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视线随着剑身朝着握剑之人看去。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衣,身姿修长挺拔,剑眉星目,整个人如一把凌厉的剑,气势惊人。

蚩盈盯着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

裴容居高临下,也在打量这个蹲在地上,打扮有些怪异,瞪着眼睛看他的女子。

见她伸着手,裴容的视线又落到蚩盈手中的令牌上。

他问蚩盈,语气像淬了冰一样,“没想到这里还藏了只老鼠。”

蚩盈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将手中的令牌抓紧扔到远处,扔完朝裴容笑了一下。

只不过裴容的表情仍旧阴沉,身上杀意尽显。

蚩盈见状,大脑急速运转,她忽地歪了歪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裴容看着她的手势,问道:“你听不见?”

蚩盈差一点就要点头,但想到她现在在装听不见,立马停住了动作。

随即又朝裴容胡乱地做了几个手势。

具体什么意思蚩盈也不清楚,但现在这个形势,她也只能赌一把。

裴容确实看不懂,他盯着蚩盈看了一会儿,忽地将剑收回,说道:“你走吧。”

见蚩盈没有动作,他移开视线,自己主动离开了这里。

蚩盈等确定听不到裴容的脚步声,她才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方才太过于刺激,让她都忘了站起来,此刻腿都蹲麻了,等腿恢复了知觉,她才离开了这草丛。

拍去身上的叶子,她抓紧往前走,这里也太过危险了,久待不得。

“小心——”

蚩盈听到这声音,反应极快地抱着头蹲了下去,一把剑从她的头顶处飞了过去,重重地钉在了前面的树上。

“你果然是装的,”裴容不知从哪里出现,一把将剑拔下,缓缓朝她走来,“手中有反贼令牌,果然是他的手下。”

蚩盈感受到裴容的杀意,也装不下去了,她边后退边说,“那个令牌是我捡的,我不认识什么反贼!”

裴容没有说话,只不过眼神却愈发冰冷。

蚩盈知道今日裴容是不会放过她了,她嘴里话不停,眼神却偷偷瞥向自己的衣袖,仔细看去,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外蠕动着,挣扎着要出来。

裴容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说的话上,只觉得她一直在重复几句话,有些烦躁,想要让她闭嘴。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裴容朝着蚩盈刺去,在剑尖接近心口时,不清楚什么东西却从蚩盈的衣袖中窜出直朝着他的脸上扑去。

裴容躲闪不得,只能改变剑的方向朝那东西砍去。

他垂眸看着地面一分两半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一条硕大的蜈蚣。

他抬眼看向蚩盈,只见她一脸心疼的表情,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的小青”。

这竟然是她的……暗器?

蚩盈看着地上分成两半的蛊虫,心疼死了,这是她养了好几个月的大蜈蚣,让眼前这个人一剑就砍成了两半。

她眼中含泪,又放出了几个她的蛊虫,但都让裴容像砍瓜切菜似得给解决了。

她盯着裴容,气得不行,见这个方法对他不起作用,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精心养出的蛊虫,于是直接换了种方法。

她拿起腰间挂着的短笛,她要让他看看惹了她的后果。

短笛放到嘴边正要吹奏,却不料裴容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她眼前,一手抓住了她的笛子,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笛子被他稳稳抓住。

“小阿哥,松开手,”蚩盈抬眼对上裴容的双眸。

裴容怎么可能听她的,他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攻击人的手段竟然是这些奇形怪状的虫子。

才将那些恶心的虫子砍干净,见蚩盈又拿出了只笛子,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所以不敢再放任她让她随意出手。

裴容并未言语,但手中动作未停,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反握,剑刃缓缓贴近蚩盈的脖子。

剑刃近在咫尺,蚩盈忽地将一只手搭在裴容紧握短笛的手上,“小阿哥,我好害怕。”

裴容眉头紧锁,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上,见她表情无辜至极,但眼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感觉,裴容瞳孔微缩,暗道一声“不好”,直接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他低头看着手背皮肤下在蠕动的虫子,眼神狠戾,“这是什么东西?”随即在手背上划了几刀,试图将虫子取出。

“小阿哥,别划了,我这蛊虫只要碰到了血肉,除了我是没人能将它取出来的。”

蚩盈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在旁边劝阻裴容的动作。

蚩盈也是没有见过对自己这般狠的人,划自己胳膊连眼都不眨一下。

裴容见没有用处,蛊虫一直往上爬去,他将剑插到地上,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东西?”

蚩盈笑了笑,用着一种奇怪的语调说道:“别担心,小白是我从小养大的,只要我没有事,小阿哥你也不会有事的。”

“什么意思?”裴容眉头紧锁,面容严肃。

“很简单呢,意思就是只要我活着,小阿哥你就不会有事的,但是呢,如果我要是死了,那小阿哥你也就活不长了。”

“我们现在可是同生共死。”

蚩盈走到裴容面前,抬头,琥珀般美丽的眸子与他对视,“小阿哥,你现在还要杀我吗?”

裴容盯着她,沉默半晌,才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别不信啊,”蚩盈轻皱眉头,似是很烦恼,“这样吧,我让小白动一动罢。”

蚩盈朝裴容心口处轻喊了两声,小白很是听话的动了起来。

裴容感受到心口处的异物的蠕动,知晓蚩盈所言非虚,他将手捂在胸口处,又陷入沉默。

蚩盈拍了拍裴容肩膀,“不要怕,小阿哥,等我安全了,我就让小白出来。”

“这蛊虫只有你能解?”

蚩盈快要被他问烦了,但鉴于裴容长得这么好看,她还是耐下心来回答:“只要比我厉害的都可以解。”

“只不过呢,我阿娘说过了,现在用蛊比我厉害的人坟头的草都长了三尺高了。”

说这话的时候,蚩盈的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她娘整天夸她是天才,她对自己的蛊术非常自信。

裴容只觉得蚩盈是在吹嘘,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人来给他解蛊。

如若不然,他定要杀了这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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