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事

想起方才蹲在郑晟身前冷冽如霜的白妙卿,沈清河微微勾唇。

昔日在雨中飘摇的娇花,如今已成长为可以杀人的薄刃。

清冷彻寒,亦美艳无双。

只是……他仍想将她牢牢的护在掌心,不愿让任何人,窥见这刀刃的一点风华。

*

卧房内。

白妙卿伸手将木窗关紧,寻了件素淡长裙换上,扶着床沿缓缓地坐了下来。

胸口闷的紧,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着,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那件被撕的破碎不堪的衣衫,手一点点地攥紧了裙摆上的花枝绣纹,微微闭上了眼。

三年前那艘破旧肮脏的画舫,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她初来明雪楼的时候。

按着明雪楼的规矩,初来的姑娘需经楼中妈妈仔细调.教,方可入画舫接.客。可李妈妈见她生的实在可人,又弹得一手好琵琶,便为她破了例,将一艘弃置多年的画舫拨给了她作接.客之用。

她初来上京,见什么都是新鲜的,眉眼间尽是涉世未深的天真明澈,就连那艘破的不成样子的画舫都被她当成了宝贝。

直到一日傍晚,秦婉柔敲响了她的房门,说有贵客指名要听她弹一曲琵琶。

她急忙换好衣裳,跟着秦婉柔朝暮云河下游停靠画舫之处走去。秦婉柔说,贵客不喜喧嚷,而暮云河下游处最为偏僻安静,便不必再挪动了。

她也没多想,谢过秦婉柔,便径直步上了画舫。

画舫中的藤木椅子上,坐着个一身黑色软袍的男子。他身后还有两男子并肩而立,三人脸上都戴着玄铁面具,狰狞如厉鬼。

黑衣男子懒懒地直起身,朝她微勾手指,她心中虽怕,却也只能乖乖地走过去。

那张狰狞的面具在她眼前慢慢地放大,她感觉到男人冰冷的手指钳住了自己的下巴,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在哪儿?”男人附在她耳边,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嘶哑。

她惊恐地摇头,努力想挣脱男人的钳制,却是动弹不得。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懒得再问她,转头朝身后二人低低吩咐了句:“搜。”

而后他扶着藤椅的扶手站起身,慢慢地将她逼至画舫的一角,大手抚上她如凝脂般光滑的脸颊。

“不愧是她的女儿,生的果然漂亮。”男人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肩头,紧接着那只大手顺着脸颊一点点往下,慢慢地攥住了她领口处的衣裳。

“不要……”她惊慌地摇头,蹲下身子在角落缩成一角,想要呼救却发现外头连半点人影都没有。

泛着冷光的面具一点点逼近,她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胸前的软缎被人用力撕扯着,碎成一地凌乱的布条,如同冬日里被风掀起的层层碎雪。

“什么人?”外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男人暗骂一声该死,匆忙起身,朝正在翻找东西的二人扬了扬手,迅速离开了画舫。

她慢慢睁开眼,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泪珠已在眼尾处游离,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肯落下一滴泪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风一吹,有细碎的雨珠扬在她的脸上,潮湿一片。她胡乱擦了擦脸,正欲撑着地板起身,一只受了惊的黑猫从暗处蹿了出来,从她白皙的肩上一跃而过,留下三道细而深的爪痕。

鲜艳的血珠缓缓渗出,她凄然一笑,若非恰巧有人路过,她这清白的身子……怕是留不住了。

“白姑娘,你没事吧?”墨九推门进来,见她皱眉捂着胸口,似乎很不舒服,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白妙卿回过神来,浅浅一笑道:“没事。”

“这个秦婉柔还真是没事找事,带我去存放衣料的几间厢房里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她说的那几匹料子,最后竟说是她记错了。”墨九一提起秦婉柔就生气,自顾自地拿起茶壶斟了盏茶,正要喝时,却瞥见脚边的地上有一大片血迹,心中顿时一惊,连忙看向白妙卿,“白姑娘,这是?”

“方才郑晟来过了。”白妙卿神色淡淡,“意欲轻薄我,被我用短刀伤了手臂。”

墨九惊得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登徒子可有伤到姑娘?”

白妙卿摇摇头,“我没事。”

“这个郑晟还真是会挑时候,偏偏瞧准了我和念画都不在的时候。”墨九懊恼地坐下,忽而想起方才秦婉柔的事,迟疑着说道,“莫非秦婉柔刚才是故意支开我的?”

白妙卿沉吟半晌,点了下头道:“想来她早已与那郑晟串通好了。”

墨九气得骂道:“改天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秦婉柔,让她知道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话间,念画捧着纱布从外头进来,一进门便瞧见一地的血,登时脸都吓白了,哆嗦着唇道:“姑娘,这,这……”

“方才进了贼人,已被墨九赶跑了。”白妙卿知她胆小,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转移话题道,“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是芙蓉姑娘不在房里?”

念画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迹,一边将纱布递给白妙卿一边解释:“奴婢从芙蓉姑娘房里出来时,正好遇上了李妈妈,所以耽搁了些时候。李妈妈让奴婢知会姑娘一声,明日傍晚会有贵客去姑娘画舫上拜会姑娘,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白妙卿取下指尖上缠着的旧纱布,漫不经心地道:“从前肃公子来时,都没见李妈妈这么上心,今儿倒是叮嘱得殷勤。”

念画压低了声音道:“李妈妈说这贵客是位女子,所以要姑娘格外注意些。”

“女子?”白妙卿抬起头来,眸中闪过几分讶异,“可有说是谁家的小姐?”

明雪楼的客人向来皆是男子,她来此处三年,还从未见过女客。

“这个,李妈妈倒是没告知奴婢。”念画想了想,又道,“李妈妈只说那位小姐身份贵重,让姑娘好生招待。”

*

翌日傍晚。

因李妈妈早些时候特意叮嘱了,那位贵客来的早,让她早些过去,所以白妙卿比平时早了足足半个时辰就出了门。

沈清河仍旧如往常一般站在船头,见她过来,朝她微微颔首:“白姑娘。”

目光落在她掩在宽大衣袖下的纤纤玉手上,沈清河默了半晌,又道:“伤口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沈大哥。”白妙卿微笑,瞧着身后的墨九和念画也已上了画舫,便朝他福了福身,“我先进去了。”

霜色薄纱落下,她纤细的身影很快便被掩了去。

沈清河眸光微动,他分明瞧见了那裹住伤口的纱布隐隐透着些血色,定是她今日不顾伤口,又练了好些时辰的琴,才让本来不严重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总是这般逞强。

正想着进去叮嘱几句,河岸边忽而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沈清河只得顿住脚步,将头上斗笠往下压了压,后退了几步给那位步上画舫的姑娘让出路来。

那姑娘朝他略一点头,便掀开纱幔进了画舫内。

“白姑娘。”她声音温软,朝白妙卿盈盈一福,举止端庄沉静,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白妙卿微笑着起身,还礼道:“姑娘快坐,我叫人上茶。”

那姑娘依言在白妙卿对面的软凳上坐了下来,缓缓伸手取下头上帷帽,露出一张小巧秀丽的脸来。

“我叫林清芷,白姑娘唤我清芷就好。”林清芷温温婉婉地一笑,“今日叨扰姑娘,是有事想求姑娘相助。”

白妙卿笑道:“清芷姑娘但说无妨。”

林清芷似乎有些忸怩,瞧着四周只有念画和墨九两个人在,才小声道:“白姑娘花魁之名,早已名动上京,清芷虽不常出门,却也久仰姑娘大名。所以今日特意来寻姑娘,想让姑娘教清芷些……讨好男人的法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脸竟已红了半边。

这话倒是让白妙卿怔了片刻,半晌才斟酌着问道:“姑娘……为何想学这个?”

林清芷低头搅弄着膝上的蝴蝶刺绣,嗫嚅道:“过些日子就是太子选妃的大典了,爹爹盼着我能得了太子欢心,好巩固相府在朝中的地位。可我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和男子说过几句话,更不知怎么讨得太子欢心,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白姑娘。”

她抬起头来,眼眸晶亮地望着白妙卿,“不知白姑娘可愿赐教?”

白妙卿听她言语中提及相府二字,思忖了片刻,方想起原来这位清芷姑娘便是当朝宰相林嘉懿的独女。

她常与上京权贵打交道,这些上京名门贵女的名字,倒也隐约记了些。

白妙卿看着林清芷一脸的虔诚,觉得她十分天真可爱,忍不住笑道:“清芷姑娘清丽温婉,容色过人,哪儿有男子会不喜欢?若是刻意去讨人欢喜,倒失了最可贵的真性情。”

林清芷低着头,咬唇道:“可爹爹说,太子殿下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若要得太子欢心,需得学会勾住男人的魂儿才行。”

白妙卿唇边淡笑,起身走至她身前,问道:“那位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林清芷认真想了一番,道:“据说太子原先有两个宠婢,皆是媚色无边,想来太子殿下……是喜欢妩媚的女子。”

“清芷姑娘若要学妩媚之态,倒是容易。”白妙卿微笑,徐徐说道,“走路时步子要轻且缓,略微踮着些脚,手放至腰前,切勿先抬头看人。待他唤你时,再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柔柔看着他,唇边含些浅笑,最好再带些羞意,开口说话时一定要轻柔娇媚。”

白妙卿久经风月场,对这套妩媚勾人的路数自是再了然不过。

可林清芷却仍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茫然,似乎是没大听懂。

白妙卿无奈,索性教人教到底,后退了几步道:“我示范一遍,你看着些。”

林清芷连忙点了点头。

白妙卿一双玉手交叠着放在腰前,月牙白的裙摆随她的步子轻柔摆动,人未至已生窈窕之姿。她微低着头,朱唇勾起清浅弧度,正欲抬头娇声唤林清芷一声以作示范,身侧的纱幔却被人一下拉开了。

“白姑娘,这位秦姑娘非要进来,我拦不住。”沈清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白妙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错愕地转过头看向沈清河,已经酝酿好的清芷姑娘四个字,到了嘴边一下子变成了:“沈大哥?”

沈清河攥着纱幔的手猛地一紧,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这一声沈大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娆妩媚,令他身子微微一颤。

白妙卿从未这样唤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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