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骤雨，为纸醉金迷的都市笼罩一层雾色。

车窗外的黑白斑马线人来人往，像上了发条般永不停歇。

“末位淘汰制？”朔沉靠在车后座假寐，听见消息时缓缓睁开双眼，低沉的声音融入狂风中。

“Toxin亲自带过的人，队长还不放心？”坐在副驾驶的中单Chough揶揄道，“队长不是说那孩子是天才吗？难道队长没听过：月西沉，天晴了，Obsidian的未来要来了？”

“天才，呵，确实是天才...”朔沉开始头疼，修长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他压根不担心迟霁被淘汰，那比凭空捡到五百万概率还低，他更担心迟霁的头发。

可少用点脑子，都快聪明绝顶了。

想起这件事，他就不可抑制地沮丧，即使化妆师再三提醒他——是迟霁亲口说自己是秃头，所以才帽子不离头，别不信，绝对是真事。

朔沉崩溃了。

他好不容易遇见天赋异禀，脸又长得人神共愤的美少年，活了二十三年唯一一次遇见，曾在他印象中多么完美无瑕的一颗头颅啊。

可那颗头颅竟有名为秃顶的致命缺陷，秃顶可是会遗传的，一代秃代代秃，这让身为颜狗的他如何释怀？

朔沉彻夜难眠，第二天跑商务脸都是肿的，化妆师用鸡蛋帮他热敷了三小时。

他连夜问了许多朋友，能联系的人脉全联系了遍，甚至连十几年前家门口理发师的微友都扒出来——只为得知治疗秃头的方法。

最终他托关系联系到一位八十岁的老中医，自称行医七十五年。

老中医给他开了偏方，一瓶蜡黄色的精油，说混在洗发水里用俩月百分百有效果，下巴都能长出头发来。

朔沉信了，为垄断偏方豪掷六位数，还打包了店内所有精油。

老中医笑得脸上皱纹拧成一团，朔沉也乐呵呵的，总之大家都很满意。

他构想过，如果偏方真能治秃顶，某位主播不得死心塌地留在Obsidian？等选秀大会结束直接把人提上首发，他俩强强联手，下一个冠军近在咫尺。

又是最有希望的一个赛年！

他将偏方死死拽在手心里，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完全忘记他还坐在后座。

“队长？”Chough扭过头，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挥了挥，“这是几？”

朔沉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没事，只是想到些高兴的事。”

“那还有更高兴的，你喜欢的腿长腰细大美人。”Chough简直要将八卦二字写在脸上，递给朔沉一部正在播放短视频的手机。

“你小子那么好心？”

朔沉应声接过，差点把手机摔地上——那是一则以迟霁为主角的短视频，标题是“Obsidian青训Core给观众姥爷问个早安”。

他目睹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脾气的迟霁在视频里笨拙地卖萌，伸出爪子嗷呜叫，露出一小截虎牙。

清瘦的身躯加了猫塑特效，猫耳、胡须、粉鼻子，一应俱全。

双手还套着毛茸猫爪，隔着玻璃屏抓挠他的心。

运营竟然那么有实力，多少钱收买的这只小猫？

朔沉心花怒放，两分钟的视频放了十遍仍意犹未尽，他鼓起勇气，翻微友去联系本人，想感受真实的独属于他的软萌小猫。

谁知道小猫骂他是人机。

...对味了。

**

迟霁在训练室复盘，上把训练赛有人操作像内鬼，一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正巧此时，桌角的手机亮了屏，“摇钱树”给他发消息，那是他给朔沉的备注。

「摇钱树：夏日炎炎，来一杯清凉的奶茶提提神吧QAQ一个小调研，客官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呢？」

「直播间麦片的都被我刀了：群发？」

「摇钱树：怎么会呢客官，这可是小的连夜想得文案【深情款款.jpg】」

「直播间麦片的都被我刀了：你是人机吗？」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却再无回应，迟霁估计是对面手机没电了，并未在意。

“你就不配打游戏！”

“你配！那你配？”

“我配不配关你什么事？反正你不配！”

上把游戏的射辅正吵个不停，迟霁默默捂住耳朵。

今天训练赛的队友是抓阄分配，俱乐部解释道是为了随机性和公平。

呵，真是公平。

迟霁扯着嘴角，笑意阑珊，反正复盘也复不成了，他便撑着脑袋看泼猴撒泼。

泼猴是主玩射手的，堪称压力怪，开局说要玩射核带飞，说什么自己曾是其他俱乐部的青训，结果赛中乱带节奏被单抓，骂了自家辅助一整局。

进青训的谁不是万里挑一，怎能没点傲气，哪忍得了压力怪的阴阳怪气？

迟霁早将队友吵过的话抛掷脑后，他只在意一件事：上把训练赛输了，他今天输得唯一一把。

他不由想起跟朔沉当队友的那把晋级赛，打得叫一个畅快淋漓。

若是朔沉的话，训练赛必定大获全胜。

“嘶——”胃里翻江倒海疼得紧，迟霁倒吸一口凉气，半弯着身子用手臂按压腹部。

他突然想起自己早餐吃了份巨无霸汉堡，在食堂中得奖。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他独自吃完整份，结果被撑到胃疼。

本以为歇会儿就能缓过来，常有的事，谁料一疼疼到现在，且愈演愈烈。

看来是胃病犯了，碰巧遇到月初，他最虚弱的时间段。

嘁。

真麻烦。

胃药和止痛药都在寝室，迟霁眼下双腿发软，不借助外力难以站稳，打算等疼痛减弱些再回去。

反正以他的倔种程度，请假绝无可能。

他倚着电竞椅打算小憩，谁料泼猴跟鬼魅似地，霍得抓住他的手臂，直接将他拽起来。

好痛...

步伐踉跄不稳，迟霁感到来自胃底的灼烧感，潮水般前赴后继，白皙的脸皱成一团。

“难道打野就没有责任吗？”泼猴举起他的手臂，趾高气昂，“这把游戏输了就完全是我的锅？”

“不是大哥你？”他甩开泼猴的手，撑着电竞椅，强忍着胃疼指向投影屏，手指止不住发颤，“10－2－6的战绩，42%输出看不见吗？眼睛瞎了去医院换眼角膜，我介绍医生给你打三八折。”

“战绩豪华又怎样？都怪你第三把玩版本弃子，害我们前期逆风。”泼猴依依不饶。

“真是前两把让你躺嗨了拔掉你心里的b树了？我第三把玩卡舒尔是为了给你让经济，请问您玩射核11%输出是有什么心事吗？”迟霁面无血色，捂着胃部，目中尽是厌恶，“菜就多练，玩不起就别玩，少做点玩核心的梦。”

泼猴脸色半红半白，临走前破口大骂：“你就是个英雄勺！职业账号才一个国标，走后门进青训的小白脸！”

哈？

他？

小白脸？

迟霁被泼猴给气笑了，笑得咳嗽，真是的，骂他小白脸还不如骂他菜呢。

“Core，你没事吧？”旁边的队友虚扶他的胳膊，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

“...我没事，你知道哪有空闲训练室吗？”

【主播云销雨霁修改直播间标题】

【直播挑战赛，挑战一百位国服打野。】

烦。

想刀人。

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强吗？

深夜的训练室寂静到可怖，如果没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扰乱静谧。

迟霁始终憋着一口气，淤积于心。

被人嘲讽英雄勺是天大的耻辱，意思是只会玩极少数的英雄，一旦被ban当场退役。

他承认自己以前懒散，不愿花时间打国标，才被人钻了空子侮辱，于是计划着为当前版本热门打野拿次国标，共八名英雄。

趁那泼猴还在青训营，他必须争口气。

关乎喵的尊严。

暮色渐浓，迟霁强忍不适，自费在直播间举办挑战赛。

基础奖金是他两个月工资，参赛要求仅有一条——挑战者曾是国服前十打野。

他在利用这场挑战赛，为了摸清热门打野的操作细节，而花钱搞热度是最便捷的方式，算是他融入人类社会后明白的道理。

各路实力主播或路人王早有看他不顺眼的，纷纷借此机会向他宣战，甚至有老板雇打手来挑战，只求将他踩到脚下。

来参赛的人络绎不绝，后台押注的人越来越多，奖池奖金翻了数倍。

迟霁盯着发光屏幕上的小人，手指操纵频率越来越快，机械键盘框框作响。

抢线、压制、越塔、收割。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他如今手感火热，或是疼痛刺激了五感，对手的任何行为投射于他眼底都是慢动作。

闪现时机、起手招式、逃跑方向，如罗列在他眼前的公式题。

仅需稍微推导，对手即无处遁形。

第一位挑战者，在榜十国服打野，人称野王在世。

开局一分钟被他越塔单杀。

第二位挑战者，技术区知名主播，因操作亮眼捕获无数人芳心。

守塔苟发育十分钟，被他连人带塔一同带走。

...

第二十二位挑战者，万象赛大手子，抢线互拼时被击败。

…

第九十九位挑战者是名青训选手，点名要挑战迟霁的剑疏月，说谁先拿十个人头谁赢。

十分钟后，迟霁战绩8－0。

“别打了队长！俺恨你！为什么那么残暴？呜呜哇…”

耳麦传来歇斯底里的啜泣声，声音略微耳熟，他成功把青训选手虐哭了。

时针发出轻微的嘀嗒声，落地玻璃窗外的天空暗如墨色。

凌晨三点了。

擂台赛持续进行了七个小时，奖池都没送出百分之十。

呵，就这。

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对此嗤之以鼻，长时间的solo终令他身心俱疲，他微微后仰，倚在电竞椅上，随意扫了眼弹幕。

出乎意料，弹幕竟是清一片夸赞声。

「www云宝牛蛙！」

「主播今天心情不好吗？要天天开心鸭！你要相信自己最厉害了！」

「艹把对面当玩具玩？」

「涉及血腥暴力小孩撤退！」

「主播真不开摄像头吗？」

「蜷兜布诗人。」

【云宝好甜妈妈爱赠送小龙虾x99】

…

迟霁并未回复，他用手指抵住腹部，脸色发白。

虽说之前路过寝室抠了几片止痛药，反胃感稍稍减弱些，但药效过了头就发晕，想吐。

他快撑不住了。

目前挑战赛进度：99/100

就差最后一位。

要赶紧结束。

握住鼠标的手指缓缓收紧，迟霁打开摄像头，朝直播间所有人展露笑颜——挑衅的露齿笑，那颗虎牙在镜头前格外明显。

“拜托，能不能来点实力强劲的，今天特想把奖金送出去。”

「宝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主播快下播吧，别真霁了」

「啊啊啊啊云宝你怎么了，妈妈命令你快点去医院！」

【云宝心上喵2.0的醒目留言：不休息妈妈要报警了？】

“别浪费公共资源，我打完一百位就下播。”迟霁回应道。

「逆天主播，凌晨三点哪来的人？」

「没人来挑战你就疼死吧！」

「救命啊云宝疯了！」

“说要打一百个就一百个，哪那么多废话，你们困了就去睡，别陪着我熬夜。”迟霁狠狠捏了把胃部，秒掐摄像头。

不知为何，被陌生人关心后他特别想笑，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他感到抵触，下意识想要逃离。

胃更疼了。

他的老师凛江曾说过，胃是情绪器官，所有压抑性的情绪都可能影响到胃功能，尤其是他这种胃不好的人。

所有要他尽量保持好心情，少胡思乱想。

压抑性的情绪吗？那他大抵是没有的，他自嘲地笑起来，撕扯到胃部神经，毕竟谁又能轻易承认自己的脆弱呢？

弹幕急得团团转，无数消息飞速略过。

他没再抬起眼皮，留着体力等待最后一位挑战者。

直至清脆的系统提示音打破沉寂——

【我爱吃煲仔饭的醒目留言：我六年前是国服打野，大主播，我有资格跟你solo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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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咋滴你不服气？