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深,有流水小桥,兰草香花。
男子坐在屋檐下,玄色衣摆染了些薄光,垂落在黑色履尖上。他面上含着温和笑意,却令站在一旁的郑玢不寒而栗。
沉默许久,郑玢终于开口,低声道:“今日之事,是属下之过。”
“自然是你的不是。”男子轻轻抚着身下木椅的扶手,似有些漫不经心,“我早与你说过,白妙卿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别太早就打草惊蛇。之前我的人来报,说她已向萧然问起那刀痕之事,而你又数次明目张胆地将那金纹刀带在身上,只怕不出多少时日她就会怀疑到你身上。”
“可她剁了我弟弟的手指,这个仇,属下不能不报。”郑玢有些不服气,抬头道,“且那金纹刀是御赐之物,属下自然得日日带在身上。再者,就算她怀疑到属下身上又如何?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大不了杀了就是。”
男子摇头,微微叹气,“你虽有一身好功夫,可这脑子却是蠢笨的很。杀了她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若杀了她,又上哪儿去寻白虎符去?”
他身子微微前倾,眸光骤然狠戾,“你如今是在我手下做事,天天带着那御赐的刀做什么!”
“属下知罪。”郑玢挨了骂,却也只能忍着,低垂着头道,“依属下之见,那白虎符未必就在白妙卿身上。三年前属下已将那画舫翻了个遍,上次又借着搜寻赃金的名头将她卧房搜了一番,并未找到。”
男子冷哼一声,“永乐长公主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不在她身上……又能在哪儿?”
他拿起手边茶盏轻啜一口,眼眸微眯,语气里竟带了几分愉悦,“不急。白妙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待我一步步让她卸掉防备,令她乖乖依附于我,到那时,她自会主动说出那白虎符的所在。”
*
明雪楼。
念画心有余悸地关上房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可吓死我了!墨九姑娘你不知道,若不是有枚石子打中了那个郑玢的手腕,今日白姑娘怕是难逃一劫了。”
沈墨九歉疚地道:“此事是我的过失,没能护在白姑娘身边。”
她一边道歉,一边在心里暗骂,今日若不是三皇子非得拉着她去给他按腿,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还好白姑娘没伤着,不然可真就没法儿向哥哥交代了。
白妙卿摇摇头,笑道:“还要多亏了你送我的那几枚薄刃,若非有它们在手,今日也难以脱身。”
沈墨九忙道:“姑娘不必客气,那本就是我送给姑娘防身之物,回头我再多送姑娘几枚。”
念画替她斟了盏茶,道:“姑娘喝盏茶缓缓,一会儿好生歇息,晚上还有客呢。”
白妙卿点了下头,热茶入喉令她心里舒缓了不少,方才受到的惊吓也随之慢慢散去。她在房中歇息了几个时辰,用过晚膳,又换了一身月烟薄纱裙,就带着墨九和画舫出了明雪楼,往暮云河边走去。
她远远地瞧见沈清河立在船头,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日有些事,故而未至画舫,让沈大哥白跑一趟了。”
沈清河眼眸微闪,低声道:“不妨事。”
唇边却是不经意地浮起一抹浅笑,原来她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急着解释。
白妙卿仍觉得十分歉疚,沈大哥向来守时重诺,昨日定是一直等到了深夜才离开的。正踌躇之时,念画在身后悄声说道:“姑娘,该进去了,奴婢瞧着客人快到了。”
她只得朝沈清河福了福身,道:“我先进去了。”
沈清河微微点头,看着她的身影被那道薄薄纱幔慢慢掩住。
沈墨九走在后面,故意拖慢了步子,没有跟着白妙卿进去。她压低了声音,悄声对沈清河说道:“今日那郑玢竟在宫里头对白姑娘动手了。”
沈清河脸上却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惊诧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沈墨九惊讶地看着他,迟疑着说道,“莫非……出手救她的人是你?”
沈清河点头,又道:“我不好轻易在郑玢面前现身,只能替她创造脱身的机会。她身上有你送的淬骨刃,一旦郑玢分神,她便可轻易脱身。”
一提到淬骨刃,沈墨九不免有些担忧地道:“哥,那淬骨刃可是我们沈家的绝学,娘亲当年的成名之物,你就这么轻易地让我传给了一个外人……娘亲要是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她不是外人。”沈清河忽而轻轻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映着灯盏的薄光,“她迟早会是沈家的人。”
沈墨九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想打趣他几句,河岸边却传来一阵木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沈墨九身子一缩,硬生生地止住了话头,连忙转身钻进了纱幔里头。
她刚进去没多久,就看见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伸手掀开纱幔,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少年缓缓进了舫内。
“见过三皇子。”白妙卿眼中有微微的惊讶,但还是很快回过了神,起身行礼。
虽只是在宫中匆匆打了个照面,但因着他身下轮椅的缘故,白妙卿对他倒是印象深刻。只是听闻这位三皇子是从来不出宫的,更别提是明雪楼这等风月之地,想到此处,白妙卿对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微微瞥了一眼恨不得将整个人埋在她身后的沈墨九,白妙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淡淡一笑,吩咐念画道:“念画,给三皇子上茶。”
“不必。”景暮却突然摆了摆手,指着白妙卿身后露出来的一抹红色衣角,“我要她给我上茶。”
白妙卿失笑,低头扯了扯沈墨九的衣袖,柔声道:“别躲啦,三皇子说让你给她上茶,快去吧。”
她向来心思通透,瞧见两人这般模样,心知他们之间必定是有些纠葛的。
沈墨九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极不情愿地端着茶递到景暮面前,“喏,殿下的茶。”
景暮往前倾了倾身子,冷哼一声道:“今日为何按腿按到一半便跑了?”
沈墨九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不是告诉过殿下嘛,有……有些要紧事,不能在宫中久留。”
景暮睨了一眼一旁的白妙卿,长眉微皱,“你说的要紧事,就是这个?”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诧异之色,似乎无法理解沈墨九的行为,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她给你多少银子,我给你三倍就是了。”
沈墨九:“……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暮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中透着倔强,薄唇轻启道:“那就十倍。”
景暮在画舫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沈墨九又是倒茶又是捶腿,一旁的白妙卿倒是成了陪衬。
白妙卿亲自送景暮下了画舫,才转身笑着问她:“墨九,我瞧着你与三皇子,可不止是只见了一面的交情吧。”
沈墨九支支吾吾地道:“从前是有些恩怨,原是我欠他的。”
白妙卿也没多问,她不愿深究旁人过往,人人心底都有覆着尘灰的旧事,又何必将上头尘埃吹起。
她收拾了些舫中物件,交由念画拿着,道:“你与墨九在河岸边等我,我与沈大哥说几句话。”
念画应了声“好”,便拉着沈墨九先下了画舫。
河边凉风徐徐,吹动沈清河的玄色衣袂。他立在船头栏杆处,身形高大挺拔,腰间系着的淡青色腰带看不清纹理。
白妙卿站在他身后,轻声唤他:“沈大哥。”
沈清河转过身,半张脸笼在斗笠的阴影下,衬得下巴的轮廓精致非常,带了些诱人的弧度。
白妙卿垂下眼帘,绣着山茶花枝的衣袖在风中轻晃,开口道:“以后我若是晚了半个时辰还没来,沈大哥先回去就是。”
“无妨。”沈清河看着她,深邃眼眸中似有光影流动,“我喜欢等。”
白妙卿神色微怔,刚抬起头,就见沈清河走到了她的身旁,目光落在她那日伤了的手指上,声音低沉柔缓:“这伤要好生养着,不然会留疤的。”
“好。”白妙卿低头轻应。
有凉风撩起她鬓边碎发,轻轻落在她的锁骨上,一阵酥.痒。她偏头看去,那朵朱砂海棠似乎描歪了些,露出半道未掩住的疤痕。
*
翌日。
御书房内,景元帝沉着脸色,听沈故禀报着国库失窃一事的进展。
沈故神色严肃地禀道:“臣近日来与萧少卿细查了一番,发现国库的墙壁后竟藏着一间密室。臣怀疑,那间密室曾用来存放丢失的金子,之后又被人转移了出去。由此看来,一切都是那幕后之人精心计划好的,他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偷窃国库之财,臣怀疑,此人所图恐怕不只是钱财这么简单。”
他见景元帝没有打算自己的意思,才继续将话说了下去:“臣担心,此人……怕是在打那枚白虎符的主意。如今不少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搜寻白虎符的下落,而若有了这万两黄金,就有了足够的钱财雇佣大量人手,分头去寻那枚白虎符。”
景元帝闻言,眉头紧锁,问道:“这修建国库之事,原先是谁负责监管的?”
“是户部侍郎孟正德。”沈故微微叹了口气,“臣方才已派人问过话了,孟侍郎说他全然不知有密室之事,且那批修建国库的工匠都是从宫外雇来的,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无从查起。”
景元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疲惫地靠在紫檀木椅上,拿起桌案上一只兔子模样的小木雕放在掌心摩挲着。
那木雕的做工极其简陋,只能从两只耳朵依稀看出是只兔子,用的木头也是极劣质的,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些微的缝隙。
景元帝叹了口气。
“要是阿姐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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