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妙善还要回头喊贞娘,刘进早提着她胳膊,把她夹带进门。

只见进门先是一座大粉彩影壁,妙善不及细看上面浮雕,一行人就径直绕过后面,这里是穿堂,几个人扛着桌椅在那里摆放,见了他们都叉手问好。

妙善还是头一回进祠堂,两只眼不住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穿过穿堂,入目是一片好大的露天庭院,空地上已经摆下了十几张圆桌,桌上已经有些空杯碟,只是还没有菜肴。

妙善跟着爹爹还有族老等人,一路不停留,从桌椅间直走到正厅阶下。

这所厅堂正是供奉祖宗牌位所在,建得异常高大,里面进深十余丈,虽然点着香烛,可是从庭院里看去还是昏暗异常,直等人走到阶前,才看得清里头摆设。

却见当中石基上供奉着一尊硕大彩漆木偶人像,身穿黄直裰,腰系绿丝绦,下挂着两串玉组佩,右手怀抱玉笏,头戴展脚幞头,慈眉善目,须长至腰。

这时旁边人忙递了长香来,刘进先叫妙善拿三柱,自己又取了三柱,领着她到人像脚下蒲团上跪下,命她磕头,自己也一般磕了三下,口称:“不肖子孙刘进,承蒙祖荫,于癸卯年辛酉月,得中严州府乡试第五名,特来禀知祖灵,告谢福佑。”

磕头罢,起身,把香在案上的大香炉内插上。

妙善也跟着过去,只是人矮,踮脚也插不上。

刘进笑了一声,把她抱起来,两手举着向前递,她才顺利上了香。

族长便从旁笑道:“这就是本支的始祖,做过临安府尹的。”

说着又引他们到右边来,左昭右穆,刘进算来是刘皋第十一世子孙,他祖父是第九世,灵位放在右侧。

妙善跟着过来,见这边石台基上没有木偶泥塑了,却是挤挤挨挨的摆满了碗口大瓷坛子,里面盛着土,土上竖着尺来高,寸许宽的小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的各人名字,许多墨迹都模糊了,只粗略一看,俱是姓刘,底下名字却不清晰了。

每个坛子里,牌子前都密密麻麻插着许多香,都是没烧完的半柱香,长短不一,整个石基上厚厚的一层积灰,都是燃香掉下的灰烬。

刘进上前仔细辨认一番,只是找不到祖父的灵牌,有些着急,族长忙上来协助寻找:“他们但凡来上香的,都乱挪乱摆,连个次序也没有!”

说着眯着眼伸过头去,一个个瓷坛仔细搜寻,找了半日,终于在第三排靠右处找着了,也不问刘进,当即把坛子拿出来,吹吹灰,摆在最前面正当中。

妙善跟着凑过脑袋去看,只见这小木牌上写的“故考刘公讳世璋之神主”,这时刘进也找着了祖母的,拿来一道摆放,这上面写的是“故妣刘母王孺人之神主”,落款俱是孝男刘昌虎奉祀。

原来曾祖父名叫刘世璋,祖父名叫刘昌虎。

妙善想着,同刘进又是一番磕头敬香,这边完了,过左边来继续磕头,果然这边牌位上写的名字是刘昌虎,落款却是刘文进。

妙善磕完了头,忍不住问道:“爹爹,你到底是几个字的名讳?”

刘进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按族谱上,是三个字的,我们这一辈都是‘文’字辈。不过你祖父早年算命,给我同你叔叔算来,都说‘文’字与我们不利,干脆省了还更好。”

旁边一个刘进同辈的兄弟笑道:“善姐儿,我说给你四句诗,你记住时,这一村的刘姓叔伯,你都知道怎么称呼了。”

说着念道:“忠孝传家本,仁和继世昌。文章昭德泽,礼义耀宗光。”

妙善跟着念了一遍,即便记住,又复述一遍,心想:曾祖讳世璋,祖父讳昌虎,父亲讳文进,叔父讳文山,弟弟讳章宪,怎么唯独自己不从字辈取名?

众人见她只需听一遍,就记得分毫不差,顿时惊奇,恭维不已:“舜臣兄只此一个女儿,就聪慧得这般,想来是肖似兄长,博闻强记,可见一斑。将来福哥儿进学,家业愈发不愁。”

妙善撇撇嘴,福哥儿才没这般记性哩。

正说着,已出了大厅,族长只道筵席还要一些时才好,后堂正在杀猪宰羊,还要先去他家坐一坐,大家都在那里,等这边整治饭菜妥当,再来同大家一齐吃酒。

刘进自无不可,一行人旋即来到族长家。

刘山也在这里,刘进一进门就见他在窗下站着,不由笑骂道:“你倒会躲事?祖宗也不去拜一拜,先躲到四叔家受用了。”

刘山迎上来同族长等作揖,又说:“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又不是我的,我去祖宗前讨的什么嫌来?”

妙善趁他们叙话,走过来拉住刘山的手,拽一拽他的衣袖,刘山会意,低下头来,悄悄说:“你问什么?”

妙善道:“叔叔,你名讳里,是不是有个‘文’字?”

刘山笑道:“不错,怎么,你在祠堂里看见我名字了?”

“不是,”妙善用力摇摇头,暗道:这是何道理,叔叔还不曾过世,祠堂里怎会有他名字,却来乱说逗我!

“我是看见了他们都有个字辈,爹爹又说他族谱上叫做‘文进’,所以问你。”

“小心门槛。”刘山一面提醒妙善,一面随口道,“你问这个作甚?”

妙善眼里已经看见里屋贞娘的身影,她今日那条银红色妆花纱阑裙分外亮眼,只是不像往常般见了母亲就跑去,还拉着刘山的手,悄声问:“那为什么我不叫章善?”

刘山听了这话,当即哈哈大笑,胸膛剧烈起伏,声震房梁。

他原本同妙善走在人群最末尾,忽然这一番大笑,把前面走的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一屋子,连同里屋的女眷,都走出来看他。

江氏也瞅见刘山了,在人后踮起脚骂道:“这贼囚根子又作怪了!”

贞娘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刘山这边笑得呛住,咳嗽起来,周围人递茶,他摆摆手,弯下腰喘气,两手搭在膝盖处,抬头对刘进道:“你这姑娘了不得!”

刘进蹙眉,把妙善叫过去,问道:“你同你小叔说什么呢?把他笑得这样!”

妙善茫然无措:“我问我为什么不叫章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发出一片哄笑。

刘进也笑了,说:“妙善不好听么?”

妙善有点尴尬,不知道大人们笑什么,低下头扭捏道:“好听是好听,就是像个道姑名。”

这时贞娘看出她不自在,分开人群,上前来把妙善搂过去,到里屋窗子下坐,摸着她的脑袋,哄她吃果子。

这里面都是女眷,比外间自然清净许多,江氏抓了把瓜子放在妙善手心,哄了她两句,便同身畔一个妇人说:“嫂子家知道咱们今日热闹?”

妙善看去,认得这妇人是江氏的娘,只见她向自己笑了笑,并不回答女儿的问话,自顾自对贞娘夸赞道:“这孩子真水灵,白白嫩嫩的,头发又黑又密,多大年纪了?”

贞娘推了妙善一下,叫她道谢,见她腼腆不肯开口,就说:“十一岁。”

说毕,怕江老夫人再提亲事,贞娘向妙善道:“在祠堂里拜了祖宗没?上香不曾?”

妙善点点头,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了祠堂内的情景。

她讲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想到哪儿说哪儿,这里围绕的一圈妇人倒不催促,安安静静听她讲述,时不时插嘴问一句,引着妙善往下说。

尤其是妙善要叫“六姑妈”的一个女孩子,问得最勤。

妙善倒有些奇怪:“六姑,你没进去看过?一会儿咱们吃酒,你就看见了。”

六姑年纪不大,身量只比妙善略高半个头。

妙善前年头一次见她,张口就叫“姐姐”,当时也是引得人人哄笑。

贞娘教妙善要叫“姑娘”,妙善虽然闹不清这是从哪里论起,但倒记得这位脖子后有块胎记的六姑。

六姑还未答话,江氏先说道:“祠堂里都是男人们吃酒,咱们一会儿在打谷场后面卷棚里吃。”

妙善刚要问为何,忽然想起在祠堂外拦住自己的那位老翁,记得他说“女的不能进祠堂”。

妙善霎时间明白过来,连刚才刘山笑话她问名字的事,她也了悟,字辈只是男的用,女孩子取名只要好听,用不着那个。

想到这里,妙善早起以来的兴高采烈忽然无影无踪,她垂下脑袋,恹恹的,再没有谈兴描述祖宗塑像有几绺胡须,香炉上的烟气是如何好闻。

贞娘见她宛如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就蔫了,不由担心:“哪儿不舒服?”

妙善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紧接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掉在贞娘的手背上。

慌得贞娘手忙脚乱,向众人告了罪,揽着妙善,出来走到屋后一处空地上。

“王妈妈,王妈妈!”贞娘刚叫了没两声,王妈妈就拽着大步从后门赶进来,慌慌张张地答应道:“娘子。”

“你出去作甚?”贞娘问完这句,一眼扫过,见王妈妈手还放在腰间汗巾子上,顿时明白她是去解手了,便示意她先系好小衣,才问:“如愿呢?”

“三房一个娘子叫去卷棚里帮忙了。”王妈妈这时瞥见妙善脸上泪痕,大惊失色,“姐儿这是怎么了?”

贞娘拨开妙善额间碎发:“想是中了暑气。我才要说,叫你们把随身带的仁丹拿些来,再取些水来与姐儿送服。”

王妈妈仔细瞅了瞅妙善,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缩在贞娘怀里,一声儿不言语,眼光也不似出门时活泛,一拍大腿:“是了。想是屋内人多闷热。要我说,不必吃劳什子仁丹,姐儿小人家,那些东西吃多了不好。我给姐儿抓两下筋,出些莎,保准立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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